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終結
那雙金眸微漾金芒,盪開幽暗,看到了白光之中,是哪位嫵媚佳人。
長空穿過黑暗,試探性伸開手觸摸屏障。
接收到同源的傳承,長空輕而易舉進入這處囚籠。
飛行半晌,她忽而想起,她好像在做夢。
這個事實讓她頓住,又若無其事往下落。
清麗白影,帶着光華,似翩鴻驚羽墜落深淵。
青衣人,熠熠金眸,半撐起身體看站定的來客。
長空站定,一看那個像極了她那鬼師尊的存在那幅樣子,陡然失語,震驚極了。
相似的兩雙金瞳眸對視,都無人說話。
半晌,長空幽幽嘆,「先生呀,你可真令學生吃驚。」
「江湖人送我外號十天劍,名字也大都忘了,就這麼稱呼我罷。」青衣人腰桿筆直,盤膝而坐,指著跟前,「坐?」
這無邊黑暗,是席地而坐的倆人,微放光華,點亮黑暗。
大抵能行走虛空的存在,總是不喜歡束縛的,誰都沒提師徒名分,長空至多自稱學生,十天劍也不只以前輩自稱。
除卻綁定到師徒名分,師生之稱,反倒沒有什麼緊密的聯繫。
談完一輪道法,長空終於問,「您這樣厲害的人物,怎會被困於此?」
身陷囹圄,還能如此淡定,長空自嘆弗如,她只會想方設法掀了這囚籠。
也可能是十天劍過了想法設法的時間段了,正處於冷靜期?
十天劍微笑,「我有一好友至交,祂對我了解甚深,忽有一日,就跟我翻臉,設此牢籠,困我於此,我不好與祂死拼,祂與我立下約定,若誰能穿過祂設下的結界,我便可出去,此事便算過去了。「
長空默然,真沒想到您老這麼凶的威名還有朋友啊。好友還跟您翻臉了,真不愧是赫赫凶名。鬧得這麼凶,都沒下狠手,怎麼像是玩鬧一樣的玩笑呢?
就跟當初長空猜測的一樣,十天劍翻雲覆雨,破界分界,他的凶名跟當初的威名一樣出名。
斬殺大批混沌生物,平息足以湮滅宇宙的失控亂流……
大一點的世界裏,他被魔化成滅世的大魔王,傳說永流傳。
小一點的世界裏,傳說中有一隻大魔王,一劍劈開了一個大世界。那個被強制拆遷的大世界至今沒長好。
這樣一個大魔王,被人困在牢籠里,誰信?
但是長空沉吟片刻,還是算了吧。事不可言,事不可問,事不可傳。
於是,她問:「您如今可脫困否?」
十天劍點頭,然後看着長空離去的背影,目光出神,似有感傷,懷念,還有平靜。
·
長空從夢中醒來,下意識攔住迎面而來的失控亂流。
接二連三的幾波亂流並不能給長空帶來什麼麻煩,卻必須全神貫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終於有時間思考那個心想事成的夢境了。
算完邏輯,其中的力量結構,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夢境,真的是真的發生了。
『十天劍』?
她走過許多地方,查問過許多故事,回溯許多往事,即便如此,關於『十天劍』的往事也已經遠去太久了。
久遠到,只能得到「橫行無忌,無情無義」這樣一個片面。
我、以前的我,應該認識他,長空這樣想,卻不知道我以前會是誰?
很快,她放棄了自省,那並沒有什麼意義。
落入一間殿堂的時候,長空衣袖被割開了幾道口子,畢竟這個遺跡外面的亂流是真的厲害。
赤焰在畫壁上流動,不知名文明風格的裝飾,寥落的席案,彷彿還能不經意見到當時賓客滿堂的熱鬧。
——神廚的神殿。
神殿建造的很堅固,實打實的天才地寶鑄造,並不單純使用力量具現,期吾還記得神廚,但是……
長空認為,這裏不是已經廢棄了,就是神廚真的狗帶了。
至於還被記得,大概……還沒死透?
長空取了留影石錄好證據,然後丟進路過的亂流里。
反正她是不想再見期吾第二次了。
神廚沒死透,不過也快了,至於救救孩子這種事——呵呵,都不知道死哪裏,救個鬼喲。
要知道,她為了走捷徑,打了一批凶獸,抹平海浪一樣的時空亂流,這倆操作,一不小心是要死長空的,回不去遇見的那裏了。
懶得費那功夫,就連傳訊都是如此敷衍了事。實在這筆交易太虧了。
這種興起之下的交易,能夠滿足長空的只有她的好奇心,時間拖的太久,產生疲倦心理,好奇心都沒了,就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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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路過一個冒着白光的時空門了,長空立刻決定不要慫,就是干。
用信仰之躍投身,恍若自盡。
然後她找到了新宇宙。
天道有點殘、應該說天道被摻雜的雜質有點多,像消化不良的那種,正好方便長空混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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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鳳從天而來,平息一域毒火,甘霖瓢潑降下又停歇,靈花秀草頃刻長出、另有林木以緩慢之勢長成參天古木。
雷音陣陣,天音裊裊,祥雲聚散幾回。
金光大放,穿過聖水,照耀北方三千界,但余勢還不盡,直至其餘域邊界,方意識到了什麼,才止。
金光之中走出一位白衣烏髮的神君。
「噍——」
一聲悅耳的鳴啼,長空手中就多了一隻金鳳璽,得之可主北域三千界。
隨手將之收到袖中,便袖手看界外。
那裏,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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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界域受毒火侵蝕之苦已久,然天皇尊亦不能解,今日生新神。甫一出世,就有天道來賀,生就北域尊位,看模樣,還是位生髮之力的神。
「陛下,您昔日有感北域眾生之苦,曾言若解毒火,必許一諾。今日新神建功,陛下亦有德,吾觀此女形容妍麗,沛然生機,可以為陛下妻妾。」司命趁著酒意出言。
諸神正是宴飲之時,觀天鏡里照映有新神誕世,祂們都知道,但是,司命不愧是天皇尊走狗。
天皇尊,見到女神,就強娶,剝奪她的神職,收為妻妾,如今已湊足八妻九十二妃。
須知,八妻,從前皆是天生的神,也曾是幾界之主,天予尊位的一方尊神,如今失落神職,淪為天皇尊附屬,為信仰侵蝕,不配為神,為天皇尊奴隸。
天皇尊清醒一瞬,連聲道好,「這是吾北天後。」喚來戰車,御著天馬,往北方去。
陪宴的天妃面對各色目光,只感覺噁心欲嘔。
沒有什麼比曾經敵對陣營的神的同情憐憫更噁心的了,這世上也沒有比天皇尊更噁心的神了。
『你們要忍,再忍。』綵衣裝飾的綵衣給幾位曾經的盟友如今的同盟同病人傳音。
也只有她陷落的時日不久,還未被侵蝕,還能傳音不被天皇尊走狗發現。
『天犬太張狂了,須不知世外有天……』她目光迷離一瞬間。
接着道:「那是整個北域的尊主,哪怕她新生,也絕不會像我等信仰反噬。」
天皇尊擴張的方法,就是傳播這些女神的謠言,編排她們的功績,編排她們都是因為是天皇尊的妃妾才有如此功績,如今正主來了,她們該歸位了,該尊奉天皇尊了——在這之前,她們還被天皇尊帶神困住,被困住,無法傳訊,無法顯聖,就這樣被默認了,信仰更迭,反噬一空。
倏而,綵衣驚喜道:「也許,我們該想辦法為新王效力了。」
·
火紅的太陽之火從天外穿透界膜,長空就能聽見界膜的哀嚎。
這些神,是不是有毒,好好的門不走,非得破牆。
所以,被天道抽打放冷箭的天皇尊應該是有點懵的。
「吾為天皇,神域之主,汝為吾北天後,天後,獻上汝真名與印璽!」
長空反手摸出自己的劍,她今天就要當神域之主了,北域之主也才當不久啊,這算不算升職。
別說,打架的間隙,長空對這個宇宙的好感越來越高。
在這個世界裏,天皇尊被天道針對的夠嗆,大概是因為長空出手拉仇恨,天道也就光明正大使勁放冷箭的緣故吧。
長空的道法,一劍,就是萬世生滅,鏡花水月,最能磨滅心志。
比拼的是心靈之力,而天皇尊放浪形骸,陰謀算計,有尊位加持,比之同級,心志實為不堅,更遑論與長空比。
長空能夠輕鬆壓制他。
若是在他神域主場,還難打一些,但他非要找死,來了長空的領域。
偌大北域,長空要掌握,不過瞬息,就收用北域之力如指臂使。
剝奪他的神職,引動他的信仰反噬,封禁他的神格,打落他的位格。
——長空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無禮的有靈生物了。就是凶獸殺多了,也會避讓。
一切風平浪靜,天馬打着響鼻,踟躕原地,天皇尊就倒在不遠處,金冠被打落,頭髮華服被毒火餘燼燒個利落。
也不算意外,當年北域毒火肆虐,天皇尊是主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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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啊,多狼狽的神尊。
第一時間欣賞到這樣難得的節目,侍宴的天妃皆開懷大笑,然後,合力離開這大殿。
一時之間,諸神皆震驚茫然,憤怒,欲請戰發兵之際,還真沒誰在意她們的去向。
就是這點不在意,天皇尊的後宮就炸了他們的大本營。
抓住這難得的清醒,這些女神狠心廢了自己的神格,然後用金宮囚困諸神,投獻北域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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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長空新認識的道友舉杯,問她後續。
後來?
長空陷入回憶一瞬,不可自制地露出笑意,「後來,我問她們,是想歷盡劫難,得來長生久視;還是再塑神格,奔波信仰之爭。」
「我好久沒見你這麼……這麼、好心的神仙了。」他感慨。
長空挑眉,「這,算什麼好心?」
「我最近遇到的小同道,跟沒超脫一樣,成日想着怎麼謀算更多的資源,破壞世界也在所不休。」他沒正面回答,而是說起另一件事。
「你就沒指指點點?」長空想想自己遇到的同道,好像挺多的,也好像挺多都是挺倒霉的。
「說,怎麼不說。」他無奈攤攤手,「可別人把我當成搶奪資源的劫匪了。」
更別提他還是把那些人打翻在地,全捆了再指指點點的。
一想想那情景,他不經意笑出聲,「別說,現在想想還挺有趣的。」
話題就此終結,畢竟萍水相逢,也不曾交換名字。在一處小世界的小酒館相遇,喝了一回酒,聊了一些往事,就此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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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黑衣人,隨意潑灑的血跡,跟屠宰現場一樣。
唯一還站着的人就很顯眼了。
首領咳了口血,「西玄一,下次,咳,下次我必殺你。」
行兇的人,西玄一嗤笑,「你們這些人,阿貓阿狗都來找我。」搖搖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輕盈躍上枝頭,消失在林間。
西玄一曾經是四方樓第一的殺手,是天下第一殺手,滿額任務,從未失手。稚子殺得,老人殺得,一面之交殺得。
不過,三年前她忽然滅了整個四方樓,從此收手,不殺生。
——哈,多可笑的笑話,一個頂級的殺手,滅了自己的主家,金盆洗手不殺生。
誰信?反正之後江湖上那麼多人找西玄一晦氣,也沒見誰死了。
想要揚名立萬,殺了西玄一。
想要一夜暴富,殺了西玄一。
想要報仇雪恨,殺了西玄一。
想要磨練技藝,去找西玄一。
……
一時之間,西玄一,就像沒了尖牙利爪的老虎,誰都想咬上一嘴肉。
長空不得不說,這個世界的人,真的很會作死,膽子個頂個的大。
——一隻會殺人的老虎,裝模作樣收起利爪尖牙,就此號稱小綿羊,居然就真的都把她當小綿羊!
長空問:「你不覺得煩嗎?」
西玄一洗乾淨沾到的血腥,「還挺有趣的。」
前赴後繼之眾,面目各色各目,直令她不走遍天下,就得見天下人。
「你為什麼不殺人了?」
西玄一為什麼不再殺人?
像傳說中的愛上了某個男人,那個男人死了,甘願放棄事業?還是,被稚子眼淚感動,下不去手……
至於正義,人命貴重無價,不該為了黃白之物殺害人命?反正江湖人是不信這個的,也不信西玄一會如此。
畢竟,一個生來受刺客教育養大的孤女?哈,別說笑了。
第一次有人問,喝過酒的酒友這麼問,西玄一到還真沒敷衍,而是認真想了想。
大概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感情糾葛,沒有什麼拯救,什麼感動。
不過是有一天,看了最美的晚霞,忽然就那麼厭了,也忽然,想起了被忽視的、應該說是看不到的那些哭泣——每一個死去的人,必然有人為之哭泣。
那些眼淚,對於某些人來說,重於千斤;對於某些人來說,並不值得花費哪怕一秒鐘去見過。
曾經西玄一是後者,因為她向來最有效率,一擊即中,從不多留,轉身的時候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之後的西玄一是前者,她怕那些眼淚,便厭了收劍時劍尖啜下的殷紅,再不敢殺人。
「你倒心善,只這惡貫滿盈,喪盡天良之輩,你也不下手?」
長空一句話,反倒提醒了西玄一。
她不殺生之後疲於奔命,應對各方刺殺、招攬不成惱羞成怒、挑戰。哪裏有時間進城,哪有用她的災劫連累它人的道理,她也沒空追究什麼惡人惡行。
——良心多了一點,就再多一點,終有一日,西玄一會被她的良心拖累死。
「我廢他雙腿,他能來尋我復仇;我廢他雙手,他能苦練腿功,來尋我復仇;廢他四肢,斷他口舌,總有女子為他所害……」如若殺他,便違背了西玄一的本心。
這世上的悲苦眼淚,如何動搖那顆磐石心。
天道隱隱呼應,風靜人靜,唯道流動。
西玄一在悟道。
長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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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樣的神仙人物,也會殺人?髒了自己的手?」頗帶嘲弄的聲音。
長空收回手,清流繞身,洗去血腥味。
來人諷刺一笑,果真天神,殺人不沾血。
長空沒被誰這麼偏見過,這個小鬼引起她的注意力,是不可能的。
救這些童稚是她自己選擇,旁人再言說風涼話也與她無關。
「你好像覺得說風涼話比救小孩重要?」一個疑問句被冷淡你的語氣說成陳述句。
這凄厲的鬼片現場總算像個鬼片現場了。
這個妖鬼頻出的世界,白日裏社會主義光明偉岸,諸邪不侵,夜晚就是異類的天下。
群魔盛宴,不外如是。
這些小孩就是祭品。
所以,應該順勢出現的天師之類的一人,哪裏,去了?
長空沒管,不管走丟了,還是被丟了,世界都毀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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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有亂流,帶來遠方的信息。
——夢魘之主一個宙紀後於南無設宴,廣邀同道。
有意思,沒意思。還是沒意思。
長空捻著信息流,沖醉死過去的人揚手。
第一回遇見在混沌虛空裏酒駕的人,橫衝直撞,飆起萬丈星塵,擦出星宿光輝——自帶牌面的出場。
那人打了個呵欠,終於清醒一瞬,「夢魘之主那一系列最麻煩,成日裏換人上位,一換人就開宴會,一開宴會就讓人投靠他,參加一次打一次架,能煩死人!」
「我覺得這隻新夢魘之主活不到下個宙紀開始。」那人幽幽一嘆,「何必呢……」
是呀,何必呢,不追求自由,反而追求虛名。
這屆夢魘之主定了一個自己活不到的時間點開宴會,怕不是有貓病,「估摸着他是瘋魔了。」
「以前定的那麼近,都連換倆,何況一個宙紀。」
「不過,算啦,誰主持的宴會不一樣玩樂。」那人禿嚕禿嚕一番話,再扯了幾個夢魘之主的往事,然後繼續超速漂移。
聽完這種糗事,長空腦子不夠用了。
讓我捋捋——長空停下。
過了一會,她終於明白了。
虛空人民好會玩,一個尊號,只換人,不換號,保證一個大號的知名度。
不當家不知米貴。
虛空之中,那麼大,一個地方刷出來威名,可能下一個地方就一個水花都沒有了。享受了一路稱霸天下的BGM后,突然寂靜,這能忍!
於是,鉚足了勁刷威望。然後有一天,突兀地被幹掉了,殺人的傢伙趁著那傢伙還沒死完,趕緊撈了已經有流量的尊號,作為自己的尊號。
於是,就這麼得到了啟發。
搶劫繼任法就這麼來了。
想要諸天萬界都流傳你的威名,搶一個威名赫赫的稱號,只要夠強,沒有搶不到的尊號,沒有不能傳播的威名。
想想有誰兢兢業業刷了流量,卻死不瞑目,連名號都被搶走了——哇,太慘了!
」哈哈哈哈……「長空忍不住笑出聲。
真的很奇怪,為甚這些傢伙這麼逗。
當她跟一個路過的同道講了這個逗點,對方成功被逗笑了。
「別說,這樣一解說就想笑了。」以前沒想過,只當那些傢伙有貓病,欠抽,欠死亡教訓。
於是努力抽打,努力打死。
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挺逗的。
稚童搶扮演遊戲里的角色?
搶劫別人尊號,自己建立尊號,都挺無聊的,因為要這個尊號沒什麼用,哦,還是有用的,尊號流通的世界,能夠加持一些buff,但是進了虛空就不管用了。
總結,沒個卵用。
那這就真是個人愛好了。
長空老師那個十天劍的尊號就有一定流量,他失蹤那麼久了,也沒人搶劫,看來是真的流量淺薄——破界分界的大魔王名聲淺薄,大概是混沌虛空真的太大了,諸天萬界真的太多了。
反正,也許哪天長空無聊了,順手就開始刷名望了呢?
誰知道。
旅途才剛剛開始,每一次遇見都是新的開始,每一刻較之前一刻,都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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