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
下課鈴聲悶着勁兒把周小剛激情澎湃的多半節課及時存檔，高二八班又湧入了下一階段的立場，甚至是高了好幾個層次的激情澎湃。
林瀚雖只是目睹了這樣看似佯裝成大同社會的祥和的課間十分鐘的前前篇，但顯然已經忘了自己還是戴罪之身。
林瀚聽到白婷和楊霞霞閑聊了句「下節語文課呀，頓時心情就不好了」才意識到再不從夢裏醒來，自己的心情也該馬上不好了，「壞了，得趕緊回去了，孫學之要是看見我不在外頭站着，可得出大事了，」林瀚把左手指尖揉搓了一角的姚媛媛的試卷在桌子上放好后，就從姚媛媛身後走出來了。
姚媛媛很瘦，凳子和桌子的間隔只佔了桌子離牆的距離的一半。
林瀚的整套動作都垮垮的，沒有因為擠的問題而刻意留神。
姚媛媛見林瀚起身了，剛一轉凳子，冬季校服的帽子下便多添了半邊手掌的印記。
難得曬進來的光，過濾掉了灰白色，在掙扎中鋪滿柔軟的線條，無意的輪廓也是暖熱的。
林瀚慌得抽走左手。
是不小心碰到的。
剛剛送到手邊的溫度本該令他無所謂的，但措亂還是來了。
放到平時，不管是不是在一班，林瀚都會故作乖順得捋捋他額角的小捲毛，然後在嬉笑間說句「嘿，不好意思啊」，這事兒就過去了。
他不是個敏感的人。
但這次他沒有。
只是讓自己留在了陽光里。
「呃，我，有個東西要還給你，」姚媛媛從桌子上的一個復古色的筆記本里翻出一片樹葉來。
是一片梧桐葉，一番褶皺，一番枯寂，一番虛晃，只剩下在暖冬中被細語折過的幾束紋路。
「還給我？樹葉？」
林瀚想起來這是上學期在梧桐路的那次，姚媛媛拿走的，不，是借走的他手裏的那片樹葉。
林瀚沒有多想，覺得拿了片樹葉也沒什麼，經常還收一些女生給的小紙條、小零食什麼的，見怪不怪了，而且如果在這個時候拒絕姚媛媛，還在人家班裏，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嘖嘖，自己確實裝不來那份純情和矯情。
可他拿了就有點後悔了，縮水了的樹葉的規格還是太大了。冬季校服的兜太小，放裏頭，怕壓碎了，裏邊的那件衛衣的兜倒是挺大的，拉開校服的拉鏈放裏面衛衣的兜里，再把拉鏈拉上，步驟繁瑣，還又顯得自己有點太在意了，綜上所述，只好手拿着。
他揪著這片梧桐葉最下面的一段莖給姚媛媛揮了兩下，「走了走了，下次再聊啊。」
兩口美釀在林瀚臉上被實時販售，像特意買通了姚媛媛心頭的捕手，放任亂跑。
不過她擱淺了的心愿雖然沒有實現，但好歹有了安放之處。
王鑫在後門口喊了林瀚一聲，「喂，這就走了？」
「下次聊，下次聊，趕時間，」林瀚用另一隻手拍了拍王鑫的胳膊。
王鑫張了張嘴，就沒說話了。
我們所在的這棟教學樓一共有七層，目前，最上邊的兩層是高三和高補，四樓和五樓是高二，三樓和二樓是高一，一樓是實驗室，但只供初中部的人使用。五樓有七個理科班，四樓有四個文科班，但每層只有一個水房，所以很多五樓的人一下課就會先跑到四樓排隊打水，基本上不考慮在五樓打水的這個選項。當然，林瀚和林陌是兩個例外，他們喜歡撿漏。
現在這個點，四樓水房門口塞滿了打水的人。
水是生命之源，林瀚算是見識到了，這個主題就在自己眼跟前爭分奪秒地這麼真切地被突出著。
一路上，林瀚也沒見着一班的人，他還是有一點開心的。他把梧桐葉的莖捻在左手指尖轉動着，右手揣進冬季校服的兜里。像感受到了枯掉的綠色從指縫淌過，和靜好歲月並往復甦，小風偷偷送暖陽，彷彿什麼都是剛剛好的，甚至再浪費點時間也捨得。
「還好還好，」林瀚又站回了之前受凍的位置，靠穩了身後的牆，小心在上邊捶了三下，兩快一慢，感應到了陳旭給他的暗號后，把窗台上的語文書摟到右手裏，「這麼守時，這次也拖課了。」
「這節課就上到這裏。」
我們和孫學之互行鞠躬禮后，屏息等着他走出了教室。
王璐璐把講桌上孫學之的書和電腦收拾好抱在懷裏，跟在孫學之後面。
「哼，」孫學之從教室前門出來時眼睛就沒離開過後門口站着的林瀚，深陷的眼窩夾藏着高低起伏不平的戾氣，端着他經典的搪瓷杯嘬了口水，氣勢一點不減他在課堂上的，「朽木不可雕也。」
「什麼？我如果是木，也不是朽木好嗎？」林瀚看見王璐璐高大的身影快離開樓梯拐彎口了，才小聲說着，「肯定是上等的好木！」
林瀚推開教室後門，看見陳旭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在他脖子上捏了一把也沒什麼動靜，「這傢伙，睡這麼死還能給我傳信號，不錯不錯，可堪重任。」
葉梓憶放下《男生女生》，給林瀚挪開地方，站在我旁邊伸手環住我的肩膀，「林瀚，你可算回來了。」
林瀚把在右手食指指尖上高速跳躍的語文書扔到林陌桌子上，從林陌後面擠了過去，才完整地坐回自己的座位，這趟工程可比剛在高二八班的要浩大很多。
「要死啊你，快一百四的噸位壓死你哥了都，」林陌提起桌上蓋住《知音漫客》的語文書，吹了吹上邊沾緊了的冷灰。
「就不能體諒一下你弟，剛從外面回來。」
「又不是親的。」
林陌沒理會林瀚，揉了兩下脖子後面新萌出的頭髮，又翻開《知音漫客》上新連載出來的《斗破蒼穹》。
葉梓憶隔着校服袖子轉了轉林瀚的臉，「呦呦，在外頭站了大半節課，竟然沒有一點被凍著的痕迹，」葉梓憶還沒來得及多點評兩句，就被於果着急地撤了雙手，「厲害了啊。」
「我這麼聰明，會讓自己吃虧嗎，」林瀚把冬季校服脫下攤在腿上，躺在紅色衛衣里的他很快棲居在了身後那排暖氣片上。
於果看着他這副像喝醉了臉蛋上還蒙了點顏色的模樣，「不是在廁所暖氣片上坐了一節課吧？」
「哪有你那麼猥瑣，」林瀚還是原來的那個姿勢，靠在他脖子後面的衛衣帽子為之失夢，一截一截地向緊縮，形狀也跟着一點點被啃食殆盡，「我去八班坐了會兒，被他們班數學老師帶去的。」
「周小剛？」
「姚媛媛他們班？」
林陌和我幾乎是同時說出來的。
窗戶上水汽彌蒙的光很乾凈，盛滿了林陌直截了當的笑。
於果說話的調調都是掛着羨慕的，「瀚哥，厲害呀。」
「那還不是。」
「這什麼？」葉梓憶拿起林瀚桌子上沒來得及收拾的梧桐葉，「樹葉？書籤？」
「我看看，我看看。」
是梧桐葉，背面的右下角還有幾行豎着寫的墨藍色小字。
「夾在你這個本里正合適，」葉梓憶把樹葉直接放到我手裏的速寫本上，「估計是姚媛媛給林瀚的情書吧，真矯情，還寫在樹葉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
光影在林陌的嘴角勾了兩彎淺淺的記憶，當然也不忘用心經營那時孤妄的軼事。
「別念了，別念了，誒，這個是……它不是……」
一直都是立着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大男孩這樣的人設，為了暗戀自己的女生而緊張的林瀚，還是第一次看到。
「怎麼那麼小氣呢，」葉梓憶甩了林瀚的胳膊一下，「現在就開始維護那誰了？哈？」
「誒呀，好吧好吧，反正也不是我的東西，而且還看不懂，無所謂了，」林瀚又癱倒在了暖氣片上，剛開始還嚼著奶糖，後來奶味兒也被烤乾了。
林陌彈了兩下他的電子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