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

第66章 (二)

林陌把左胳膊從脖子前面繞過搭在右肩上,下巴被剛圈起來的左胳膊攬進肘彎里。

電子錶在他食指和中指的預謀下笨拙地扭捏著。

終於摔落下來。

還好是塑料的,不值錢。看到電子錶在林陌桌子上隨着慣性連續蹦躂了三下屏幕上還亮着綠色的數字后,我不禁感嘆檸凱賣的東西的確很有質量。

林陌初一就淘下了這件寶貝,一直鍾愛如初的,可能男生都戀舊?還是不會在乎他們說的所謂的這些女生才會計較的地方?不懂。反正我的手錶要是被磨成那樣肯定早換了,就算是被蹭了塊漆,我都會拿在我家書房柜子裏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用過的馬利顏料補上幾筆。

記得當時還是我幫他挑的呢,主要是因為他說買完電子錶要是能剩下錢就帶我去賈街逛逛,我當然不可以虧待自己,不過我也沒那麼黑心啦,就是給自己多爭取了幾根糖葫蘆而已,沾花生的。

賈街在南山的山腳底下,比較老舊的一條小吃街,但比明清街要更年輕一點,據說承包南山公園的老闆喜歡舊建築,所以這條賈街才沒被商業化,還保留着原來的古香古色。

我打心底里是欣賞這位南老闆的,畢竟全寧諧市數賈街那兒的糖葫蘆吃起來最有感覺了。

「葉大班長,溫馨提示一下,快要上課了,再不去打水……」

林陌從林瀚的衛衣兜里掏了兩顆旺仔牛奶糖嚼進嘴裏,像一劑澄凈的解藥,撕開一抹久藏的散漫的笑。

林瀚斜了林陌一眼,嘴角輕輕出現了兩個小點,被暖氣片燙得泛紅的臉上掛着「笑什麼笑,才想起來救你弟呀」的嫌棄表情。

然後把雙手插進衛衣的兜里,封死了兩個敞開的大口子,那架勢像在防著誰要偷他兜里的東西一樣。

糖紙不再寡言,在紅色的兜里不情願地翻滾著,攪拌著奶味,不知是誰教會了它們長情,一直窸窸窣窣的。

「哦哦,走了走了,去接水了。」

葉梓憶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說過,白開水是使她大腦運轉的關鍵因素,否則課堂上的她無異於行屍走肉。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經常喝水,但在課堂上面對老師的隨機提問還是做不到穩操勝券、臨危不懼。

葉梓憶鬆開圍在我脖子上的兩個大暖爐,沖林瀚揚了揚下巴,「瀚哥,回來接着聊?」

林瀚「嘿嘿」了聲,算是搭理她了。

於果把自己的保溫杯擰緊蓋塞到校服上衣的兜里,已經顧不上把露出來的那半截杯子再往兜里推一推了,從旁邊桌上端起兩隻粉色的馬克杯,「什麼什麼,你叫他哥?」

「走吧,去打水,」葉梓憶認為於果又在發無聊的神經,拽着他的校服帽子準備走向教室後門。

「不是不是,葉梓憶,你剛叫他什麼?」

於果挪了一圈,從葉梓憶鎖緊的指尖下轉了出來。

「於果,你,誒?」

——還來勁了。

葉梓憶心疼自己的馬克杯會一個不小心摔地上,再加上她和他的身高差距,只好腳後跟磕著旁邊的桌子腿,配合於果走完這小小支華爾茲,眼看着墨藍色的帽子從手心裏溜走。

「你這都聽的什麼重點?」

「我聽見了,你叫他哥。」

「嗯,就叫了就叫了,怎麼了?」葉梓憶只覺著一陣莫名其妙。

「真是不能忍,」葉梓憶沖於果強撐起眼皮,深吸了口氣,壓着嗓子,發出自帶催冷效果的聲音,「果子哥哥,咱們去接水,吧,好,嗎?」

「……好……」

「好什麼好,水房都排不上隊了,讓你給耽擱的。」

「誒,好好好,不不不,不好不好,」於果哪還敢再接着之前的彆扭勁兒,被葉梓憶勾著肩膀,倆人『和諧』地出去了,「別掐我,腰……疼……」

我和林瀚開始一起大笑。

但林瀚的笑是如釋重負的笑。

看見他終於放心地離開那片暖氣片,那處溫暖的庇護所,還着急地摸了摸衛衣帽子有沒有被燙焦,我更是被逗得不行了。

林陌偏開頭咳了幾聲,嘴角旁邊壘起來的弧度彷彿沒有盡頭。

他在很多時候都很清冷,但身處於果和葉梓憶的有趣日常時一般都不會掉隊。

林陌看了一眼我手裏的速寫本。

穿梭在他眼角的笑被他關在眼睛裏才片刻,透過窗戶闖進教室來的余涼便開始作祟了。

林陌墊著胳膊,伏在桌角,摁着他的電子錶玩,又看了一眼我手裏的速寫本,「滴」「滴滴」「滴」……一串代碼,像是不能人言的秘密。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樣子,我的心底卻像喝飽了汽水,還是早晨剛起床時灌滿的。清爽的感覺已經不復存在了,更不會想要打嗝或者吐泡泡。

不知道哪裏怪,好像是不是不應該這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

「顧淺淺,」林陌把電子錶擺在胳膊邊一摞書的最上頭,姿勢原封不動,伸手過來搭在我的速寫本上,語氣被壓得極淡,「你的速寫本。」

是在炫耀自己的左胳膊很長?

我顫顫地「啊?」道。

是在叫我的名字,也聽見是林陌的聲音,但一隻大手猛得蓋在我的速寫本上,我還是沒能招架住,慌得躲了下,差點心律失常。

他的手真好看。

大概和他心中的那片海一樣好看吧。

我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手被包進一張大手掌里的場景,應該是很踏實的感覺。

然而一直在幻想,從未被實現。

我倒是經常從我爸和顧子辰那兒得到過踏實感,然而此踏實非彼踏實。

他說,「我找個東西」,然後手指的指尖在我的速寫本上劃了半圈,食指帶動中指上下跳動了幾個來回。

我只想說,嚇我一跳。有病?有話不能好好說?非得這麼對我?

我的心裏素質不好,那些沒表達出來的話也只能想想。

我說,「給。」

他的手連同我手裏的速寫本一起匿身於靜默長歌里。

接下來的畫面真是難得一見。

林陌戴上了他的眼鏡,左右都是純散光三百多度的,金色框下的他用現在的話來說只有斯文敗類最貼合。

林陌很少戴這副眼鏡,不是嫌戴上不好看,而是嫌太好看,他說他不能暴露自己帥氣的本質,被蜂蝶簇擁會很麻煩。你看看他作不作,自戀!

他一般只會在過年那幾天和我在寧諧街上逛的時候戴,考試也很少戴,我如果我沒記錯,他上次考試戴眼鏡應該是在中考吧。

究竟是要找什麼東西才勞煩他這麼興師動眾的。

林瀚捻著額前的劉海纏在指頭關節上卷了半天了,一直低頭盯着葉梓憶放在他桌上的那本《男生女生》,也不翻頁。

「頭髮已經夠卷了。」

「哦,」林瀚把手從頭髮上收了回來,「……小香菇……那個……」

林瀚迷迷瞪瞪吞吞吐吐的。

他時不時注意着我左手裏捏的那片梧桐葉。

原來他的不自在一直在這兒。

我終於知道了他和姚媛媛之間也是存在沒阻力的可能的。

「呀,差點忘了,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還是別人送你的,我就不要了吧。」

我不太喜歡別人送我東西這一行為,哪怕對方是真心的,我心裏也多少會有些小壓力,因為不管什麼事都是你來我往的表達過程,「主動」二字對我來說有些吃力,會怕,會擔心,會膽怯。

況且林瀚也沒有真心想要把那片梧桐葉給我。

不過最主要的是我更排斥類似於現在這種的,別人的別人的東西。

「咳,其實……」

林瀚扣著大拇指上的繭子,從我手裏拿回了他的東西。

「收好了,我可不奪人所愛,還有啊,你得珍惜,得自己考慮清楚了,不要老讓我們推著走,你要……」

我挺認真的。

雖然我自己都沒捋明白自己的事兒,就膽大地在這兒當起別人的軍師來了。嗯,可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林陌的鏡片上和著熱氣,他摘下了眼鏡,瞅着我的速寫本,暗影迷迭深處隱約有了光亮。

林瀚點了點頭,估計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他看了幾眼梧桐葉背面的那幾行小字,「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對樹葉說的還是對我說的。

然後趴在桌子上,掀起了衛衣帽子。

糖紙再次無所顧忌,落下喧嘩。

到了這會兒,寧諧城裏的葉子大多都掙脫了束縛,寧願要自由,也不惜憐短暫的生命,柳樹只能留得住枯枝和梢頭的幾片無處可去的葉子。雖如此,卻是半身傲骨不可欺,大冷天的,像一碟被打磨過的老唱片,激起暗礁,在月中晃着聆聽過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后,我媽研發出了一種全新款的懶人模式,再次刷新我的笑點。

為了讓我幫她關電視,她安慰我,說,就當換換腦子,在客廳散步了。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好像自己根本還沒覺著很好笑。

好吧,那就當換換腦子,散步了。

我數了二十秒,發着白光的「KONKA」熄了,然後,再按掉插板上的開關。

這都是秉承了瀋海燕女士的優良教導:不能關了電視的電源就馬上關插板的開關,得給它們緩衝的時間。

嗯,說得對,要緩衝!凡事都得緩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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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抹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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