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十年人間（2）
世俗凡人生命有限，所以在這有限的生命中，他們會珍惜很多事，也會去嚮往很多東西，而在這些嚮往的東西中，有的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才能換取來的。
其中大部分的代價，卻是不盡相同，那就是金銀之物。
這黃白之物在修士眼中雖不說視為糞土，但多了卻也是一種累贅，相比儲物戒指中的法寶，丹藥，靈石相比，這些東西是既沒用，還相當佔地方。
仙凡之別，由此可窺一般。
「第四年了...」柳尋香拋去腦海中的這些雜念，輕聲喃喃道。
距離柳家滅族之日已經整整四年了，這四年裏，柳尋香一直死死地壓抑著心中的仇恨，他並不傻，他很明白當時柳龍和那位黑衣書生說的話。
這裏不比當年在萬雄關，在南宮城，在那裏，有南宮逸軒這個家族長公子在，有那個萬雄關的無冕之王白刑天在，所以他可以憑藉意氣用事，可以對着那位換胎境大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只求心安四個字。
但是在這宋國，他不行，因為他只有一個人，還有一個家族，即使這個家族他並不想承認，但是有些東西，並不是一個人不想承認就能拋棄掉的，比如血脈親情....
大年初一，家家戶戶都忙着走親戚，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柳尋香獨自一人坐在店鋪里，與這街上匆忙的行人相比，顯得那麼的不合時宜。
今天隔壁的周家一口也都關門出去走親戚了，柳尋香閑來無事，也沒有作畫，只是靜靜的坐在門檻處看着門外的飛雪。
沒一會，門外緩緩駛來了一輛馬車，這馬車檀木作架子，金紗做簾，僅看外表就知道這不是尋常人家坐的起的。
柳尋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這四年裏，每到這個時候，這輛馬車都會來這裏，即使他不在家，這輛馬車也沒失約過。
馬車的帘子拉開，一名女子披着厚重的錦衣走了下來，手中還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這些東西這位女子從來不要家中管事接手，從挑選到送來，都是由她一人親力親為。
這女子走下馬車，看到坐着的柳尋香，眼中頓時滿是喜色，急忙上前行禮：「嫣兒見過柳先生，新年第一天，祝先生生意興隆，萬事安康。」
來着正是當年的徐嫣，這三年裏，不管雨雪風霜，只要是她回家，都會帶着禮物來參拜柳尋香。
柳尋香平淡的點點頭，不在理會，徐嫣也不介意，在她得知眼前的這位柳先生是一名比自己主子還要強大的修士時，她就暗下下定心，一定要攀上這位柳先生，即使無法讓他動容，至少也要博得他的一絲好感。
徐嫣輕輕的將這些東西送了進去，然後自己動手，替這書齋開始打掃，不一會，這書齋就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條。
看着僅剩的床單上凌亂的被辱，徐嫣一咬牙，紅著臉將這被辱疊好。
做完這些后，她擦了擦額間的細汗，走出店鋪，再次沖着柳尋香行了一禮，正當她要離開時，柳尋香卻突然開口問道：「你可聽說過帝都供奉徐濤？」
徐嫣沒想到柳尋香會突然開口，微微一愣，隨後恭敬的回答道：「回先生，徐濤正是家父。」
柳尋香閉上眼，他早就該想到了，能入這國教院做親隨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尤其是這徐嫣侍奉的，更是當朝宋皇的親兒子，身份尊貴的七皇子，她又怎麼可能會是尋常家族。
徐嫣見他不說話，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靜靜的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柳尋香開口說道：「以後你不用來了，日後你遇到大劫，這四年的所作所為會救你一命。」
徐嫣雖然聽不懂這句話的深意，但是卻不妨礙她明白這句話的表意，這四年日復一日，她所求得，不就是等這眼前的這位先生說這句話嗎...
「嫣兒謝過先生。」徐嫣面帶喜色的沖着柳尋香生生的鞠了一躬。
柳尋香閉上眼，沒有在理會她。
徐嫣見他這樣，也不敢在留下打擾，馬車再次緩緩的駛向了遠處。
新年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冰雪消融，萬樹爭春的日子。
鐵牛成親的日子也一天天靠近，在宋國，十八歲便已是成年，是可以提家裏挑起大梁的男子漢，更可況，已經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
大婚順利的進行，賓客盡歡，柳尋香以鐵牛長輩的身份被邀請過去，就連徐嫣，都帶着自己的誠意前來祝賀。
成婚之後，二十歲的鐵牛不得不為了生計，開始逐漸接替他爹的鐵匠鋪子。
周家的鐵匠鋪子在這帝都也算是老字號的招牌了，如今有了鐵牛的加入，生意也越來越好，只是這生意一好，鐵牛就沒有辦法在像以往那樣，可以有大把的時間來到書齋看着柳尋香作畫。
歲月流逝，又是三年，這三年裏，鐵牛在書齋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基本上每天來柳尋香的書齋的時間，就只有每天夜裏吃過晚飯時，才有那麼一點短暫的時間可以像小時候一樣來到這裏坐上一會。
只不過現在的他，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清澈，有的，只剩下濃濃的疲憊。
經過兩三年的錘鍊，鐵牛的身子如今壯實的就跟一頭小牛犢子一樣，即使是大冬天，他都敢只穿一件粗布褂子來回走動，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兒子結婚，也就意味着爹娘老了，周氏夫婦年上的皺紋越來越深，鐵牛爹的身子也愈發佝僂了，常年的爐火陪伴，讓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柳尋香的相貌同樣如此，與七年前相比，他現在看起來也不在是一個青年模樣，而是一個頭髮帶着縷縷花白的中年模樣，就連眼角，也多了數道皺紋。
只不過相比周氏夫婦的，他的樣貌只是用法術特意掩蓋的罷了，不然在這都是凡人的青雲大街上，他七年來都是那青年模樣，對於這些淳樸的鄰舍來說，未免也太過嚇人了些。
鐵牛坐在書齋的門欄上，柳尋香從後院忙完走出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帶着一絲感慨。
在兩年前，鐵牛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為此，周氏夫婦和鐵牛難得一致的來到柳尋香的書齋，想讓柳尋香給他們的孫子取個名字。
柳尋香也沒有拒絕，給這孩子取了一個平字，希望這個孩子一生沒有災難，平平安安，但唯獨有一點讓柳尋香詫異的，那就是這個孩子識海內是有修靈的。
這讓他不禁感嘆這世間的因果，當真是奇妙。
「鐵牛，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發獃？」
鐵牛急忙回頭，見柳尋香正站在自己的身後，頓時苦笑一聲：「叔，都說了，你年紀大了，就別老喝這麼多酒了，對身子不好。」
說完便要去奪柳尋香手中的酒壺，柳尋香也難得的像個孩子一樣，將酒壺揣在懷裏，耍賴說道：「再喝一口，就一口....」
鐵牛知道他這柳叔也就只剩這麼一個愛好，勸不動，也只好無奈作罷。
他繼續坐在門欄上，雙手拄著腦袋，說道：「叔，原來長大，這麼累...」
柳尋香繼續坐在他的那個已經有些年頭的搖椅上，看着這個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當年他剛來帝都時，眼前的這個漢子還是個十五六歲的憨小子，一晃眼，如今的他就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爹了。
七年的時間，柳尋香是一點點看着他長大，也是一點點看着他的背脊，被這生活壓彎。
「誰都要經歷這個過程，累著累著，你就會習慣的，等你習慣了，你就又會發現，其實也沒有那麼累。」柳尋香再次拿起酒壺，喝了一口。
鐵牛沒再說話，只是獃獃的看着面前的落葉。
柳尋香起身摸了摸他的頭，自言自語的說道：「秋天了....」
說完，柳尋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向著大街的另一頭緩緩走去。
如今已是深秋，街道上到處都是落葉，被風一吹，就在地上打着轉轉沙沙作響，柳尋香帶着一個褐色的氈帽，披着厚重的大衣，就這麼踩在這些落葉上，緩緩的走着。
若是此時有曾經見過柳尋香的修士，斷然不會認出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就是當年在大秦南宮城和金羊谷中，叱吒風雲，殺人無數，滿手血腥的的煞星柳尋香。
即使是南宮逸軒在此，恐怕一時也未必能認出來。
此時的柳尋香，儼然就是一個凡人，身體里沒有絲毫靈氣運轉跡象，甚至在他的修靈沉睡后，修士都感應不到他有修靈。
他再次回到了十七年前，成為了那個沒有修靈的柳尋香，過着凡俗中，那個柳尋香本該過的生活。
經過七年的感悟，他已經徹底忘了自己是修士的身份，也不在去打聽修真界的一切，對他而言，那些修士的生活，早已經與他無關。
他現在每天在乎的，只有那一壺酒。
此時的他身子依舊挺拔，但是臉上的皺紋卻愈發明顯，初眼看去，就與七年前的周鐵生一般，只是個操勞一生，為生活奔波勞累的平凡的中年男子。
柳尋香沿着街道慢慢走去，青雲大街這幾年裏，店鋪已經不知道輪換了多少，多了多少新的面孔。
「柳掌柜，出去遛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