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蒼茫

大夢復醒是種什麼感覺？莫凌雪抬起頭來，滿屋子暖暖的金色陽光，寂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風聲、鳥聲、人聲，彷彿人也新生了。斜陽越拉越長，樹影垂落窗枱。莫凌雪怔怔地望着窗外綠樹石徑，一隻蝴蝶落到樹椏上。

「我真是莫凌雪嗎？」莫凌雪再一次問自己。他望着桌上的石硯，藉著石硯積墨打量自己。那是一個臉龐削瘦，膚色極白的男子。他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了自己的身份，卻仍然忍不住發出疑問。

忽然間那蝴蝶飛入窗枱，落到書桌上、斜陽中。莫凌雪伸手去碰，蝴蝶又飛出了窗外。他緩緩起身，打開房門。柔陽刺得他眼睛一癢，伸手遮住額頭。眼光透過指縫，掃視着周身環境。

房間外是一片花園，花卉茂盛，此時花叢中開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莫凌雪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感受空氣湧進胸肺那股暢快感，不禁輕輕吐了一口氣：「好漂亮的環境。」

這一處花卉均是莫凌雪令婢女栽種的，小徑也是專門採購的大青石鋪成的。除了花卉外，莫凌雪屋外開掘了一個綠池，佈置得十分雅緻。

莫凌雪走到綠池上的小亭，倚著欄桿望着池水中嘻游的紅鯉。紅日漸墜，陽光照得池水波瀾閃爍。他抬頭見欄桿兩邊刻着兩句詩：「雨盡殘星聚，林清斜月生。」下面又刻了一行扭扭曲曲的小字：「莫大少爺親筆！」字寫得極丑，卻另有一股捭闔大氣撲面而來。

莫凌雪眉頭一皺，低聲念道：「雨盡殘星聚，林清斜月生。」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條黑色身影，飲酒舉劍，縱歌長嘯。接着又有一個紅衣女子騎馬飛奔，轉眼間縱馬向茫茫大海奔去。

莫凌雪雙眼一縮，心中彷彿被什麼東西刺到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他低聲嘆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想到你便痛成這樣？可我記憶中分明沒有你的相貌，沒有你的聲音，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仔細去想那紅衣女子外貌卻什麼也看不清，腦子中傳來陣陣的劇痛。他雙眼一黑，趴了下去，抱頭咬牙。低低地道：「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忽然間眼前閃過一匹黑馬，追着那紅衣女子而去。黑馬上一人厲聲長嘯，嘯聲中儘是凄涼痛苦之意。

莫凌雪雙眼一痛，咬牙甩了甩腦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抬頭看着欄上兩句詩，苦笑道：「詩寫得好，字卻如此不堪。這個莫大少爺是誰？」

忽聽背後有人噗哧一笑，大聲道：「在莫家裏面莫大少爺除了你還能有誰？你現在知道你的字多麼不堪了嗎？」

莫凌雪聽笑聲輕似銀鈴，是個女子聲音。轉過身來，見有個女孩站在亭外。女孩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身上穿着一襲藍色長裙，長發垂到後背，只用了一枝銀釵扎了起來。雙眸甚大，瓊鼻小耳，嘴唇勾出一抹嘲弄的笑容。雖然肌色並非十分白皙，但也是個美貌女郎。

那女郎見莫凌雪獃獃地看着自己，冷笑道：「莫大少爺，你看夠了嗎？莫不是忘了我是誰？」莫凌雪見她敵意甚濃，撇開眼光，心想：「難道是祝琪？」搖了搖頭，走出亭子，讓過女郎向住所行去。

那女郎見他無視自己，叫道：「莫家大少爺好有禮貌！難道不知道打招呼的嗎？」莫凌雪轉身苦笑道：「祝琪表妹，你好。我可以走了嗎？」那女郎雙眼瞪直，胸口一陣陣起伏，一字一句地道：「祝？琪？誰叫祝琪？我叫祝瑾！」

莫凌雪一怔，道：「你是祝琪妹妹？」祝瑾瞪視他道：「可不是嗎？原來大少爺腦子真的壞了，連我是祝琪祝瑾都分不清了！」

「祝瑾表妹，你好。你表哥我確實有點想不起來了。」莫凌雪苦笑。祝瑾冷笑道：「我瞧你是失心瘋了。連我和姊姊也分不清了，真是好笑！」頓了一頓，道：「我聽管家說表哥最喜飲酒彈琴，賦詩長歌，是這樣的嗎？」

「飲酒彈琴，賦詩長歌，我哪裏還記得？」莫凌雪心中好笑。祝瑾往欄桿上看去，冷笑道：「可我看錶哥寫的詩也是一般得很，根本沒半點才識可言。我聽說表哥去考鄉試屢次不過，需要妹妹幫你指點指點嗎？」

若是莫凌雪之前，少不得要出聲反譏幾句。但此時的莫凌雪記憶混亂，連自己是不是莫凌雪也不確定，又哪裏會生什麼氣？

莫凌雪淡淡一笑，道：「那便不用了，表妹才識好，日後有機會再向你討教。」轉身想走。

祝瑾道：「慢！」莫凌雪道：「還有事？」

祝瑾冷冷道：「我聽說表哥屢考不過，心灰意冷，每日縮在屋子裏喝酒高歌。前番日子燒掉大伯書房被大伯揍了一頓，本以為你至少有點改變，原來還是一樣爛泥扶不上牆！」

莫凌雪被一個小他三數步的女孩以大人的口吻嘲諷教訓，不禁大感好笑，搖了搖頭，道：「那你認為我該怎麼樣？」

「我見表哥體質虛弱，想必也學不了武。再過幾天便是家族祭祀大會，表哥也想去驗元力真氣，看能不能被青苹道長收為徒弟吧？」祝瑾眼光落在莫凌雪身上。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莫凌雪道：「你有何指教？」祝瑾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姿質如何應該也知道，青苹道長是不會選一個體格孱弱的男人作為徒弟的。我希望表哥能認清自己，到時不要出現在祭祀大會上。」

莫凌雪大感好笑，搖了搖頭，往前走去。祝瑾大聲道：「慢！你如果到時不去，我可以給你一張天火符！」

莫凌雪停住腳步，問道：「天火符？」祝瑾見他意動，微微一笑，道：「不錯！便是天火符！天火符，是修道者以元力真氣製成的一道黃符，能夠引動地火殺敵！只有修道大師才能夠製成，一張天火符在廣州府中最少值二十萬兩銀子，更是有價無市。」

莫凌雪回過頭來，道：「天火符長什麼樣子？」

「這張天火符是近天哥從黑市淘回來送給我的，而且與一般黃符大不相同！這張符是龍虎山一位大師所制，即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只要咬破舌根鮮血噴到符上，便能引發地火傷敵！即便是妖魔巨獸在這符面前也得退讓三步！整個廣州府，也就只我手上一張。」祝瑾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符，在他面前晃了晃。

莫凌雪見她手上黃符長不過一尺，符上畫了不知什麼東西。心中一動，道：「天火符，這麼貴重的東西你要送給我？」

祝瑾見他神色變幻，似乎極為意動，心中對他更加鄙夷，道：「不錯！只要到時你託病不參加家族祭祀大會，這張天火符便歸你了。你自己想，你去參加祭祀大會，驗元力真氣，也未必能做青苹道人的徒弟。如果你有了這張符，以後在廣州府絕對沒人敢動你！」

莫凌雪笑道：「你先給我看一看是不是真的。」上前伸手。祝瑾把手縮回，道：「慢！你答不答應我？」

「你不先給我看一下，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莫凌雪苦笑。

祝瑾哼了一聲，道：「我至於騙你嗎？再說你看得懂嗎？」將符展開，擺在他面前。

莫凌雪見黃符以金墨畫着數道曲線，互相牽扯，形成一朵花苗的形狀。他眉頭一皺，低聲道：「這就是天火符？」

祝瑾收回天火符，得意地道：「不錯！這就是天火符。整個廣州府也只有這一張。是近天表哥好不容易才給我找到的。怎麼樣？你答不答應？」

莫凌雪微微一笑，道：「我……」祝瑾瞪大了眼睛，道：「你到時不參加祭祀大會，我就把符給你。但得等祭祀大會過後再給你，莫大少爺的誠信嘛，我不太信得過。」

莫凌雪摸了摸鼻子，道：「好吧！我的誠信確實信不過，你的誠信也不見得多好。那這張符你留着自己玩吧！」頭也不回地往住所行去。只留下祝瑾一個人呆立原地。良久才爆發出一聲怒吼：「莫凌雪，你不要後悔！」

莫凌雪回到住所，白秋英便迎上來，道：「少爺，你剛才去哪了？趕緊來吃飯！」莫凌雪微笑道：「出去走了一圈。你準備了什麼吃的？」

白秋英道：「白粥，饅頭。夫人說你現在身體不好，不能吃大魚大肉，只能吃這個先調養調養。少爺再忍忍。」邊說邊在桌上擺了一副筷子，給他盛了一碗粥。

莫凌雪也不介意，坐下便吃。白秋英嘀咕道：「奇怪了，平時說不能吃這個偏偏要吃，今天竟然這麼聽話。」

莫凌雪道：「你吃了沒？過來一起吃。」

「你先吃吧！我待會吃。」白秋英搖了搖頭。莫凌雪見她不肯同桌，也不勉強，道：「那你幫我個忙，買些東西回來。」

白秋英吐了吐舌頭，道：「什麼東西？又是酒嗎？」莫凌雪搖頭道：「黃符，金粉。」

……

夜色漸深，窗外細風漸緊，吹得兩株矮樹不斷作響。莫凌雪怔怔看着桌上的筆墨紙硯，回想起白天見到的天火符圖案，低聲道：「好像是這樣的……」調了金粉在黃符上畫了起來。

他畫了第一張，眉頭一皺，道：「不對，不對，天火符不是這樣畫的！」閉眼深思，記憶中忽然閃出一個個圖案。他雙眼睜開，迅速在桌上拿了兩張黃符畫起來。

他畫了四五張后，眉頭急皺，低聲道：「天火符……不對，似乎不是這樣……天火符怎麼會是這樣的？對了！」取筆重畫，筆尖輕觸，勾勒幾筆，在黃符上畫出一朵微弱火苗。與白天祝瑾手上那張天火符極像，卻更似火焰。

莫凌雪看着手上黃符，終於吐出一口氣，微笑道：「天火符……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