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插曲(二)

第67章 小插曲(二)

平安夜這天晚上,天氣陰沉沉的。

夜的心事沒被及時打撈,漲成了河。

隨後,冷氣決堤。

不知是誰偷了配方,寧諧城裏很應景地飄起了雪。

馬路邊上不免多出幾輛不在停車位上停著的車。

交警們很敬業,堅持在鋪滿雪的車窗上把雪一塊塊的都抹開。

一個個熒綠色的背影來往交錯,像是在跟路人說明,他們不光是為了貼罰單,也是想讓每一位車主能直面自己的錯誤行為,並自覺承擔應付的罰款。

小懲大誡,往後才會少出錯。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僥倖心理不能有,交警叔叔時時有。

「誰送的,這麼大個蘋果,」林陌把從一樓收發室取回來的「聖誕尊享版」《數報》一份一份折起來擺好夾在桌子上那堆書的最中間,抬頭盯着林瀚看。

林瀚前幾分鐘還在教室前門口和姚媛媛撕咬着什麼秘語。

姚媛媛穿着冬季校服,拉鏈半拉着。只系了一根帶子的藏青色背帶牛仔褲,和林瀚穿的運動褲是同一個色系的。被一列彩色小皮圈兒單獨拎出來的幾縷頭髮在傾頹的夜幕里剝開悠淡的銀色。

林陌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了林瀚右手食指上勾著的黑色小禮盒,正面被橙色和綠色更迭的「LH」纏繞出好幾個卡通版的小男孩頭像,封口處拴著酒紅色的蝴蝶結。

林瀚看到林陌時,彎着眼角,露出燦爛的官方笑容,左手不自主地寵幸著自己的小捲毛,「嘿嘿」地樂着。

林陌稍傾了下頭,回應了姚媛媛的笑,沒有理會林瀚奢侈又繁縟的表達。

而林瀚還執着地張著嘴,「誒喂啊啊」的在說什麼,一字一頓的。

林陌把校服拉鏈拉到頭,沒有在意被拽得翹起來的衣角,右手已經鑽進運動褲褲兜里了,然後用左手指尖捏着裝《數報》的包裝袋,側着身子從前門擠進來。

掖進林陌嘴角里的是一抹淺淺的陰影。

年度大戲《你忽視了我,還一笑而過》圓滿殺青。

雪下的大了些,打在銀杏殘枝上的光斑被襯得清冷惹人憐。

不修的身影乘在相互攀談的白色燈管下。

「哥,別這麼看我,」林瀚好像還挺委屈,回看了林陌一眼,「老有壓力了。」

等我觀摩完他手裏捧著的別緻的讓人眼前一亮的黑色小禮盒后,他就放書包里了。

差別待遇。

不像他桌上的其他蘋果,也有幾個包裝好看的,但沒有資格被加冕。

因為皇冠只有一個,而它的主人是姚媛媛,由林瀚親封。

大概這就是初生的喜歡,習慣了某個人偶爾停靠在心裏,陽光明媚便生生不息,哪怕在寡淡的日子裏。

「嘖嘖,瀚哥真有魅力,」林陌伸過手來,搭在林瀚的肩膀上,捏了兩下,從他桌兜里翻出本《知音漫客》后,又續著先前的「嘖嘖」聲。

這本書是下午跑完操后高一的一個學妹給林瀚遞過來的,扎著兩個不長的雙馬尾辮,綁着的皮圈兒上分別卡著「可愛」、「甜美」的字牌,像在給她一觸即發的歡樂解釋說明。她說她們晚上安排了模擬考試,她沒時間給林瀚平安夜禮物,就提前送了。

林瀚很快扯起了嘴角,「那還不是。」

晚一后的教室里多添了點小風,正敞着清昶的喉。

林陌稍站起身,趴過他面前的兩張桌子,把他收到的蘋果一顆一顆地往我旁邊桌子的桌兜里放,撐在桌角的左胳膊露出青筋,從挽起的半捲袖子裏墜入,然後萌芽。

自從路曉楚轉學后,我旁邊的桌子就升級成我們三個儲備零食的小型倉庫。

林陌還剩了最後一顆蘋果被圈在微微隆起骨節的右手裏,他側過臉,餵了薄荷香的笑容漫在空氣里,「叫一聲哥就給你吃。」

我聽到了什麼?

讓我叫他哥?

他又不缺小弟。(¬_¬)

在我心裏,唯一承認過的哥哥只有顧子辰。

反正我不要。

他總這樣,眯起眼來對着我笑肯定沒好事。

呵,對了,他的生日是十月十四號,我猜他是真閑得無聊。

窗外的勵志廣場被雪映得發白,而我臉上的紅熱卻始終沒有沒落。

「你的生日還比我遲呢。」

林陌終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才放心地抓起2B鉛筆在速寫本上努力構思下午跑完操后的情景,蘿莉學妹和拉風學長的交集。

我習慣在每天發生的事中抽一兩件比較有意思的通過紙筆記錄下來。

我只是單純的想在當前所處的這個空間里留下可以證明自己走過的痕迹。

把自己的想法注入時光碎片里,再重新縫補進遠闊的往後。

畢竟,就算記憶力再好,發生過的很多事都會一一消逝,無法拾遺,直到沒有印象。何況我的記憶力還不好。

等到以後老了,每次翻開之前用過的一沓沓速寫本,看着鉛筆勾繪出的黑白畫面,心中會晃過的卻是新的感慨,另一片山河。

那時的我應該會很感謝現在的自己吧。

謝謝你,替我存下那些我雖已回頭卻不舍忘掉的歲月。

謝謝你,小時候在不到一年的畫畫興趣班課程里就積攢了這麼有力量的畫畫功底。

謝謝你,讓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每天躺在老人搖椅上鍛煉自己看圖說話的能力……哈哈哈……

林陌靠在他桌子的那摞書上,左手沒有規律地翻轉着自己的電子錶,從未消失的表情立在那裏一塵不染,「我九七年的。」

「九七年的?」

林陌和我一直是同一級,說實話,我還真沒關心過他到底是哪一年的。

如果是於果或者林瀚和我說他是九七年的,我應該除了驚訝沒有別的情緒了吧,「哦,原來你九七年的」。

但聽到林陌這樣說,我除了驚訝還有不相信和好奇。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在意林陌到底是九七年的還是九八年的,不管是哪一年,其實我都不介意。

可能我更在意的是他。

所以不願錯過,想一遍遍地確認和他相關的一切。

「不是吧?」

我看到的依舊只是眯着眼笑的他。

緩緩移開的淚痣和我臉上溢出的顏色在一曲奏章里。

林瀚仰著頭癱在身後的暖氣片上,雙手穿過校服帽子,叉在脖子後面,奶味和果味偷得稀碎縫隙互相浪費,在他的唇齒間篤定着,「我和我哥同一年,九七年的。」

「瞎說。」我還是不相信。埋頭繼續在速寫本上給下午那個送書的學妹手動美顏。

「靠,好燙,」林瀚把手從校服帽子下縮回來,放在嘴邊,哈著奶香氣。

早已過了踩着落葉吱吱響的季節。

依賴暖氣補給的溫熱也與日俱增了。

林陌把散在《知音漫客》上的光分出一半來給了林瀚,嵌在嘴角的複雜比雪先落下了溝壑。

梧桐樹杈上裹了挺多雪。

少了葉子,也不乏不屈的清高,反而更容易沾染利器。

越靠近尾端的枝條越柔弱,也越顯死寂。平行向上的樹杈偶爾掉下一兩塊不瓷實的雪來,也能招來一陣動靜。

林陌最終還是沒能如願。

晚二是語文指導課。

別看孫學之在平時的課堂上視規矩道理為重中之重,經常用詩詞歌賦把自己武裝成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但在他的晚自習課上,他一般都不太管班裏的紀律,一直守着講台,批閱批閱我們的作業或者看看講桌里積壓的有年代感的校報,幾乎不在教室里走動。

他說過,指導課的意義在於它存在的價值,它是一個公開的知識討論平台,不設立門檻,旨在供所有學生在學業方面受益,所以不需要有顧慮,更不能被約束。當然,所謂的知識討論平台僅限討論本門課程。

不少人自動過濾了最後一句話,每次上語文晚自習都仗着孫學之給的勇氣,看小說,看漫畫,拉閑話,把死亡晚自習成功改編成了震動式的自由天堂。

我旁邊的這二位,不僅沒能完美詮釋孫學之所說的指導課是「公開的知識平台」這一概念,還不遺餘力地跳槽進入編劇的行業。

悲哉!

之前輪到錢江海督察的時候,他和孫學之談過這個話題,奈何孫學之在聖熙中學的資歷深,再加上以之乎者也開頭的長篇大論確實動容,幾句話就繞得錢江海沒話說了。

最後,談判無疾而終,我方勝。

在自習課這方面,我還是很欣賞孫學之的做法的。

不像其他的一些老師,在他們的自習課上,全身的細胞都得做功,好像只要不討論知識點,不問問題,就得背負對待學習的態度不認真、不積極之類的罪名。

「誒,不是,我怎麼不知道你是九七年的呢,你也沒告訴我。」我還是不放心,給林陌寫了紙條。

他把在胳膊肘上停滯的袖子又往上推了推,不可思議地歪了下腦袋。

讓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入住聖熙中學流浪圈的「四大天王」,葉梓憶每次給它們四個喂火腿腸的時候,它們就邊乖順地啃著嗟來之食邊歪著腦袋盯着我看,像在盼着我也給它們哥兒四個遞出點什麼來。

大天王,除了左耳朵是黑色的毛,全身都是白色的毛。

二天王,除了右耳朵是黑色的毛,全身都是白色的毛。

三天王,除了兩隻耳朵是黑色的毛,全身都是白色的毛。

四天王,除了兩隻眼睛那塊是黑色的毛,全身都是白色的毛。

葉梓憶說它們兄弟四個模樣生得整齊,每次行動的站位都是從大到小一條龍排列,很威風,就給它們取名「四大天王」。

林陌把攥在手裏的紙條遞過來。

「你也沒問過我呀?」

「林陌,你真九七年的?」

「對啊。:)」

「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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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抹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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