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三人急急遑遑趕回城裏,到了一所大宅第前,佟鈺跳下馬,有家人過來接過韁繩,道:「少爺回來了?老爺在書房等你呢。」佟鈺應了聲:「知道了。」快步跨進大門。但他並沒有先去書房,而是一轉身來到一處跨院,叫道:「高麻皮,你過來瞧瞧,這蟲是不是你說的那種?」

高麻皮就是在河邊刷洗馬桶的大漢,本名叫高長福,這時已撈回遺落在河中的馬桶,正拿着根哨棒習練武藝,地上擺着石鎖、石杠等物。見佟鈺帶着佟安佟全進來,忙收起架勢。佟鈺將裝蛐蛐兒的過籠遞給他,高長福接過湊到亮處看了看,連聲贊道:「不錯,不錯,正是這蟲。少爺是從哪裏淘換來的?能淘換到這蟲可是不易。」

佟鈺不以為然,撇嘴道:「什麼不易呀?南城門外墳地里遍地都是,我一捉,便捉到了。」

高長福懷疑道:「遍地都是?哪有那許多?不可能,不可能。」

佟鈺收斂了些口氣道:「嗯??????是沒那許多,可要捉也不難,這蟲便是我親手捉的,不信,你問問他倆?」佟安佟全緊著點頭。佟鈺又道:「可這小東西也忒小了,像只小青翅,它果真有那麼厲害么?」

佟全也道:「高麻皮,你看仔細了,這小東西要是沒你說的那麼厲害,帶累少爺明日輸錢,可饒不了你。」

高長福是佟府老人,在下人中一向做大慣了,而佟全只是佟府新近買來伺候少爺上學的書童,竟敢當面稱呼自己麻皮,心裏便老大的不高興,翻起眼皮道:「小殼子,高麻皮三字也是你叫的?」

佟鈺急於要知道那蟲是否真的厲害,忙打圓場道:「佟全說的不錯,明日我和劉團練家的二公子果然有場賭賽,說好一盤五兩銀子,要是連贏十盤,我便打賞你五兩。只是??????二公子的黑鐵頭厲害得緊,上次我的青面大蟲就敗在黑鐵頭手下,讓二公子佔了上風。是以,這次一定要把風頭搶回來。」

高長福一拍胸脯,道:「少爺望安,有了這蟲,長福包你盤盤大贏。」

佟鈺兀自不信:「真有這麼厲害?」

佟全卻又跟着打幫腔,道:「別是吹牛!要輸了呢,怎麼辦?敢是你不用輸錢。要不這樣,要是輸了,就罰你一年工錢,如何?」

高長福大怒,沖佟全揚起拳頭,佟全嚇得哧溜鑽到佟鈺身後。高長福待要追趕,佟鈺攔住他道:「這場賭賽,我定準要贏。要是輸了么??????就按佟全說的,罰你一年工錢,這蟲原也是你的舉薦。」

高長福嚇得打個冷戰,趕忙一輯到地,道:「這可使不得,小人一年工錢不過六兩銀子,還請少爺顧念小人辛苦。」

佟鈺轉動眼珠,道:「那——你老實說,這蟲是不是真的厲害?」

高長福見佟鈺並不是當真要處罰自己,而是不放心那蟲,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舉著過籠指給佟鈺道:「決計厲害,不是吹牛。少爺你看,這蟲渾身黢黑,不似小青翅肚皮是白的。我爺爺說,這叫烏頭,頂頂厲害的。」

「真的?」佟鈺露出幾分驚喜,接過過籠細細把看:「烏頭?怎起個這麼怪異的名字?」

高長福進一步證實道:「名字怪異,說明這蟲必定厲害。」

佟鈺這才信了,呵呵呵地笑出了聲。

這當兒,一名家人來到跨院,對佟鈺道:「少爺,老爺在書房急等著見你。」

佟鈺感覺似乎出了什麼事,神情一呆,渾身不自在起來,問道:「爹爹急等見我,什??????什麼事?」

家人道:「老爺的心思,小的怎會知道?少爺還是趕緊去見老爺的為是。」

佟鈺拖沓着腳步跟隨家人去書房,家人道:「少爺這番要仔細了,剛才老爺出來送客,臉色可不大好看。」

佟鈺想要事先有個預防,打探道:「是么?送什麼客?

家人道:「前後好幾撥客人呢,少爺問的是哪一撥?」

佟鈺吃了一驚,道:「都??????都問。」

家人道:「前一撥是學館里的翁老夫子,小的猜測,這大概與少爺有關。」

佟鈺強自鎮定道:「可??????可能,也許吧。后??????後來的呢?」

家人道:「後來是本城劉團練家的賬房,說是為他家二公子的事。我猜這大概也與少爺有關。」

佟鈺道:「大??????大概是吧。再後來的呢?」

家人道:「再後來就是常來咱們府上走動的兩個清客,說是要和少爺講論詩文的。他們坐的工夫可大,少爺進門時前腳剛走。走時大包小包的,拿了不少物事。」

佟鈺猛然想起,一拍后脖頸,道:「哎喲,我倒忘了,這話爹爹中午囑咐過的。再??????再再後來的呢?」

家人也驚詫道:「怎麼,光這三樁事還嫌不夠,難不成少爺在外面又做了什麼?」

佟鈺一面連聲道:「沒有沒有。」一面磨蹭着腳步在肚裏盤算主意。

家人催促道:「少爺還是趕緊去見老爺的為是,今番躲是躲不過了。」

眼見轉過前面一座太湖石便是書房,佟鈺眼珠急轉,停住腳道:「喲喂,我想起來了,我回來還沒告訴我娘一聲呢。那??????那什麼,佟安、佟全,你倆去內宅跟我娘說一聲,就說我回來了,被爹爹叫去書房回話。啊,還有,順便跟大姨娘、二姨娘、四姨娘也都說一聲,快去!快去!」

佟安、佟全應聲要走,家人攔阻道:「等等,你兩個也跟少爺一起去見老爺,老爺還有事要問你們呢。少爺,現下再打主意只怕遲了些,老爺吩咐過了,恁誰也不許去內宅報信,哪個報信,就打斷哪個的狗腿。還是想想如何回老爺話吧。」

此計不售,佟鈺再無別法,只好硬起頭皮去見爹爹。經過太湖石,忽而又眼珠連轉,道:「等一下,我有個寶貝要藏起來,你們都站開些,別將我藏寶洞的秘密偷瞧了去。」那家人雖然奉了老爺嚴令,卻也不敢對佟家少爺過分苛求,無奈之下,與佟安、佟全各自退開幾步,佟鈺縮身鑽進了太湖石。

這太湖石系出建康太湖,因形貌特異、山石奇偉而堪稱一絕,原是佟家祖上花重金所購。山石內生有許多暗洞,洞洞相通,極是隱密。佟鈺從小鑽進鑽出玩耍,把自己好玩物事,諸如琉璃球啦、射雀兒的小弩啦、養蟲的籠罐啦,統統藏在暗洞裏面,稱作藏寶洞。這當兒,他忽然記起過籠內的蛐蛐兒,此刻去見爹爹,要是被發現怕是不大穩便。

太湖石內漆黑一團,佟鈺進出慣了倒也不在乎。他摸到寶洞前,將過籠放進裏面,但轉念又覺不妥,這蟲尚未吃食,要是爹爹問話時辰長了餓死怎麼辦?可帶在身上被爹爹查出又是一樁罪過?心下好生猶豫不決。正自拿起放下地打不定主意,外面家人卻連聲催促,佟鈺橫下心,帶在身上總比餓死強!便仍舊握了過籠鑽出太湖石。

又行幾步,老遠聽得書房內有人高聲喝罵:「小畜生怎麼還不過來?做出這等事,早晚是個毀家敗業的東西,再著人去傳!今天你們誰也不許相勸,哪個勸,便扯爛哪個的嘴。」隨後啪啪兩聲,像是竹板拍打桌案的聲音。佟鈺慄慄危懼,看來爹爹是真的發火了。不由摸著兩片屁股暗自禱告:屁股啊屁股,對不住之至,今晚只怕要連累二位老兄了,大家兄弟一場有難同當,當真板子打下來時,二位老兄要多多承擔些則個。

那家人緊走幾步前去通報,書房內又喝道:「混賬東西!來了怎麼還不叫他進來?叫小畜生快些滾進來!你們都出去。」

書房內走出幾人,是佟家的幾個賬房及管庫夥計,路過佟鈺身邊,有人低聲勸道:「老爺正在火頭上,少爺小心回話,認個錯,讓老爺消了氣就好了。」

佟鈺點點頭,戰戰兢兢跨過門檻,垂手而立。佟安、佟全跟在後面。

佟老爺怒目而視,喝道:「還不滾過來,站在門口做什麼?」

佟鈺又朝前蹭了幾步,抬起眼角瞅了瞅爹爹。

佟老爺喝問道:「說老實話,今天都幹什麼去了?」說時,竹板啪地拍了下桌案。

佟鈺渾身一哆嗦,道:「沒??????沒幹什麼,上午去學館??????」

佟老爺打斷他話道:「沒問你上午,下午幹什麼來着?」

佟鈺回道:「下午??????先生沒來學館,大家就都散了。」

佟老爺追問道:「先生為什麼下午沒來學館?」

佟鈺道:「說是??????說是病了。」

「胡說!」佟老爺臉色愈發威嚴:「你中午叫人把十幾袋麩皮堵住先生門口,下午先生還怎麼去學館講學?做的好事,以為我不知道嗎?」

佟鈺一怔,隨即叫起屈來:「不是我做的,是劉團練家的二公子做的。」

佟老爺將竹板又拍了下桌案,道:「還嘴硬!今天晚上學館里先生、劉團練府上賬房都已來過,一齊指認是你,難道還冤枉你不成?」

佟鈺挺起脖頸,顯得理直氣壯:「就是冤枉,他們合起伙來使奸攀污人!」

佟老爺鼻中重重一哼,道:「不說清楚,你還以為當真冤枉呢。我問你,那十幾袋麩皮是誰買的?」

佟鈺老實承認道:「那倒是孩兒買的。」

「買來做甚?」

「先生要的。」

「先生要的?」佟老爺有些奇怪:「先生要麩皮做什麼?」

佟鈺道:「這個孩兒沒有問,或許養馬也未可知。」

「養馬?。」佟老爺覺著蹊蹺:「這便更加混說了,翁老夫子一介塾師,養馬何用?是先生親口說要來着?」

佟鈺道:「是呀,是先生親口說的。」

「先生怎生說的,你給我學說一遍。」

「是,先生說『麩子要,麩子要』,就這樣。」佟鈺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模仿學館里先生的模樣:「不過先生還說『喂人不喂馬』。這卻古怪了,那麩皮粗糙難咽,人如何吃得?是以孩兒拿不定準,先生是否真的養馬?」

佟老爺思索片時,忽然醒悟,怒道:「混賬東西!什麼『麩子要,麩子要』,那是『夫子曰』。翁老夫子乃兩淮人氏,口齒要曰不分。那也不是什麼『喂人不喂馬』,而是《論語》中『廄失火,夫子退朝,問人不問馬』,你卻聽成『喂人不喂馬』,可見你平時在學館里有多頑皮胡鬧。」佟老爺愈說愈氣,手中竹板連連拍打桌案,喝令道:「褪下褲子,趴到凳子上去!」

佟鈺眼見爹爹要開打,哼哼唧唧道:「憑什麼打我?是那先生口齒不清,我又沒做錯事,爹爹不講道理。」

佟老爺知道兒子性格執拗,與事稍有不合便死不認賬,畢竟教導兒子是要他明白事理、學業長進,而非打他一頓出氣。便耐心道:「我不講道理?那你把麩皮堵住先生門口,反倒講道理了?」

佟鈺道:「孩兒買麩皮果然是有道理的。孩兒是想,先生既然說了『麩子要』,做弟子的理應代服其勞,便買來麩皮送與先生,也好教先生另眼相看,多教孩兒些本事。」

佟老爺心下沉吟:從情理上看,鈺兒這話並無錯處,難為他還想着巴結先生多學本事。不過,這逆子太過頑劣,稍加寬容便放縱胡鬧,是以還須嚴加喝斥。想着,仍陰沉着臉道:「買麩皮送先生,事情本來是不錯的。幾袋麩皮能值多少錢?若博得先生另眼相看,我兒必定受益不小,這單生意划算得很哪。只是送就送了,幹嗎還非要堆在人家門口,以至先生出入不便?」

佟鈺道:「這卻不關孩兒的事,那是劉團練家的二公子做的。」

佟老爺道:「到底怎麼回事?你把緣由說說清楚,也省得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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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鍪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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