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二幕 必死之局
第五十二幕
「刀兵大劫？」羅不疑眉峰微挑，「人命凋零？」
「是啊。」桑茗說，「城主怕嗎？」
「這就是小星君的預言么？」羅不疑苦笑着反問，「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用不着小星君來預言。烽煙四起，生靈塗炭，十多年來，這天下不是一直如此么？身在亂世，百姓尚不奢求安生，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他伸手指指桑茗的胸口:「倒是你，你害怕么？」
「不怕。」桑茗平靜地搖頭，「是福是禍，已經由星辰替我決定了，無論我逃避還是接受，命運終將撲面而來。」
「我該說你是看破還是消極？或者說，是我蒙昧還是不信命？」羅不疑問，「玉衡宮觀星推命，以星象為神諭，斷言世間禍福，是否是覺得這世界的命運早已註定？難道在玉衡宮的眼裏，我們芸芸眾生，只是諸天星辰的傀儡，自始至終都無法真正決定自己的命運么？」
桑茗笑笑，還是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他沒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答案，星主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我來了。
自誕生以來，觀星秘術就被當成窺探命運的一種途徑。掌握這門秘術的前輩們，大約確實是認為，世間萬事與諸天星辰連着一條條看不見的線，星辰流轉，世事也隨之而動。星象師觀星推命，只是比常人多看了幾步。至於超脫出命運軌跡的人和事，至今為止桑茗還沒聽說過。
但是這些說到底都是別人告訴桑茗的，典籍也好，星主也罷，書上寫的和老師講的，就一定是對的嗎？桑茗也自覺總抱着這樣的疑慮，在觀星一途上恐怕很難再精進。
然而為了親身驗證星象與人事的關聯，他恐怕會把命留在這裏。想到這裏，桑茗不由得有些恍惚。
「恕不疑冒犯。」羅不疑輕叩桌面，把有些失神的桑茗驚醒，「小星君還是太年輕了……你的心口不一，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啊。」
「我？」桑茗一愣。
「我在你臉上，看到了迷茫。」羅不疑對桑茗不再用「小星君」之類的尊稱，語氣親和彷彿是長者與小輩閑談。
「是這樣嗎……」桑茗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好像真想從臉上摸出字來。
「天下動蕩，離亂人不如太平犬。小星君一路，怕也見多了，當年糾軍兵鋒過處，不順降者皆屠，不止是諸國軍人，就是老幼病殘都充溝填壑。一些舊戰場，至今白骨累累，方圓幾十里不見人煙。」羅不疑苦笑，「前幾年西糾和諸國烽火暫息，可兵威之下，三國故地的遺老豪族都據本自守，其餘諸國也緊張備戰，百姓承擔的賦稅徭役極重，十餘年間未有一刻稍歇。而現在，西糾又出兵進攻南淮，兵勢之盛，大有將其一舉鯨吞之勢。南淮雖有老將向父偃柱國，然而眾所周知，西糾世子嬴湛和糾軍副帥白起，非但是千年難遇的將才，而且從來只肯打必勝之戰。南淮在他們的進攻下，淪亡是早晚的事情。南淮要是亡了，這天下，糾國就佔了一半。」
羅不疑有些感慨:「追憶往昔，七百年前，大章的第一代王君臨天下，分封百國。而西糾嬴氏先祖，只是一介為章王牽馬的小卒。章王仁愛，分封給他西陲幾座不能種穀的亂石荒山，誰能想到呢？就是這個馬夫的子孫，居然在幾百年內統一了崤山西面的諸多小國，如今更轉身揮師東進王畿，把馬刀架在了章王的脖子上。」
桑茗默然。
「曾經我追隨紹梁君，作為故梁國的將領守衛著這座關城。可是沒有想到，以號稱天下守御第一的紹梁君天縱之資，還是擋不住西糾的鐵騎……」羅不疑嘆息，「現在我和你一樣迷茫，在這亂世里找不到出路。」
桑茗有些訝異地抬起頭:「那羅城主這次舉兵……」
「太異想天開了是吧？」羅不疑佈滿陰霾的臉上咧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我也知道啊。」
羅不疑站起來走到窗邊:「實不相瞞，我這次舉兵，是在西糾授意下，籌謀已久的。正如我先前所說，是為了聚集三國故地的反糾力量。糾國故意促成此事，又在義軍攻糾的路上設下伏兵，為的就是一舉擊潰三國故地所以的反糾勢力，而後使得糾國政令在三國故地暢通無阻，使三國故地真正被糾國的風俗和制度同化，永遠成為糾國的一部分。」
桑茗也站起來:「可是以糾國君臣的老奸巨猾，他們卻沒料到羅城主是真心反糾，破軍城的兵力也不會和糾軍裏應外合……這可能嗎？。」
「料到也好，料不到也罷。」羅不疑轉過身，「我想……在白起的計劃中，我們的命運早已經被定格。」
「怎麼講？」桑茗疑惑。
「崤山以東原本有拱衛王廷的梁、韓、邢，三面邊陲的北薊、琅琊、南淮六個諸侯國，加上王畿的數個縣。而論土地之廣，南淮一國就佔了三分之一強，比五國國土加起來，也少不到哪兒去。」
桑茗驚嘆:「南淮，居然有這麼大……我之前聽聞北薊領域遼闊，沒想到比之南淮，還是不值一提。」
「西糾居然有自信鯨吞南淮，而且嬴湛白起也不是莽撞之將，說明糾國的強大，已經遠超我們想像。」羅不疑說。
他輕輕拈了一下下頜的鬍鬚:「最不可思議的是，在與南淮傾國相攻的境況下，西糾居然還有餘力，同時施行一舉殲滅三國故地反糾勢力的計劃。也就是說……」
羅不疑頓了頓:「也就是說……糾國有絕對的把握，在發生任何變故的情況下，將我們這支軍隊，徹底消滅。和西糾南淮的大軍比起來，我們這幾萬人，又算得了什麼？」
桑茗猛然醒悟，頓時覺得遍體生寒，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起來:「那羅城主為何仍然按糾國的授意，聚集起這幾萬豪傑，帶領他們奔赴必死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