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九天這一次傷及根本幾乎成為一片廢墟,雖說遠方的極寒之地因人煙稀少凍土千里傷亡極小,但在剩下的所有靈族的努力之下整個九天調養作息用去了好幾千年也仍舊未完全恢復。

北方邊境深山之中,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泊泛著點點粼光,湖邊青草幽幽,一條踩出來的小道從湖邊筆直地通向不遠處一方小巧院落。

白牆黛瓦的院子外圍了一圈木頭籬笆,枝葉繁茂的綠色蔓藤滿滿地纏在上頭,開出好些桔色花芯白色花瓣的小花來。

院子裏站了好熟面孔,已是這裏的常客。

一聲稚童銅鈴般的聲音響起:「我寫完了,要去看一看娘親。」

後面跟着一個臉上帶着淺淺的疤痕的女子,急着上去拉他:「小主子,你跑慢一點,你父君還在給小姐喂葯呢,你待會進去啊。」

稚兒乖巧地停了下來,回頭看跟上來的女子:「春姨,你說父親他還在娘親房裏嗎?怎麼每日喂葯都要這麼久呢?」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我也想陪着母親啊,每日都要照顧父親的心情,真是太難了。」

院裏頂着一頭捲曲白髮的赤真珠變出一支撥浪鼓向小小稚兒招手:「小東西快到鳳爺爺這裏來。」

小男孩笑嘻嘻的看着他:「你是神仙弟弟鳳靈珠,才不是什麼鳳爺爺。」說完用手比劃着:「你才這麼點大,比我還要小呢。」

跟着他的春玲好不容易追上了他,喘了口氣道:「小主子,可不能這麼說話,得叫仙上。」說完對着赤真珠施禮道:「仙上請海涵,小主子不懂事。」

赤真珠擺擺手:「哪有那麼多的計較,我現在是想通了,自在些好。」這個孩子可是他用仙氣滋養再親手接生出來的,一天天看着長大,疼都來不及了哪裏會生氣。

一旁身着絳紫長衫的廉易兩步上前將地上的小男孩一把撈起抱到懷裏,寵溺地捏了捏他胖乎乎透著紅的小臉蛋:「待會吧,我聽你舅姥爺說你夜魅叔叔和玉叔叔今日便會回來,若是他真能找到,那你娘就會醒了。」

「真的嗎?」小男孩睜大眼睛,一臉欣喜:「娘親真的要醒過來了嗎?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一旁的阮玉將廉易捏著孩子臉的手拉下來:「你輕一點,真是,沒看到圓兒的臉都被你給捏紅了嗎。」

廉易樂呵呵地道:「說得是,玉兒說得是。」

阮玉滿眼溫柔地看着他,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動靜。紅色衣角一閃,夜魅已同一直站在門口的辛旭涵一起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笑道:「那個老匹夫,九天有難時躲得跟只耗子一樣,一等事情過了跳出來要好處時倒是哪都有他,現在還妄想着做族長,也不知他白鵠族剩那幾個人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當那個族長有什麼意思。」

後面跟着進來的坤良玉說道:「藍凰那個老祖宗現在都清心避世了,他上跳下竄跟個猴似的也值得拿來說。快把東西交給仙上,廢話那麼多呢。」

夜魅將一柄通體泛著五彩金光的手杖遞給赤真珠:「就是這個,那白長貴還不想拿出來,也不看看我的手段。哼,那傢伙就是個笑話。」

辛旭涵搖搖頭對小男孩子招手道:「圓兒到舅姥爺這裏來。」說罷幾步上前抱起剛剛被廉易放到地上的孩童,拿出兩個油紙包遞給他:「拿着,這是你夜魅爺爺和玉爺爺買給你的油餅和糕。」

小男孩將油紙包一把抱在懷裏笑彎了眼睛:「謝謝夜魅哥哥,謝謝玉哥哥。」

夜魅笑着擰他一把:「叫爺爺。」

赤真珠找了條木凳子坐在房檐下,房頂上悠悠飄下來一片枯葉,他伸出小胖手接住那片葉子,滿面愁思,看起來同他那胖乎乎的小樣子極其不符。

彼時那場大浩劫,各方靈族難得如此同心,抵抗過了虛無境始祖惡詛的反噬。掉入梵天陣中的人最終被坤良玉救了出來,當時那種情況,若非裴偉捨命相救,黑蟒小烏整個護在赤騫熙身外,赤家兩兄弟就要全完了。可即便如此赤騫熙也調養了好長一段時間,而辛梓翎至今未曾醒來。

黑蟒被燒掉了皮膚上的鱗片幾乎丟命,用了這幾千年小烏才吊回一條命堪堪長出點新的鱗片,辛梓翎原本同樣幾乎丟掉性命,眾人一籌莫展之時,想不到木鼎樺去了趟鬼域找到龔淼合計將被龔楓用盡所用辦法也未能再練成丹的赤真珠救了回來,也幸得他這一番醒悟才救回辛梓翎一命,新的一縷仙氣被渡入辛梓翎體內,千年以後,也才順利有了小圓子的誕生。

至此之後,那個一臉冷峻的青年再未來找過辛梓翎,他所領導的西方已成為九天最為強大的一方,只要他願意,便可將整個九天收入囊中。許多年以後,他再次出現在眾人眼中,為的是找到久匿於世的青蛟,至於後來倒真是被他找到,而在那場尋蛟之事過去之後便再難得有人見到他了。

赤真珠想起那人救走他那日所說的話,充滿了哀傷與孤寂,似乎這一放手他便將失去了手中的溫度,鬧得他的恨意也隨着他害怕別人知曉卻已昭然若揭的凄悲消散了一大半。木鼎樺當時說什麼來着,大抵是感情難以把控,只有這畢生所求才是他正確的堅持。赤真珠覺得,那應該是這滿心傷痛的小子最後為挽尊嚴欺騙自己的話吧。

這小子想要做的廢盡心思也要做到,可最終也願意為了辛梓翎做出改變,這一放手可謂是將他的心掏空了,可嘆赤騫熙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帶給他的打擊:一切事物盡心儘力皆有可成,唯獨心,唯獨愛,不可竊!

成煜聽到外院的動靜急沖沖地跑了出來,看到赤真珠正盯着手上一柄手杖發獃,遲疑道:「是這個吧,藍凰那個凈化用的寶杖?」

說話的聲音拉回了赤真珠的回憶,只見一院子的人臉上帶着急切與關懷,心道:「唯有紅塵最是有真情,不做那神仙也無妨。」對上那一張張欲言又止的面孔說道:「我儘力而為,且看她的造化。」

當初梵天陣中,辛梓翎遭受的傷害非常大,本來便是強弩之末,又再一次落入梵天陣中,且是個兇猛無比的梵天陣。雖說被坤良玉及時救出留下一口氣在,可又因體內胎兒讓事情進一步惡化,能保下命來全靠赤真珠。而眼下赤真珠都說看天意,大家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小孩子不懂事,對於大人的情緒無法準確體會,以為母親一定便會醒來,趁著各人失神的瞬間一溜煙跑到後院的一排房屋前推開了其中一間,屋內床邊坐着正在給辛梓翎餵食金髓液的赤騫熙,聽到開門聲回過頭去。

赤家的小圓子臉蛋紅撲撲的,嘴角還沾著些油餅渣,一雙又圓又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赤騫熙:「爹爹,爹爹,娘親要醒了哦,夜魅哥哥和玉哥哥找回那個寶貝了。」揚了揚手裏的油紙包:「圓兒只吃了一點點,全都給娘親留着。」

赤騫熙手上不穩,端著的藥液差點弄灑,正待要出門去看就見着赤真珠拿着手杖走了進來,他起身對着赤真珠深深一拜。

本想將這事情的不確定性告訴給赤騫熙,可想起當初自己為了脫離辛梓翎身體的鉗制陰了赤騫熙一把,雖說最後做了點補救但倒底讓這小兩口經歷了很大的一番波折,這到口的話便就說不出來了。只微微頷首算做回答,心想着拼了老命也要救回辛梓翎。

雖是夏日,但在院子裏揣著一份忐忑的心情一直關注著後院動靜的各人因赤真珠的一句話心中微微泛涼,全部心思都在後屋上,沒有人注意到院外一棵枝繁葉茂的婆沙樹葉間有一片白色的衣角。

不是不想來,是不能來。木鼎樺還清晰地記得辛梓翎被救出梵來陣時的情形,瘦弱的身體破敗得如同被風一吹就會散掉,到那個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心痛,當他無論輸入再多的靈力也無法阻止她生命的流失時,他害怕得全身冰冷,牙齒都開始打顫。

他以為自己只是看上了她,而他看上的就要得到。可原來他是對她動了心,原來他從來沒有真正去珍惜過她。他從來懂得她,卻忽略掉她所有的美好,因為他的所做所為本就不美好,他配不上她。利用她被靈力吊墜所牽制時的精神發狂去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利用她的信任一步又一步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她要死在他眼前時他才發現到失去她自己的心也會死去,一想到這個人會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他就生出一種徹骨的寒冷,清楚地認識到他想要將所謀到的一切去換她一世安康的想法。

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而她就是那純粹的光,他只能縮在這一方天地中。她已經因為他失去了太多,他不願意讓她恨他,也無法想像她再問他真相時他如何狠下心去騙她。只有離開,只能放手……

他不要火鳳了,也不要藍凰了,至於赤龍,他也不再圖謀。可如果要他忘記她……木鼎樺打開掌心,看着那瓶以青蛟之眼入葯的通憂散嘴角溢起一片苦笑……若真飲下,那他生命中的光便沒有了……

小院子一陣嘈雜,赤真珠頂着個仙人的身份竟也滿臉讓人擔憂的蒼白,他對着眾人點點頭:「說來是無事了。」

幾個人剛一鬆氣,又聽他繼續道:「但若醒來的話也許要些時日……不過不知是幾日,還是幾百日,亦或是幾年……」

升起來的希望復又落下,赤騫熙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重,無由來的找了個話頭:「葯沒有了,我回長陽宮去取些回來。」

依然沒查覺出異樣的小圓子小聲道:「我可以不回去嗎?我想在這裏陪着娘親,她一醒我就可以讓她抱抱我。」

赤騫熙將小圓子抱起來親了親,臉色難看地道:「……好。」

自南方龍族轄地重建以來,為區別與赤天翰的稱謂,也為了完成其父與其兄未盡心愿而承其父赤天榮君主稱謂中的「坤」字,成為新一任赤坤君,勢以龍族之榮耀與安定為首任。但他知道辛梓翎最想回的是這個小小的湖畔小院,他便帶她回來,只要她喜歡他怎樣都可以。

這個幾日、幾百日或是幾年,讓他不知所措,他想她醒來將這麼幾千年的相思傾述給她聽,他想要攬她入懷再也不放開,他們錯過了那麼多,他想要用一生去償。

可此時,她沒有醒來,他的失落與害怕只能用這一句沒來由的話去掩飾,在去與回的路上消化。

一日之後,走在半道上失魂落魄的赤騫熙被氣喘吁吁的廉易給追上。廉易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來路,喘了半晌沒有說出一句整話。

赤騫熙雙目一凝:「她醒了!?」

不待廉易再說話已轉瞬間於廉易眼中變作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廉易順了順氣,沖着那方大吼道:「只是,手,手指動了!」

也不知對方聽到沒有,想想所有人都那麼激動,他這一路跑來告訴他這喜事不算騙他吧。

正是戊時初,天邊的五彩雲霞之下一道蔚藍影子如跨空長虹一路落在碧波蕩漾的湖泊邊上。一路沖入小院屋內,房中的人輕輕退了出去,赤騫熙緩緩行至床前,看到她依舊緊閉的雙眸心再一次沉沉落下。呆愣愣地在床前站了好一會,輕輕撫過她光滑的臉龐,轉身緩步於窗前支開窗戶。

他暈暈沉沉地做了場夢,夢醒時分她卻陷入暈睡之中,也不知這一場長夢何時才能結束……

轉身的那一刻床上的人兒曲了曲手指,如羽毛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着慢慢睜開雙眸,眼中有黑幕下的星辰,雙眼追尋着光線,視線從模糊變得晰。

落日給赤騫熙的藍色衣衫渡了一層光芒,傍晚微涼的輕風吹起他高束的馬尾上的幾縷黑髮,伴隨着他的嘆息,身後傳來一聲輕且柔的呼喚:「騫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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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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