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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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十年後

一個醫學會議上,婁梨和與杜辛顏並肩坐在青年傑出代表席。

三年前杜辛顏已經離開了陵北,回到D國,杜辛顏看到婁梨和的時候感慨道:「這麼多年你好像一點都沒變。」

婁梨和卻細細打量著杜辛顏,「你倒是老了不少。」

「哼,我你比大了近七歲,有什麼奇怪。」杜辛顏雖然心裏不舒服,卻還是回答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你的性格和以前也是一模一樣。」

婁梨和卻沒有糾纏這個問題,而是道「我還以為你們是同歲。」

「我們?」杜辛顏皺皺眉,「你是說明恪?」

婁梨和沒有否認。

「認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你主動提起他。」這次的杜辛顏並沒有暗諷,只是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然後解釋道:「我們幾家人都是世交,我又是一個女孩子,明爺爺特意讓明恪晚了幾年等我一起上學,然後我們幾個又一起跳級···」

想起過去,杜辛顏的眼角眉梢有淡淡的溫和,「居然一晃這麼多年了,還真是歲月如梭···對了,我其實還欠你一句話。」

「什麼?」婁梨和有些疑惑。

「對不起,」杜辛顏誠懇地說道:「其實,當年我不該那麼指責你,你做的一切在這麼多年以後看,我認為沒有任何的錯。」

婁梨和一愣,「···謝謝。」

杜辛顏道:「謝我什麼,這可有點不像你會說的話。難道你的心腸會隨着年紀增長而軟化嗎?」

「就當我沒說吧。」婁梨和本來想說謝謝杜辛顏為了明恪對自己發脾氣,可是說出口后絕覺得很矯情。

杜辛顏還想說什麼就聽到台上主持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只能站起身上台進行演講。

會議結束后,杜辛顏毫不意外地看到季新涼出現在禮堂門口,當然,還有芮香塵。

四人這麼多年第一次聚首,再沒有過去的針鋒相對,簡單寒暄后各自離開。

恰逢小雨,季新涼攬住婁梨和的肩,神色有些嚴肅,婁梨和關心地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胡安柚剛剛來過家裏,說是···穀雨快死。」

說完之後,季新涼有些擔憂地看着婁梨和,卻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任何的動容。

「胡安柚特地來告訴我,是有什麼事嗎?」

「穀雨···說想看看你,你去嘛?」季新涼的手微微收緊。

「當然,」婁梨和冷笑一聲,「畢竟死者為大。」

「嘿,她還沒死呢,」季新涼無奈地糾正,沒有聽出婁梨和的言外之意,然後感慨一聲:「聽說胡安柚和穀雨早就分居了,沒想到他還會照顧她。」

「因為,胡安柚是個心很軟的人。」婁梨和道。

「這就是穀雨和杜辛顏命運不同的原因嗎?」季新涼道。

婁梨和抬起頭,看着傘下季新涼溫潤的側顏,輕輕「嗯」了一聲:「大概只有相信愛情的女人才會得到救贖吧。」

這個世界上因為愛而不得癲狂的女子數不勝數,通常不過兩個結局,幸福或悲哀。而這兩種結局之間相差的,不過是個執著不放手的芮香塵罷了。

有多少人,像穀雨一樣沉溺與感情的自卑漩渦之中,既沒有婁梨和自救的勇氣,又沒有杜辛顏被愛的運氣,此生便掛在了一個胡安柚的身上,也不知道穀雨和胡安柚兩人到底誰是誰的罪孽。

或許,對於胡安柚來說,作為一個優秀的普通人,他已經儘力了。

轉天,婁梨和出現在穀雨療養院,在頂樓的特護病房,神色疲憊的顧雨看着婁梨和手裏的玫瑰花,有氣無力地道:「沒想到你還帶了花。」

「你是病人。」婁梨和將手中的花束放下,然後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直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穀雨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在在消瘦的臉上顯得格外大,像極了兩個黑洞,直勾勾地釘在婁梨和的身上:「為什麼你這種人會幸福,會有人珍惜···」

「原來你死之前最想從我這裏知道的就是這些嗎?」婁梨和諷刺道,「不過,我也不怕告訴你,這一切只不過因為你不懂得珍惜。」

「不懂珍惜?我追逐胡安柚十幾年,為他操持家務,為他孝敬長輩,為他打點···我還不夠珍惜嗎?」

「一個男人而已,這麼重要嗎?」婁梨和冷笑。

「如果男人不重要,你又怎麼會為了一個明恪要死要活?」穀雨反唇相譏。

「胡安柚,不過是最普通的男人,怎麼可以和明恪相提並論?」

「在普通,你不也曾經心動過嗎?」

婁梨和本想否認,卻在看到穀雨慘白的嘴唇時咽了下去,「厭食症?」

「你是不是很幸災樂禍?」

「為什麼不來找我。你應該知道我可以幫你。」

「你這是變相承認當初我口不擇言是你搞得鬼?」穀雨的目光像刀一樣扎在婁梨和身上,可是婁梨和卻彷彿什麼也沒感覺到,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想讓我對你俯首稱臣?做夢!誰要看你貓哭耗子?」

婁梨和淡淡一笑:「不是你請我過來的嗎?更何況,現在的你有什麼值得我特地來到你面前諷刺你?」

「你不想讓我死嗎?」

「我從來沒想過讓你死。」婁梨和道「你罪不至死。」

「不至死?我以為你應該想把我千刀萬剮才對···」

「穀雨,生命是很珍貴的。難道你現在還不懂嗎?」婁梨和忍不住質問,「你的一句話,讓明恪死在了澤寧,你的私心讓胡安柚失去了母親。生命是何其珍貴,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明恪不僅僅是我的戀人,失去他不是只有我傷心,你只是為了折磨我就擅自去幫婁孝銘,你傷害的人不只是我,你懂不懂?」

「裝模作樣。」穀雨譏諷。

婁梨和並沒有因為穀雨的口出惡言而憤怒。

「你不發怒,我卻覺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一遍···」穀雨苦笑,「高中的時候,我最得意的就是在學習上踩你一腳,可是你居然能在半年裏從倒數第一爬到全校第一···就好像我以前所有對你的安慰都是笑話,隔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又有了那種被你羞辱的感覺。」

婁梨和道:「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有羞辱你的意思,你之所以有這種感覺不過是因為你無處展現你的偽善,得不到你想要的優越感,無法滿足你建立自己心中善良形象的心愿所以把這些怪在了我頭上罷了。你自己想想,到底我到底有哪裏對不起你穀雨?我從沒有主動傷害過你···」

「正是因為你從不主動,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傷害,」穀雨冷笑,再也不看婁梨和,扭頭去看窗外,「算了,都這個時候了,計較這些幹什麼···我今天找你來也不是為了翻舊賬。」

婁梨和道:「洗耳恭聽。」

「婁梨和,我死了以後,你把我埋在陵北···」

「這種事,為什麼不找胡安柚?」

「我不想麻煩他,我拖累了他這麼多年···」

「既然拖累了許多年,多這一件事也不多。別跟我扯幌子,直說你的理由。」

「果然騙不了你···」穀雨一收剛剛恍惚空靈的神色,淡淡的邪笑道:「給你一個機會,報復胡安柚,如何?」

婁梨和這才挑挑眉,「說來聽聽。」

「胡安柚跟那個女同事藕斷絲連,一直想跟我離婚,我要讓他知道拋棄我的代價。」

「據我所知,這十年來,除了你出事之前胡安柚曾經跟你提過一次離婚,他對你已經仁至義盡。」婁梨和毫不留情地戳破穀雨毫無章法的謊言。

「可是他跟那個女人勾勾搭搭!我不能原諒他!」穀雨在這瞬間彷彿陷入癲狂,「他對不起我!我就要他付出代價!」

「穀雨,原來胡安柚說錯了,你不是有厭食症,你是有妄想症。」

「婁梨和,胡安柚當年對你情根深種,你覺得他有沒有對明恪說過什麼···」

穀雨陰陽怪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婁梨和打斷:「從你嘴裏說出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今天我來是看在胡安柚面子上,來看看你。算是給我們名不副實的同學情誼畫上一個句號,畢竟已經拖了這麼多年,不是我的風格。」

「我們?是我和你,還是你和胡安柚?」穀雨斜睨著婁梨和,「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對胡安柚真的從來都沒有恨嗎?李筱蝶可是他的母親,據我所知,當年你父親為了討好李筱蝶,對胡安柚可是非常之好呢,你說當初婁孝銘對明恪下狠手,和胡安柚有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呢?」

穀雨的神色似癲似狂,彷彿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揣測有多麼深的惡意。

婁梨和一言不發,站起身,轉身朝外走去,身後的穀雨卻突然掀開被子赤着腳衝過來擋在了門后,露出病號服的四肢瘦如枯骨,婁梨和眉頭一皺,毫不掩飾的表現出自己的諷刺和厭惡,甚至在停下腳步后又後退了半步,「讓開。」

「回答我!」穀雨緊緊地把住門把手,「你有沒有一點恨他!你肯定是恨他的!」

婁梨和不言不語,等到穀雨不再歇斯底里,她才開口:「就算我恨過,看到你的樣子,我認為我對他的報復也已經夠了。因為你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瘋子。」

說完這些,婁梨和猶嫌不夠,「胡安柚從來沒有喜歡過我,自始至終,他喜歡的人都只有你而已。」

···

婁梨和從病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拿着飯盒來送飯的胡安柚,十年不見,滄桑了不少,看得出這些年過得不算好,「好久不見,胡安柚。」

胡安柚微微有些尷尬,「你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

「你如果陪着,我跟穀雨就沒什麼好說的,你先去看看她吧,畢竟···」婁梨和的視線落在胡安柚手中小小的飯盒上,微微停頓了一下,「畢竟正如你說的,她很有可能···快死了。」

胡安柚臉色一變,快步朝病房走進去,連禮貌和周到都顧不上了。

···

三個月以後,季新涼收到了胡安柚的消息,穀雨已經開始能夠進食,只是身體太過虛弱,徵求過主治醫師的意見后已經帶着穀雨回到了M國進行進一步的休養。

看到這個消息的額時候,季新涼正在給自己的兒子簽字:「不是說快死了嗎?當時胡安柚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下一秒穀雨就要掛了呢。」

季之藩在母親的影響下總認為父親過於單純,忍不住道:「父親,您能不能對別人再多一些防範之心?」

「他是你母親的朋友。」季新涼解釋道。

「才不是,母親從來沒說過這個人是她的朋友。」季之藩收拾起自己的試卷。

「喂,季之藩,你才認識梨和多久?你憑什麼說他不是你媽媽的朋友?」季新涼不服氣。

「爸爸,您也不過就是比我早認識媽媽一年半而已,我可是從媽媽身上掉下來的心頭肉,媽媽的心思當然是我更懂了,」季之藩撇撇嘴,「這個人都不敢自己親自來找媽媽,分明就是心虛,還不知道有沒有做過什麼傷害媽媽的事情呢,您就這麼輕率地把消息告訴了媽媽,萬一媽媽被他們傷害了怎麼辦?」

季新涼不敢置信,「季之藩,你才十歲,怎麼防備心這麼重?你要是這麼想會失去很多朋友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自己親近的人負責。」季之藩稚氣的臉上一本正經,「我可不能像您一樣一點防備心都沒有,萬一害的媽媽被賣了可就不好了。」

「我才不會害的你媽媽被賣掉。」季新涼無奈,「我到底做過什麼讓你以為我單純的像白紙。這完全是誤解!你爸爸我可是很可靠的!」

「媽媽說,你太溫柔太簡單,我得保護你。」季之藩完完整整地轉述了婁梨和的原話,然後扭身離開,「其實我也覺得是因為你在媽媽面前裝白兔才讓媽媽覺得你特別需要保護。」

「小兔崽子!說誰裝呢!」季新涼一聽就跳腳,但是季之藩跑得很快,下一秒就消失在季新涼的視線中。等他回過神在沙發上坐下,捧著自己的臉發獃。

從二樓走下來的季頌看到兒子難得地在發獃,調侃道:「這是怎麼了?梨和去九聯圩才三天你就受不了了?」

季新涼臉上一紅,「爸,我又不是什麼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夥子了,怎麼可能。」

「行了吧,這麼多年我算是看透了,我剩的不是兒子是個老婆奴。」季頌撇撇嘴。

「爸,說的好像你不是老婆奴一樣,」季新涼瞥了一眼季頌:「咱爺倆,誰也別笑話誰了好么?」

季頌忍不住乾咳一聲,「你快去工作吧,大男人閑在家裏像什麼樣子?」

「哦,」季新涼沒再揶揄,而是撓了撓自己的頭髮,「我去找方臣哥賽車好了。」

···

八年後

有個俊朗少年拿到了陵北高考第一名的成績單,鄭重地在報考單第一志願上寫下「陵北醫學院」這五個字,一旁俊朗沉着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確定嗎?」

「當然,父親。」

季新涼看着兒子那雙肖似妻子的眼睛,忍不住避開,「季家,不缺你一個大夫。陵北,也不缺。」

季之藩看着季新涼,「父親,可是我想當醫生,像母親一樣,救死扶傷,此志不渝。」

季新涼想要勸阻,卻終究沒有開口,而是說道:「隨你吧。」

看着父親有些蕭條的背影,季之藩沒有妥協於此,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張志願表上唯一的一所學校名字上,堅定無比。

母親,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

季新涼離開季家後去景家找裴方臣喝酒,迎面遇見景軻匆匆出門,看樣子應該是去上班。

兩人對面,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敲門后,裴方臣來開門,「你來的倒是很快。」

進屋后,季新涼看到了客廳里正在看書的景帆,看了看他打了夾板的腿,問道:「景大哥,現在好點了嗎?」

一個月前,景帆摔下了樓梯,小腿骨折,目前正在家中休養。

「挺好的,不過啊,現在還真是感覺到老了,不像以前二三十歲的時候了,」景帆放下書,笑着招呼季新涼,向來溫潤的臉上也有了淺淺的歲月痕迹。

裴方臣笑道:「老天已經夠偏愛你的了,你看看我都老成什麼樣子了,你看着也不過四十齣頭而已,我看着都快六十歲了···」

「方臣,你胡說什麼,你這是又在哄人開心了,上次還有人說咱們倆是兄弟呢,」景帆無奈。

裴方臣在景帆身邊的沙發坐下,看着對面的季新涼:「兄弟,你怎麼了?電話里聽着就好似心情不太好。出了什麼事嗎?」

「之藩他要娶學醫,我不同意,但是又沒辦法阻止。」季新涼慢慢說道,語氣里掩不住的心浮氣躁。

景帆與裴方臣對視一眼兩人都很明白季新涼的心結在哪裏:八年前龍眠山大雨連月,圩堤被破,洪水傾灌,九聯圩地區哀鴻遍野,除了救援官兵前往以外,各地排遣了相關醫療隊進行支援,恰好在九聯圩的婁梨和更是身先士卒。

這些年婁梨和大大小小的救援行動不斷,但凡是需要她的地方她從來都是主動請纓,從國內到國外,那些鏡頭裏的災難她經歷了無數,她都平安回來。可是這一次不算大的救援中,婁梨和卻再也沒有回來。

「新涼,如果這是之藩的選擇,那就隨他去吧,你又何必杞人憂天?」景帆柔聲安慰,「如果梨和在,她一定不會阻攔他的。」

「我知道。可是···」季新涼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梨和一共留給我這麼一個孩子,我不能讓他受到傷害···梨和會怪我···我私心實在不願意他···」

裴方臣搖搖頭,安慰道:「新涼,這個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他是很有想法的孩子,你這樣不過是圈地為牢,自苦罷了,何必呢?兒孫自有兒孫福···」

景帆接着說道:「新涼,你和梨和都是為數不多心境通透的人,這些道理你都知道,只不過梨和離開后你一直無法接受罷了···」

「兄弟,八年了,你該放下了。」

裴方臣伸手拍了拍季新涼的肩,「你還不到五十歲,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人生之中最痛苦的莫過於頭白鴛鴦失伴飛,越是日久年深,越是懂得對方的重要性,失去也就越痛苦。

這些年季新涼的痛苦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婁梨和離開后季新涼如日中天的工作基本全面停滯,雖然沒有宣佈退出娛樂圈大家卻也心知肚明他們的不老男神已經再沒有了那種衝勁兒。

曾經,季新涼的幸福有多麼讓人羨慕,失去婁梨和的季新涼如今就多麼讓人心疼。

那個名字被鐫刻在陵北醫學紀念碑上的女子,舉辦葬禮的那一天,陵北墓園被前來告別的人們包裹,人滿為患可是寂靜無比,只有落花割裂空氣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飄過。

創下最多救援記錄的大夫,這是婁梨和在陵北的記號。

裴方臣對婁梨和的感官也是從那時候有了質的改變,當時他無意間看到景軻在所有人背後哭得不能自已,他上前安慰:「人必經之路,你不要太傷心···」

「裴方臣,你不懂,你不懂對於我來說她意味着什麼···」性情剛強又固執的景軻難得說出軟心腸的話:「十年前,我不小心沾上了一個醫療官司,整夜整夜不能合眼,是她一直在支持我幫助我知道我渡過難關,從醫以來,也是她手把手地指導我,對於我來說,她比景帆和你重要多了。」

「原來你離開陵北第一醫院是因為那個官司嗎?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我們?」裴方臣忍不住問道,十年前,景軻毫無預兆地辭職離開了那個他的伊甸園,景帆百思不得其解,前去詢問卻只是得到一個因為景軻樂意這樣一個答案。

這些年他們的關係還算可以,景軻甚至親自接景帆和他一起住進了曾經景家的老宅子。

可即便是同一屋檐下,景軻很多話依然只對婁梨和傾訴。

裴方臣曾經一度以為景軻對婁梨和心生旖旎,所以多年不娶,可當景帆提及此事時,婁梨和忍不住笑了:「男人與男人之間可以不只是親情,男人和女人之間也可以不只有愛情。景軻只會愛上另一個永遠陪在他身邊對他一心一意的女人。」

事實證明,婁梨和這個人眼明心亮,景軻很快就和跟他一起辭職的一個姑娘結了婚還有了孩子。

「有些事,只能告訴知己,告訴你們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增煩惱。」景軻終究是放下手裏的花,擦去眼淚,振作起來,離開了。

八年了,所有人都振作起來,唯獨季新涼沒有,他一直被困在那段悲傷的過往中無法自拔。裴方臣常常想,如果當初婁梨和知道季新涼會頹廢至此她還會不會去參與救援。

「新涼,陵北墓園的規矩,八年一到,放飛的日子就要到了。」景帆冷不丁開口說道。

裴方臣一頭霧水:「什麼放飛的日子?」

景軻解釋道:「陵北有個傳說,人的骨灰下葬后的第五年,家人可以將下葬的骨灰取出,傾灑在那個人生前最想要停留的地方,這樣此人來世就能降臨在那裏並得到幸福。」

「我怎麼不知道?」裴方臣疑惑。

「你不是陵北的人,你當然不知道。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聽外公說起的。」景帆道,「新涼,你應該早就開始準備了吧?」

「嗯。」季新涼點點頭,「是,後天就會動土。」

「你想留她在哪裏?」裴方臣問道。

「我···」

季新涼還沒說完,手機就響起來,「盧歡?」

這個名字已經很就沒有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就連當年婁梨和的葬禮她都沒有出現。

「喂,盧歡。」季新涼接起電話。

「季新涼,婁梨和的骨灰你什麼時候動?」盧歡一如既往的直接。

「後天早晨七點。怎麼,你要來么?我給你安排住處。」

十八年來,盧歡定居國外,一次都沒有回來,季新涼想要為她安排好這些,畢竟她曾經是婁梨和的朋友。

「不用了,我怕你見到我以後就會後悔歡迎我回去。我會準時到的,再見。」盧歡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季新涼看着黑屏的手機,一臉無奈:這傢伙還是如此我行我素。

裴方臣問道:「是梨和的那個伴娘?」

季新涼點點頭:「是,她說要回來。」

「這人倒是挺奇怪,我以為她是梨和的朋友,卻連葬禮都沒來參加···」裴方臣困惑。

「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季新涼搖搖頭,當年婁梨和的葬禮前他特地聯繫盧歡,對方卻道:婚禮參加過就夠了,葬禮有什麼值得參加的。

不過轉念一想,她所說的不無道理。

···

婁梨和的骨灰動遷禮那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

季新涼準備將婁梨和的骨灰帶回了季家老宅,準備撒在小花園的玫瑰花叢中,卻不想,被一個姍姍來遲的不速之客攔住。

十八年沒見,盧歡變了很多,眼角添了細紋,但是一身正裝顯得很莊重,只見她伸手擋在婁梨和面前,視線落在他懷中的白玉匣子上,「我來接她。」

「什麼?」季新涼一驚,懷疑自己聽錯了。

一直在他身後的季之藩走上前,彬彬有禮地對盧歡道「這位女士,您是不是找錯了人?」

盧歡抬起頭,打量了一番面前氣度不凡的季之藩,憔悴的臉龐柔和起來:「你應該叫我乾媽,容容。」

季之藩一愣,他已經成年,這個小名已經很少有人再用來稱呼自己,遲疑一番,他繼續問道「您是?」

「我是盧歡。」

盧歡沒有繼續把時間浪費在季之藩的身上,繼續對季新涼道:「不如我們去季家細說,這裏並不合適。」

···

盧歡笑了,「這麼多年了,你的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不過這事是她託付我的,可別找我麻煩。」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你也別來問我。」盧歡道,「我只是個轉運的,是她生前託付我的,就在季之藩的百日宴上。」

「託付?你?」季新涼艱難地問道:「她要你把她帶到哪裏去?」

「玫瑰島,明恪留給她的玫瑰島。」

「什麼···玫瑰島···我怎麼不知道···」

「婁梨和喜歡玫瑰,所以明恪生前為她買了一座島還種滿了玫瑰花,等一切設施齊全后,明惜把這個島轉給了婁梨和。而婁梨和把這個島交給了我,唯一的要求是等到五年遷移骨灰的時候把她撒在玫瑰島,然後把這個島交給之藩。」

「她···想留在玫瑰島···」季新涼的臉色白的可怕。

「是啊,陵北的規矩應該不用我解釋了,你作為她的丈夫可以拒絕我。」盧歡並沒有強制要求什麼。

季新涼的眼圈漸漸紅起來,最後慘然一笑:「我懂了。」

「你懂了什麼?」

「原來當年,她願意回來,是這個意思。」季新涼喃喃自語,「今生贈我,餘生還他,原來她始終都是愛着他的。」

季新涼的痛苦在盧歡的意料之中,婁梨和當年曾說,若新涼先走一步還好,若是她先走一步,季新涼怕是要肝腸寸斷。

「你帶她走吧,她很多年前就想走了,是我困住了她這麼多年,還自以為是地深情···」季新涼突然背過身去,盧歡聽到椅背的後面傳來一句話:「帶她走!」

盧歡垂眸,彷彿還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走到一旁捧起那個沉重的玉色石匣子,然後慢慢退到門邊,「季新涼,資產轉移文件我放到桌子上,勞煩你交給季之藩了。」

回應盧歡的只有沉默。

···

那個微微帶着潮濕涼意的天氣,盧歡將婁梨和留在了那個耀眼而悲傷的島嶼,乘船離開時,盧歡看着半島的艷麗一點一點化為天邊的一點硃砂,心中默想:「婁梨和,我可不是季新涼,什麼都由着你,你想要催眠季新涼,也要看我同不同意。···我得不到的,他得到了全部,難道我還要被綁架著保證售後嗎?」

藍天白雲,有海鳥穿過空域,留下余影。

盧歡回憶起季之藩的百日宴上婁梨和的那番話:

「如果有天我死了,而五年之內新涼都沒有戀愛或者結婚,等遷移式上,你帶走骨灰,然後在他面前敲三下桌子。」

盧歡皺眉:「為什麼要敲三下桌子?你要催眠他?憑你的本事還需要我做這件事嗎?」

「有些催眠複雜一些更保險,而你需要做的,只有這個動作而已。」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所有的準備工作你都會準備好,萬事俱備只欠我這個東風?」

盧歡問道「我沒問題,只不過···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死在你前面?」

「如果你死了,我自然會去找別人。」婁梨和無謂地答道,「東風是誰都無所謂,只要它來自我需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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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渴望不容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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