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之夜（5）

板著頭頸的樸素覺得眼睛有些乾澀疲勞，眼神也變得模糊迷離起來，就漸漸地將目光從那隻爬行的蟑螂身上收了回來。[手打吧(www.shouda8。com)瘋子手打]但他的思緒沒有斷裂，依然還停留在「權力」兩個字上――權力，這曾經是他在五萬六千組漢語中最喜歡最回味的一個片語。

在這兩個字的驅動下，樸素的思緒又象夢囈一般無涯地飛騰起來，紛亂而有哲理，歧異而有邏輯。

「關於權力，無論是從上帝的口中說出，無論是在道儒兩家的訓言寫着，還是從人生的哲理來講，獲取權力的過程不是一種幸福，而是一段痛苦的路程；得到權力不是一種享受，而是背上一幅精神的十字架；掌握權力不是榮耀的開始，而是一種無法付清的責任的起點；權力不是一座偉大者的不朽銅像，而是一顆渺小的歷史鋪路石；權力不僅僅是智慧者的綠色園地，也常常是是愚蠢者的茂盛苗圃

「可是，現實生活中決然根本不是這樣的，恰恰相反！

「權力啊，真是個最神秘最神奇的寶葫蘆。它可讓嚴寒的冬天裏長出漫山遍野的碧草，它可以讓炎炎夏日裏掛滿晶瑩的冰凌，它可以讓秋霜濃重的枝頭開出艷麗的花朵；它可以讓初春溫暖的陽光里飄蕩一地黃葉

「在這荒唐又理智的世界上，不喜歡權力，誰又願意放棄權力呢？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最怯懦的人，另一種是最堅強的人。誰都明白，政治，戰爭，陰謀，殘殺，背叛人類所有的行為，高尚也好，卑鄙也罷，殘暴也好，善良也好，不過統統都只是為了權力

「權力啊，真是個有用的東西。它能夠讓億萬人民安居樂業，讓無數男女老少享受工作和生活的樂趣；它能夠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安祥平和；它可以讓年輕人的愛情甜蜜純潔，毫無雜念；它可以讓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成長在潔凈溫暖的環境裏；它可以讓女人青春長在，美麗長存，笑容永遠燦爛迷人；它可以讓垂垂老人的晚年無憂，臉上永遠掛着慈祥幸福的微笑

「權力，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本章節貞操手打shouda8.coM\它可以喝令太陽在子夜裏大放異彩，光芒四射；它可以喝令月亮在雄雞的啼鳴里冉冉升起，銀色照晨；它可以喝令大江由東向西，由低向高，從平原倒流上高山；它可以喝令海洋咸苦之水變成濕潤甘甜的泉水；它可以讓罪行累累，惡盈滿貫的人變得行為高尚，慈眉善目；它可以讓善良無辜的人在暗無天日的監獄里度過一生，而又無可奈何；它可以*邪惡的女人受到千百萬人的追崇和愛戴，而又自豪無愧；它可以讓虛偽奸詐，肚無滴墨的人，變成莊重殿堂里德高望重，引導眾生的聖人，而無人指責；它可以讓步履艱難，滿頭飛雪的老人跳動一顆年輕人的心，而讓時光迴流，歲月重來；它可以讓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假的變成真的，真的變成假的，小的變成大的，大的變成小的，有的變成沒的，沒的變成有的，長的變成短的，短的變成長的，圓的變成方的，方的變成圓的，甚至可以讓男的變成女的，女的變成男的

「權力啊，更是個棄信背義，卑鄙無恥，渺小可憐的傢伙。當你離開它一尺的時候，它會變得矮小猥瑣，獐眉鼠目，鬼頭鬼腦，再也不聽話；當你離開它十尺的時候，它會變得裝模作樣，東躲西藏，模糊難認，讓你辨認不清；當你離開它一百公尺的時候，它變得冷酷無情，六親不認，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招呼也不會和你打。它不管你曾經佔據它，擁有它，與它相伴過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它對所有的人都這樣

「無邊的權力，就是無窮的享受，無邊的權力，就是無邊的統治――統治所有人的身體和靈魂，世界上沒有什麼人能抵禦如此強大厚重的誘惑。我樸素，**之身，平凡之人，如何能超然啊？」

想到這裏，樸素的心裏稍稍平靜了一點，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一點。

他覺得，自己剛才思緒的回顧和思索，梳理出來的內容和詞句，真的真的特別有哲理，特別有邏輯，也特別有詩意。自己要是能夠從這個「特別監獄」里走出去，以後就可以去做一個詩人了，把這些感慨一一的發表出去，肯定是聞名天下。再給自己起個網名，就叫作「蟑螂詩人」。不錯，正是蟑螂給了自己那麼多的啟示和靈感。蟑螂詩人！真是個好名字，寓意深刻，出人意外，天下無雙。

可是，自己能從這裏走出嗎？有幾個**員能從**的監獄里走出去？簡直是鳳毛麟角！

記得自己在中南海工作時，曾經受李榮祖的委託，去探望過一位三十年代就參加過*，參加過抗聯，后又到延安，解放后擔任副總理的老人家。那位傳奇老人家生命的三分之一時間是在監獄里度過的――他兩次坐過國民黨監獄，兩次坐過**的監獄――一九五七年和一九六七年。記得，老人家用蒼老的，沙啞的，感慨萬分的口吻對自己說過：

「大凡走出監獄大門的男人，要麼被人非常尊重，要麼被人極其鄙視。沒有例外！」

想起了老人家的這句話，樸素無奈地，痛苦地搖了搖頭，似乎在心裏面說：

「這兩種人啊，自己都不想做，即便想做，也哪一種都做不成了。」

樸素的自言自語里，藏着他心中最大的秘密。

半月前，一個秋風凄厲的深夜裏，樸素在睡夢中突然被人叫醒――有來訪者。

樸素看見，走進屋子的是有着「東方大律師」讚譽的上海一位著名律師，他的名字叫陳效白。陳效白是得到中紀委辦案人員和上海有關部門的特許，深夜前來與樸素「探討」，如何用法律的手段為他「理清和申訴」案情。

「你相信，自己的辯護會有用嗎？」

樸素穿着睡衣，睡眼惺松朦朧，但心裏異常清醒。他聽完陳效白的來意后反問道。

「我想，一定會有用的，請相信我，請相信我們。」

陳效白的語氣中，把「我們」兩個字說得格外重。

樸素知道，陳效白說的「我們」是誰？這種小把戲欺騙不了他，他曾經無數次用這樣的口氣和這樣的方式對待過無數的人。

樸素更清楚，陳效白所說的「我們」，並不是來慰問和保護自己的，而是急切地想知道：樸素究竟了解多少內幕？樸素究竟會講出多少實情？樸素又會隱匿多少同夥，出賣多少同夥？

「謝謝你的好意，謝謝他們的好意。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不用你來指導我。我要休息了。」

樸素斷然拒絕再與陳效白談話。

「那，我最後再問一句，有位朋友讓我問一下，上次他送來的書讀完了嗎？還需要送嗎？特別是那本王」

陳效白離身時，眼睛環繞了下四周，聲音極其低地在樸素的耳旁說道。

樸素一秒種也沒有遲疑，立即用手阻止陳效白繼續說下去，同時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這種笑容表面上看起來很溫和，很友好，可實際里是特別的陰冷，特別的猙獰。

作為律師的陳效白也許還不明白，一個當了二十四年秘書的人，對「暗示」是多麼的敏感，多麼的迅速，理解的是多麼的透徹。

秘書，是一種不但能聽懂言下之意的人，而且是能夠聽到肚中之意的人。

陳效白表情失望，內心疑惑地與樸素握別。一旁的監聽人員也是一臉茫然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