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窮途來投

民國十五年，舊夢1926。

大雪紛飛，北風蒼勁的刮著，雪沫在地上盤旋了幾圈之後，飛上了半空。

已經是隆冬時節，春煙還穿着一件單薄的衣裳，脖子上套著一個圍圈兒，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

臨近年關，前門橋依舊熱鬧非凡，春煙身後背着的畫板叮叮作響，每走一步，裏面就發出悅耳的聲音。

今天是奶奶去世的第三天，春煙餓急了，不得已來北京城投奔她的父親，禹頡，北京城裏響噹噹的大人物，榮福堂的班主。

春煙進門時，一群未來的角兒們正在光着膀子練踢腿，院子裏都是一些個男童，年齡稍長一些的，也不過十六七歲，大家在一起踢腿、吊嗓子，沒有絲毫顧忌。

春煙哪見過這場面，小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不過十二歲的小姑娘，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瞧，腿也不知道該往哪邁了。

不遠處的顧輕停下腳步來，默不作聲的將袍子穿好，一邊系著扣子，徑直走到她跟前來。

「你是打哪來兒啊？」

春煙並不看他，表情似乎是淡淡的：「我來尋我爹。」

「春煙！」

姨娘站在門口叫了她一聲，春煙聞聲抬起頭來，與那個婦人對視，卻見她一雙杏眼飽含風情，抹額上鑲嵌著一塊翠色珠玉，身上的袍子是上好的蜀錦，這通身的富貴，宛若一副大夫人的派頭。

難怪呵，父親會拋下母親，帶這姨娘來了戲園子。

春煙沒有搭腔，就算是答應了。

院子裏的孩子們聽見這邊的動靜，覺得新奇，卻也不敢大張旗鼓的看過來，只用餘光瞄了，偷偷瞅上幾眼。

這戲園子裏從來不曾出現過女孩，師父的婆娘算不上女孩，只是個徐娘半老的婦人。

那個年代的女人是不準許唱戲的，唱戲屬於下九流的行當，女子本就地位低下，會更加被人看不起。於師父而言，辛辛苦苦培養出一個好苗子來，最後嫁人生子，戲班子就要喝西北風了。

姨娘喚作柳盡歡，這些都是她後來聽母親提起的，遺憾的是母親不堪癆病的糾纏，最終撒手人寰，春煙跟着爺爺外出打魚，連母親的最後時刻都沒有趕上。

不知道母親臨終前會是眷戀的，還是憤懣的。

春煙露出的半張小臉被風刮的生疼，三步並兩步的走向柳姨娘，徑直走到台階處，父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滑頭！居然還學會偷懶了，伸手！」

禹頡的聲音粗啞洪亮，猶如平地一聲驚雷，那一股子圓渾、獷悍，充滿乾脆果決的力度。恐怕閻王也嚇一跟頭。

春煙下意識的回頭，正對上顧輕那一臉的倔強和堅定。

「啪啪啪」，幾個板子下去，除了戒尺粘合皮肉的聲音，就只剩下顧輕求饒的聲音：「打的好！」

春煙回過頭來，提級而上，順着台階走到柳姨娘身邊，柳盡歡一把牽住她的小手，領着她到了屋裏頭。

外面求饒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了，春煙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挨打的，但是她並沒有多少愧疚，生活的磨礪早已讓她生出了一顆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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