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香

金城，是一座只有春、冬二季的古老城市！

方旭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三年前接到金城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班主任板着臉對他說的！那時班主任是想讓他留下來複讀！

當時方旭堅信自己命不久矣，希望人生最後的一段路能在大學校園裏走完！所以衝破親朋好友勸阻，毅然踏上了去金城的列車！

三年過去了，方旭依然健在，從他五倍於女友慕芷蓉的飯量不難看出，他已完全不是曾經那位成天嘟囔「命不久矣」的憂鬱男了！

方旭從三年前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指間的煙僅剩的三圈刻度線早已烤得焦黃，而方旭完全沒有注意到，猛吸了一口，難聞的膠糊味直竄肺部！

「呸…呸…」

方旭掐滅煙頭，將其扔進銹跡斑斑煙灰缸垃圾桶中，自言道：「老爺子，你別催了…」

站起身來，抖掉鞋子上的冰渣，方旭向一條更幽暗的小巷子慢慢尋覓而去！

方旭口中的老爺子是金城大學生科院的前任院長慕育仁，學校按他的遺願，用他的遺體製作成了人體骷髏模型，用於教學！

生科院新生們的第一堂人體解剖學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去實驗大樓了解人體骷髏的基本構造。

當時大家雖不知情，但那具骷髏還是讓他們心生懼意，所有人都只是圍着那具骷髏模型進行觀察拍照，至於數據的測量，自然落在了膽兒較肥的方旭身上！

當夜，方旭便做了個夢，一位戴着銀色眼鏡的老頭說他今天給他撓得很舒服。

接着第二、三天晚上，方旭都夢到了那個老頭，要方旭有空再去給他撓撓，特別是背脊上癢得特別難受！

當年，對於自認命不久已的方旭來說，每晚不做七八個夢根本熬不到天亮，所以對於這個夢，方旭醒來去了趟廁所，那夢就隨着溫熱的夜啤酒被水衝到了金城河中。

兩天後的第二堂人體解剖學上，冷茗老師令人將所有的窗帘拉上，關掉全部的燈后，就在幕布上投放出兩張照片。

左側是具骨骼，從其拍攝時的背景，不難看出就是實驗大樓里的那一具，右側照片下方的文字介紹是前院長慕育仁。

昏暗的教室里，出現一具骨骼和已故之人的巨大照片，這本來就是有點瘮人的，然而大家的情緒都沒出現什麼波動。

因為，在生科院，「二冷」是讓大家膽寒的存在！台上的冷老師便其中一「冷」。

方旭他們這些新生得知關於「二冷」的一些事後，這兩天都在認真的預習，對那骨骼早已不再害怕。可當冷老師告訴大家那具骨骼就是慕院長的后，可把大家嚇得不輕，更有幾道尖銳的驚叫聲。

方旭當時背上一涼，同時也打了一個激靈，出現在他夢裏的那個人，就是慕院長。

課後，問遍所有人，方旭得知就自己夢到過慕院長，而且是連續三個晚上，方旭感到此事有點懸乎起來。

晚飯後，他獨自一人去實驗大樓，正好碰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學長，正恭恭敬敬地點了一支煙立在慕院長的骨骼旁！

學長告訴方旭，他當年也是常常夢到慕院長，而且每次做實驗都不順利，一次突發奇想地給他祭上了一支煙后，實驗就變得特別的順利。此後每次實驗前，他都來這裏為他點上一支煙。

那位學長走後，方旭望着「慕院長」，突然想起這幾天夢中的事.經他仔細查找，果真在慕院長「身體」的背脊骨上發現了一隻水筆滾珠大小不知名的黑色蟲子！

他將其捉走後，當晚夢不再夢見慕院長了。

生物工程是十分注重實驗的學科，方旭從那學長那裏得到這個「小竅門」后，每次的實驗果真十分的順利。漸漸地，生工班的四大翹課王中的老大，永遠霸佔教室里最後一排靠後門那個坐位，當年靠民族加分才勉強爬過金城大學招生線的學渣，因出色的實驗成功率，竟然逆襲成威脅生科院學霸地位存在。

今天，正好是慕院長在金城大學校本部實驗大樓第一層大廳屹立的第十年。

而晚上，方旭與慕芷蓉「熒光兔」試驗進入重要的一環實驗。慕芷蓉對此次實驗的把握不大，心中忐忑不安。

昨天自習課上，方旭為讓她能有一個良好的狀態，將自己的給慕院長點煙的事告訴了她。慕芷蓉一聽，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煙怎麼行，得上香啊！

方旭一聽，直瀑汗——自己思想落後已經夠糾結的了，沒想到慕芷蓉比他更嚴重，心道他倆這三年多的高等教育都白受了！

當晚，方旭再一次夢到久違的慕院長。他意思很明確——明天是個特殊日子，想要聞聞真香的味道!

這都什麼年代了，香燭店這類門市在人們平常的生活中，已很難見到了蹤影了。

今天上午，方旭幾乎轉遍了整個主城區的街道，都沒找到一家香燭店。

方旭跑累了才想起城東的五泉寺。

到得那裏，以上香的名義掏了一百零八塊拿到三支散香，方旭偷偷地帶出寺廟后，才發現那香是用過了的，返回去時賣香那人已打卡午休去了。

一位老奶奶知情后，告訴方旭這裏的香是不能帶回塵世用的，他要的那種香，在外北街也許還有人在賣。

外北街，因金城河而受阻沒能跟上金城快速的發展，這幾年幾乎快被主城的人們所遺忘。

外北街由三十六條小巷子組成，由於街道狹窄，這裏便成了兩輪車的天下，更是共亨單車的天堂。

但方旭卻很倒霉，遇到的十輛共亨單車中，八輛被多戴上了一把鐵將軍，一輛的二維碼也不知被誰帶回去當裝飾品了。

最後一輛，方旭一掃，彈出一段連接，點開，「唯利勢商人網上遊樂城，美女荷官在線發牌……」

緊接着，小彈窗一個接着一個的出現，方旭強制退出后，卻發現支付軟件中一分錢也沒了！

好在他沒將所有的錢都放在裏面，不然一會兒抄火腿回去事小，香買不到就事大了，今晚不管是睡前還是夢中，都免不了一場苦刑。

又走了一個小時后，方旭終於在一個矮窄的樓梯口中，發現了一張用舊紙皮寫的招牌。

紙皮是舊的，但上面的字卻是新寫的，方旭走近，還能聞到上面墨香，「『天地百貨，白事專營』，還真是難找啊！」

店開在地下室，不下一百平方，貨物應有盡有，還全都是大集團的名牌。什麼天地銀行印發的巨額票子、天堂公司生產的家用電器、東海敖氏集團製造的龍車，還有那天上人間文化集團培養的金童玉女，更是讓人見了就挪不開眼睛。

老闆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穿着一件灰白的舊長衫，花白的長發還扎了起來，有幾分道人的味道。

要不是看到櫃枱上壓在玻璃下面的兩張收付款二維碼，以及頭頂上那顆明昏暗的燈泡，方旭還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

方旭取了一把香，付完錢，老闆扯下一個黑色方便帶，遞與方旭的同時，說：「年輕人，你近來陰緣很盛吶！」老闆轉身指了指背後的自製廣告牌，「消費滿一百，我免費為你算一卦。」

方旭緊蹙眉頭：這裏的東西神精病才願多買，再說自己姻緣盛是件好事，有什麼好算的。他道了一聲謝，拿過袋子將香放進去，轉身就走。

方旭回到學校已快下午四點，小睡了一會後，與慕芷蓉在食堂吃過晚飯，便帶着香去實驗大樓。

三個紅通通的桔子在慕院長「面前」擺放好后，方旭回頭看着大門口正在給自己錄相的慕芷蓉，一臉的不爽，「用點心好么？」

以前方旭來這裏點煙，那可是做得相當的隱蔽，此事對誰都守口如瓶。

畢竟在高掛着「格物致知」這塊巨扁的大廳里，做這種愚昧的事情一旦被人發現，傳了出去，他方旭日後就得活在近萬隻眼睛的鄙視之下。

他的頭，可就很難抬起來了！

「正是飯點，沒人啦…」慕芷蓉將手機收起來，見方旭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手機擱這裏了，我去外面放哨。」

方旭點起三支香，將其插在中間那個桔子上，調整了下眼鏡后，很虔誠地合上雙手，「老爺子，拜託了…」

叮……

這時大廳右邊的電梯門突然打開，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學陸續走出來。走在最前面的粟子色短髮女生突停住腳步，「方旭，你這是在幹嘛？」

後面的學生也上前，古怪地看着方旭！

「沒…沒什麼？」

方旭一臉的尷尬，想將那香收起來，可又覺得不妥！

正如去年點煙時差點被人發現而拿走了香煙后，晚上夢裏慕老爺子嘮叨那樣——滿桌的美味，人家屁股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你就給撤走了，有這麼孝敬老人的嗎？

方旭擠出幾絲微笑，「今天是慕院長入住這裏十周年紀念日，受人之託來給他上柱香！」

「入住十周年」，這是昨夜夢裏慕院長的原話，可方旭情急之下在這裏說出來，更覺得怪怪的，感覺慕院長此時好像就在這裏，看着自己一般！

咔咔咔……

回應方旭的是七八下耀眼的閃光燈。

「旭日才子也信這一套，有意思！得跟校友們分享下。」

「剛才方帥哥那虔誠的樣子好迷人啊，可惜錯過了！」

「這尬笑不一樣帥么？」

……

除了最前面那位女生外，其他人的手指都在手機屏幕上快速的滑動着！

「完了，完了，明天自己準會登上校廣播的頭條了！」方旭看着那三股梟梟而上的青煙，此刻好像慕老爺子笑時抖動的鬍鬚。

「老爺子啊，可被你坑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