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不會丟下
在這個世界的最後幾日告別里,千星一點一點的對千秋叮囑一些事情。
頭一晚千秋就做了個夢。
夢裏他再一次看到了嬰孩時期的他。
當年的一幕幕再次殘忍的展現在他的面前。
他被親娘用尖利的指甲戳破了嬌嫩的皮膚,威脅,怒罵,瘋狂的喊著,不準離開,否則就殺死那個小小的他。
一開始他是不相信,就覺得這是個夢而已,後來他知道,這不是夢,而是小小的他就在潛意識裏深深的印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
他的親娘,不止一次的想要殺死他。
一邊想殺死他,覺得他是恥辱,一邊又當做籌碼,用來威脅那個叫邵離的虎妖,強行索求虛假的愛,強行假裝一家三口,幸福美滿。
他看到滿身邪氣的千星找到了一家三口,那個所謂的爹,娘,還有小小的,流着血正哇哇哭叫的他。
她看到了,小姨看到了,那個親娘是怎麼用自己的孩子脅迫身邊人就範的,本來就邪氣的小姨,整個人一瞬間就黑透了半邊天。
再後來,親爹及時趕來了,和小姨一起救下了他。
親爹忍無可忍,對着親娘一通怒罵,賤貨,婊子,喪心病狂,嘴毒的能把人氣死過去。
親娘也是忍無可忍,怨毒的對罵,畜生,豬狗不如,不得好死,斷子絕孫,到了最後,親娘技高一籌弄死了親爹。
呵,真不敢相信。
當年他對小姨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總有一天他要報仇。
但其實,他哪裏有所謂的母親。
親爹不在乎他,他的出生就只是一個意外,後來即使有了點關心,也只是良心發現了,因為對養著自己親子的兄弟的有一些愧疚之情。
真正的疼愛着他的,是邵離,他還來得及喊上一聲的爹。
只可惜,他沒能護着他長大,就沒了。
無數個夢,出現最頻繁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邵離見到了小姨,抱着小小的他,從一開始驚訝,慌亂,掩飾,不堪,最後突然就安靜下來,看着暴躁到極限的女子,足足怔愣了很久,直到親娘猛然爆發出最大的力量攻擊過來,他也只是下意識的死死護住了他。
邵離受了很嚴重的傷,而在邵離懷裏的他,毫髮無傷。
邵離的眼底灰暗,半點求生欲都沒有,卻萬般不舍的看着小姨,那最後混沌的一眼,最後一個表情,不知是哭是笑還是萬念俱灰,跟着魂就悄無聲息的沒了。
他那個狠毒的親娘,被殺死都是活該了,死了就死了,可她死了都不叫人好過,非得把自己的意志強行的灌輸進他的腦海里,只讓他知道她想給他看到的,於是他一開始知道的,也就只是被扭曲的過往。
一直以來只會用殘留聲音去怨毒的詛咒,要他去報仇。
直到後來,他開始修行,意志力被不斷的磨練,變得堅韌,虛妄的假象被破除,真相逐漸從腦海深處浮出而出,這才得知,他的出生有多不被期待,又有多可悲。
自從知道了真相,千秋低落了好一陣子。
他恨錯了人,無地自容。
可小姨從來不解釋,從頭到尾也不需要任何的道歉.
對於他的變化,小姨可能全都知道,只是沒有理會,也可能不知道,因為不在乎。
她在教導他的時候,那態度始終如一的嚴苛,完全不給他低落的時間,用更多的磨礪來消磨他心裏的黑暗,用自身的強大來激勵他的強者之心,再用偶爾施捨的柔軟來勾着他奔向有着光亮的未來。
只是日復一日的,完成任務一樣,用心不用情的只專心的培養他,看着他成長到了今天。
小姨用實際行動和事實證明,他過去所有經歷的都不算什麼,一步踏過去,便天高地遠。
那些過去對他過於殘忍的夢,已經不能對他有多少的影響了。
只除了一個。
當年小小的他被遷怒,差點就真的死在了失智的小姨手裏,當時若不是被那些人攔下,他真的會死,也就根本就沒有了後來的他。
千秋猛然從夢裏醒過來,腦海里最後的印象就是小姨那一雙黑壓壓的眸子......
眼前天光大亮,卻是一雙明亮的含笑的星眸。
「小姨......」千秋慢慢的坐起身,看着千星道。
千星:「又做噩夢了?」
千秋含糊的「嗯」了一聲,心裏湧上一股濃濃的憂愁,濃濃的不舍。
小姨給了他很多,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他還活在那樣的三口之家,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每一次想來都是一樣的感覺,就是不喜,甚至是極度的厭惡和后怕。
他真的怕夢見,有一天醒來,他成了另一個和他各個方面都完全相反的人,被毀的徹徹底底。
也難怪小姨在一開始會對他那麼的不耐煩,小時候的他,那張極為肖似母親的臉,還有那性格,連他看了都會覺得厭煩,可笑當時的自己還抱着殺母之仇的心思總是故意找事,沒被打死都算是極大的寬容了。
他不止沒被弄死,還被保護的很好,好好的在陽光下長大了,長成了所有人見了都羨慕的樣子,得到了很多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機緣。
小姨其實對自己很好,好到什麼程度,看看沈知涵就知道了,聞着味,窺見了一點半點的記憶,就巴巴的湊上來,想要取而代之。
還好,小姨就只是他的小姨,沈知涵只是想的美。
分魂那段時間,他性格變了,小姨對他的態度也完全變了。
他感受到了所有從小到大都不曾有過的溫情和寵溺,好似是一種彌補,一次性的就給了出來。
嬌生慣養,慣上天,甚至是養出了些無法無天的性子,可勁的鬧,撒嬌,如何廢柴都沒能得到一頓揍,頗為的神奇。
千秋一直都很想知道,從開始到最後,他的小姨到底都是怎麼看他的。
思緒一轉,又回憶到從前。
「你怎麼長的越來越像你母親了。」當年小姨對着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極為的森寒,所以他只要有一點出錯,定是要被狠狠的罰。
「你這一點和你父親倒是挺像的,臉也有了幾分相似了。」因為這,小姨對他的態度有所軟和,但也只是一點點,該幹什麼的時候還是一點都不見留情。
更多的時候她會看着他,目光深遠的就像是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影子,甚至是又透過這個影子在想另一個人。
「小姨,你恨我嗎?」千秋始終懷疑,他的小姨對他還是有恨的,恨他的存在讓她失去了最愛的人,想殺卻又不能殺。
「等了好久等到今天,開心嗎,終於可以擺脫我這個仇人的包袱了。」把他這一丟出去,以後真的還能再相聚嗎。
那些好的,不好的,全都過去了,都會在此結束嗎。
千星有一瞬的怔愣,隨即怒極反笑:「恨?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恨你?」
小沒良心的,還挺記仇的。
儘管小的時候是對他態度差了點,可是後來她也是真心的對他好的。
別人有的,他有,別人沒有的他也有,吃的,用的,什麼好東西不是成堆的送到他面前?
除了教育他的時候狠了點,那也是為了他好啊。
她還以為他大了,早就懂了,她所有的嚴苛,都是另一種關愛的表現。
她是會疼人,真疼人的時候,是不捨得對方受苦的。
只是對於自己的徒兒那態度就不能是一樣的。
千秋將來是要做大事的,是需要面對很多的風風雨雨,不能嬌生慣養。
她對千秋期望高,要求高,所以不想慣着,怕慣上天,便會越加的嚴苛。
教徒弟,要嚴肅。不嚴肅,怎麼鎮得住那時各種不服氣,明面背面各種損招,暗招的小徒弟。
要不徒弟學着文殊那樣,怕苦怕累,一修鍊就偷奸耍滑,不行就裝可憐的哭,長此以往那還怎麼長進,怎麼當男主角,怎麼繼承她的衣缽。
千秋是她看着長大的,一身的本事也都是她用了不少心血教導出來的,比起小姨,千星實際上更像是千秋的師傅。
說是嘔心瀝血都不為過,結果就被自己教養大的小徒兒這麼看待的?
一番心血白白撒給黃土坡了。
千星有一種自己好不容易養好的大白菜長腿跑了的感覺,冤屈的要被氣吐血了。
「你就是這麼想我的?」千星非常順手的給了千秋一個爆頭痛擊,「我就光記得你小時候怎麼故意氣我的了,我可不受你那氣,當年仇當年就結了,我告訴你,以前是那樣以後也是這樣,只要氣我,少不了一頓揍。」
千秋腦門被打,是真痛,皺着眉頭,嘴角卻不受控制的翹了起來,心情就像是穿堂風,:「小姨,你今天揍我的,來日我要揍回來的。」
千星一挑眉:「行啊,我等著呢,就看你有沒有那本事了。」
之前教導千秋的都算是淺顯的,而此時要交給千秋的才是真正的傳承。
她手掌心有一朵綻放的白蓮花,這是當初在帝引學院內玄天策親自給弄上去的,相當於一把開啟師門傳承的鑰匙,也是很重要的標識。
這白蓮在她掌心開了許許多多年,跟着她經歷了許多,記載許多,守護了許多,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現如今,千星要把她傳承給千秋。
「這是小姨的師門最寶貴的傳承,裏面有我記載的許多對大道的感悟,你好好的感受,相信它能幫助你走的更遠。」千星把掌心對着千秋,少有的露出慈和笑容,真的就把自己當成了個嘔心瀝血的老師傅,在最後分別之際,把對自家徒兒所有的期望都表現了出來:「小秋,你想讓它開在你身體的哪一處?」
千秋眼角細微的抽搐了一下,感動着也不自然的逃避着什麼,總之就是各種不適應,彆扭的要死。
說實在的,千秋更喜歡小姨揍人的樣子,那種溫柔的模樣,他實在是消受不住。
最後那朵白蓮也開在了千秋的腦門上,小小的一朵,顯得特別的精緻可愛,這麼一看,千秋比原來多了些仙氣,也更勾人了。
這白蓮是會跟着靈魂走的,就算她不再他身邊,這白蓮也會跟着輪迴,始終開在他的腦門上,那上面留存的氣息全都是她獨有的,知道的,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就是她的小徒兒。
別管一開始到底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態開始的,不可否認的是,一開始她就是重視的,到了現在,她更加的重視。
幾百年了,千秋這麼爭氣,一直都很讓她滿意,如今真要送去磨礪了,是真的捨不得。
她唯一的小徒兒。
就像是邵離也是文殊的小徒兒那樣。
不容有失。
「別想太多,你小姨永遠都是你小姨,我葉落星,也只有你這一個用了心培養的小徒兒,可不要讓我失望了。」千星挑眉望着千秋:「不會丟下你就不管了,我會等你回來的。」
千秋閉上嘴,臉上半分神色不露,心裏樂開了花。
如此,甚好。
只要,別丟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