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番外*師徒(一)

第822章 番外*師徒(一)

「餓死啦,徒兒,飯好了沒,好了沒,到底好了沒......」一位女子身穿黑衣仰躺在床頭,一頭烏黑的長發潑墨一樣披散開,秀氣的眉頭皺巴巴的,雙目無神,就跟個殘廢一樣,混吃等死的頹廢模樣,有氣無力的沖着外面喊起來。

邵離把托盤端到了屋子裏,然後一樣一樣的把飯食放到了小桌子上,看到女子懶洋洋的模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的道:「好了,快起來吧,別指望我喂你啊。」

女子使勁聞了聞空氣中飄散的香氣,眼睛就這麼巴巴的看着,咂咂嘴:「都說了不吃蘿蔔,不吃蘿蔔,你又給我弄了蘿蔔!」

邵離咬咬牙,也不打算理會了,自己坐下開始吃。

女子頓時急了:「哎,幹什麼呢!」

邵離連個眼神都沒給,吃的時候故意吧唧嘴,再看一眼說:「不吃蘿蔔,不吃蔥花,不吃這個,不吃那個,什麼都不吃,不吃多浪費,只好我吃了。」

女子被噎住了,又氣呼呼的從床上爬起來,指著邵離的脖子就吼:「逆徒!有你這麼對師傅的嗎!」

邵離終於回過頭,用了最大的度量綻放出一個溫和的笑,「好歹是當人師傅的,可有你這麼當人師傅的嗎?」

女子翻了個白眼,一點顏面都不要,按照正常程序把氣撒完了就開始老老實實的端起碗筷開始吃飯,吃了幾口又看邵離,嘴裏吃的香,眼神卻還是不滿的看着邵離:「嘖嘖,大逆不道啊,居然指責起為師來了,小心我罰你啊。」

這種話說多了,說的就跟放屁一樣,就讓邵離聽了個響。

師徒兩個,一邊吃着一邊互相拌嘴。

意外的很和諧,很溫馨。

吃完飯,邵離把自己家師尊硬是從黑沉沉的屋子裏收拾了出來。

外面陽光明媚,和風習習,草長鶯飛,院門前幾顆桃花樹正開的艷麗,一股沁人的馨香就這麼肆無忌憚的鑽入鼻腔,到達每一個毛孔,直至滲透進靈魂里。

女子長長的伸了個賴腰,「哎呀,乏了,徒弟,給我搬張太師椅來,這麼好的日頭,不該被辜負了,為師要在這裏神遊天地,感悟大道。」

邵離早就搬來了太師椅,當即放下,等女子躺好后,把手上的一張毛毯給蓋了上去。

旁邊的小桌子上有些山果,不大不小,個個水潤飽滿,香甜可口。

女子一口一個,滿足的眯起了眼睛,像是在陽光下吃飽喝足正愜意的舔著小爪子的小貓咪。

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個時辰,突然女子從睡夢中驚醒,半天才慢慢的從那夢裏的虛幻中融入現實。

臉上還有為退散的餘悸,手指尖無意識的顫著,心跳快的一下子還停不住。

直到深深的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慢的恢復了正常。

一抬眼,便看見了靜靜看着她的小徒兒。

她臉色一變,抬了抬倨傲的下巴:「徒兒,為師口渴了,上茶。」

邵離上了茶水,看着女子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問:「到底夢見了什麼,讓你這麼害怕,幾乎就沒有一晚能睡好覺的。」

女子眉頭狠狠的一擰,這一次是真的含了七分怒氣,撐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惡狠狠的說:「這不是你該問的。」

這種脆弱的心理就是致命的弱點,碰一下就要痛不欲生,怎麼可能說的出口。

要是被知道了......會被笑話吧。

往自己傷口撒鹽的蠢事,她才不會去做。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西下,憑白添了一抹哀愁,凄涼。

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女子的拿一根神經,她突然饒有興緻的提起要作畫。

她作畫的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

很快,眼前這黃昏下的美景都被她定格,留在了畫面上。

景色是美的。

可好像是少了點什麼。

空虛的,沒有靈魂。

女子想了想,看到了身邊研磨的小徒弟,眼珠子骨碌一轉,便讓邵離站在那桃花樹下。

這孤獨的畫面瞬間就被顛覆,變得很溫暖,很舒適。

她無數次提筆,一筆一畫都用了心,可往往就在快要完成一幅畫的時候卻又無數次撕毀半成形的畫作。

越是想要畫好,越是畫不好。

怎麼努力都不能描繪出此時此刻眼前的美感,更不能表達出心裏的感受。

到了後來,每動一筆都多一分罪惡感。

最後,她對着純白的畫紙連一筆都不敢落下了。

最後就只能直勾勾的看着邵離,眼神越來越暗沉。

邵離看出了女子的不對勁,又假裝不在意的問:「還要不要畫了?」

女子猛地把筆一摔,「不畫了!」

邵離輕輕的走過來,把之前被撕毀的畫都撿了起來,細細的看起來,抬起頭:「這不是畫的很好么,有什麼不滿意的。」

女子頓了頓,看着邵離的眼神很複雜,又不像是在看他,又後知後覺似的對上了邵離的清澈目光,跟被火撩到了似的忙不及的趕緊避開,低着頭看着自己,再把自己的手攤在自己的眼前,說不出的落寞和嫌棄:「畫啊,原先就是一張白紙,我想怎麼塗抹就怎麼塗抹,想畫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以為我可以,我一直都可我畫不出,怎麼就畫不出呢......」

留不住的溫暖,想要破壞的慾望,遲來的罪惡感,這種種恐慌像是無數個蟲蟻啃噬着她的心。

不如不畫呢。

她也不配去畫。

她這雙手,沾滿了鮮血,滿身滿手的罪惡,怎麼可能畫得出那種美好的韻味。

白紙上多一筆都是一種褻瀆,是罪過。

女子獃獃的看着邵離宛如翠竹一般的身形,目光時而虛幻時而深沉。

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但不管怎麼樣,態度都極為的認真。

認真到,似是有些虔誠,還有些微不明顯的畏縮。

從前碰見了美好的東西,她得不到的,就一定會想要毀滅,且一定會去行動起來。

現在,不是了。

她同樣想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可是她怕了。

因為比起毀滅,她更想留住那些美好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忍心去破壞。

比如眼前的美景,以及,就在眼前的邵離,還有,更多更久遠之前的,已經刻在了靈魂里的記憶。

可被污染的純白畫紙,怎麼回到最初乾乾淨淨的時候。

她這雙罪惡的手,滿心的惡意,不配沾染那些美好。

唯一唯一能給她慰藉的是。

眼前的邵離。

他知道她的一切罪惡。

不必去偽裝,不必汲汲營營的算計,避風港一樣,有邵離的地方,就像是有了家一樣溫暖,安全又舒適。

翌日清晨。

「師傅,該起床了。」到時候見不到第一縷陽光,又要怨我這個小徒弟沒用了。

女子蒙頭繼續睡,嘴裏嘟囔著:「不行,讓我再睡一會兒。」

邵離不為所動,只是繼續堅持在床邊催促着,看着自家師尊耍賴皮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輕輕笑了一聲,轉而去了廚房,端來了一碗鮮香四溢的青菜瘦肉粥,配着小菜,包子,蒸餃。

等都擺好之後,果然,那饞嘴的師尊便聞着味從溫暖的被窩裏爬了起來。

邵離矜持的,含蓄的,微微一笑,禮貌周全道:「師傅,請用膳。」

一天又一天,這樣的日子習以為常,一年又一年,周而復始,像是要就這樣直到永遠。

這一天,邵離要去采蘑菇,去竹林挖筍。

因為她喜歡蘑菇湯,還有炒冬筍。

想起邵離嫌棄自己懶,於是這一次難得心情大好的起了早,邵好了一壺茶,然後開始靜等。

可左等右等,邵離還是沒回來,算了算時間,至少耽誤了半個時辰了。

文殊突然開始不安起來。

不知道哪裏來的恐懼包圍了她,讓她心底里一陣陣的發寒。

「徒兒,徒兒?」

「邵離!邵離!」

「人呢,死哪去了!」

屋前屋后,還有平時的常去的地方,她都找不到邵離了。

好像被丟棄了的感覺。

怕極了就開始生氣,還氣的不行。

「能走哪去,你能逃去哪!」

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了,之前沒想到,也是糊塗了。

邵離的身上還有屬於她的烙印,只要她想,就永遠也不怕弄丟這個小徒弟。

她想過很多種情況,卻獨獨沒有想到,當她找到邵離的時候,看見的是已經倒在了血泊中的邵離。

他奄奄一息,而一隻帶着泥點的腳正當凶踏在邵離的胸口,手裏一把大刀,臉上的疤痕醜陋無比,兇狠的對身邊的幾個手下說:「和你一起的那個女的了,她在哪裏。」

邵離只是譏誚的看着這些強盜,沒有說話的慾望。

那強盜冷笑一聲:「別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了,一定就在這附近吧,那小娘皮可真好看的緊,憑白叫我惦記了大半個月,可算是找到了這裏,等找到了,壓回去,等我享用夠了,兄弟們也樂呵樂呵,哈哈哈。」

後面幾個雜碎們精神一振,紛紛淫蕩的大笑起來,肆無忌憚的想像著。

「你們要找的,是我嗎?」女子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強盜們的身後,只是幾步遠的距離,嘴上掛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眼神幽深的可怕,然而被美色耽誤的強盜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其中的危險。

「快,快抓住她!」

女子笑容加深,眼底越來越冷,轉瞬就是一種殘忍是學的光芒,低語:「你們都,去死吧。」

強盜們果然死的很慘,至少比邵離還要慘。

而邵離註定是沒救了。

屍體早就涼了,魂魄就被拘在女子的身邊。

「又要給你重新找身體了,你怎麼這麼沒用。」女子氣呼呼的指著邵離的鼻子大罵起來;「我平時怎麼教你的,就教你這樣去死了嗎!」

「......」邵離頓了頓,似是想說什麼:「我......」

女子更氣了:「你還敢頂嘴!你想說什麼,就這麼幾個雜碎居然也能把你弄死,真是把我的臉都給丟盡了!」

邵離無奈的嘆口氣,把女子的手抓住,再慢慢的往下放,像往常一樣用最習慣了的態度,用輕柔的語調安撫的說:「是,徒兒給師傅丟臉了,真是對不起了。可是師傅,您.....平日除了吃使喚我,好像,沒有教過我拳腳功夫吧,我連把武器都沒有,怎麼打得過他們拿刀的,您這麼厲害,但凡教過一招半式,徒兒定不能給師傅丟臉的。」

女子:「......」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一世,她確實沒有教過邵離什麼。

她一直都享受着邵離的陪伴和照顧,直到這個時候才突然良心發現自己這個師傅到底有多麼的不合格。

邵離看了看一下子僵住的師傅,好像被雷劈過一樣,尷尬的怔愣在原地。

女子決定,這徒弟還是不能荒廢了,必須得重新操練起來。

一年後。

「師傅,你也太懶了,太不講究了,你到底是有多心大啊,你讓我給你洗貼身的小衣服?」邵離一張臉都紅了,不是不好意思,是被氣到了,「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嘖,我都不在意,你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在意的,請師傅你自己注意一下,你的小徒兒起碼也是個男人,正常的男人,是有尊嚴的。」

「好吧,那我知道了。」

邵離懷疑的看了又看,驚訝於自家師傅突然就這麼妥協了,按照正常的流程,要想說通最起碼還得再努力個百八十個回合才能實現。

邵離真實低估了自家師傅的無恥程度。

為了讓自家的徒兒可以毫無顧忌的為自己服務,她居然當着邵離的面抹了脖子。

嘎嘣脆的就死翹翹了。

邵離:「......」

靈魂體的師傅飄到了邵離的身邊,連個人形都沒有,就是一團黑霧,低沉的說:「看吧,這就是一副破皮囊,死了也就這樣,你師父我就是這麼一團東西,哪裏來的性別之分。」

在邵離持續的瞠目結舌里,那團黑霧抖了抖:「好吧,既然你就是這麼在意一副皮囊,那為師就只好委屈委屈一下了,你等著,等我回來就什麼問題就沒了,保證讓你自自在在的。」

不過隔了一天,邵離就等到了一個糟老頭子上門,「徒兒,是為師呀。」

邵離:「......」真想把門關死了,一直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雖然是個糟老頭子,但這是師傅精挑細選的糟老頭子,別看不修邊幅,但是其實是個很有修為的老頭,裏頭的原主大概是被師傅請去重新投胎了。

這糟老頭子讓邵離一陣不適應,也只能認命的伺候着。

後來嫌棄糟老頭子的身體不好用,又死了一回,換了個中年美男子回來。

在忍受了師傅多次的換身體之後,邵離終於忍不住了,「師傅,你怎麼換身體跟換衣服一樣,有必要嗎。」

文殊:「我願意。」

邵離沉默了一會,認真的看過去:「不難受嗎?」

文殊:「?」

邵離:「生死對你來說很容易轉換,可是,死亡的感受真的那麼好受嗎,你不疼嗎?」

文殊張了張嘴,似是沒想到邵離能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彆扭的轉開臉,不耐煩的說:「習慣了,不疼。」

塵世的軀殼就如衣物,可也像是牢籠,只要住進去了,除非去人死籠毀,否則也出不來。

邵離:「可是我死的時候就很難受,是因為我死的次數沒你多嗎,我習慣不了死亡,能活着我絕對不會想去死,不到最後一刻,不是沒辦法了,我會很努力的活下去。」

文殊愣了愣,撇嘴:「哼,太脆弱了。」

邵離也學着撇嘴:「不是我脆弱,是你太不把生命當回事了。」

文殊一瞪眼:「你懂個屁!」

「哭,那只是我的一種手段,不是我的脆弱。」

「因為她會因為你的眼淚而心軟,你比較迷戀那種感覺,對吧。」

「以前我老看見你掉眼淚,離開了她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你掉過一滴眼淚。」邵離很確定的說:「因為沒有了想要去哭泣的對象了,沒了她,你也沒了想要哭的慾望。」

文殊陰冷的看着邵離:「少在那胡說八道,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邵離溫和的看着文殊,猝然一笑,陽光燦爛的樣子又純粹,又乾淨,「不用如此,你想要人心疼你,沒了她,還有我,而且,師傅,在我這裏,不用哭。」

「不需要使用什麼手段,你只要真實的表達出你的意思就可以了,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會為你去做到。」

桃花開的盛烈,邵離笑的燦爛,最動人的話語像是網一樣隨着那氣息緊緊的裹住了文殊的所有。

早先就發現的一隻蟲蛹,那麼巧的就在此刻掙脫了束縛,一隻白色的蝴蝶奇迹般張開了翅膀,稚嫩的撲閃了幾下,沒多久,那隻白色的蝴蝶就翩翩起舞的飛了起來。

飛過了桃花枝頭,飛過了腳下的草地,又追着邵離飛了過去。

那蝴蝶,和邵離一樣。

是生命中,輪迴里的奇迹。

所聽,所見,所感受到的,讓文殊久久不能給出任何的反擊,怔怔的立在那裏,黑黑的眸子透出了漫天的華彩。

事後,這種感動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出自己的心裏,每一次看見邵離,每一次,她都能回想起當時心裏的感動。

感動中會有一種衝動。

這樣美好的人,大概就是這世間僅有,用盡一生運氣也不會再遇上的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邵離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在文殊的心裏,邵離便是這人間獨一無二的真仙。

她家的邵離,她唯一的小徒兒,如此優秀,如此美好,便是天上的神女也是配得上的。

想,很想,想要給邵離所有他想要的,想滿足他所有的心愿。

這是作為你如此陪伴我的,報答。

「你想見她嗎?」她問邵離,「你想見,我就帶你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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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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