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陽

尾聲 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陽

么時候才會揭開。他對女兒說:「孩子,你放心,她會沒有事情的,你不要擔心。」一陣大風刮過迷霧中的叢林,叢林里發出巨大的聲響。聲響中好像包含着激烈的槍炮聲,喊殺聲……還有一個女人悲凄的哭聲。那濃得化不開的霧就像是硝煙一般,充滿了硝煙濃烈的刺鼻的味道。他們都停住了腳步,驚訝地站在那裏,前面兩個打鑼的人也住了手。過了十幾分鐘,梅花尖的山林才重新寂靜下來,那籠罩梅花尖山林的濃霧像是在慢慢地散去。張大頭神情冷峻地大聲說:「把鑼敲起來!走——」前面的兩個村民重新敲起了銅鑼,銅鑼聲在山林里回蕩。……鐵索橋那邊聚集了許多人,他們都是村裏的老人和婦女兒童,他們在七嫂的帶領下,在這裏焦慮地等著親人們的歸來。沈魚魚也在人群中,她和七嫂站在一起。沈魚魚的心同樣十分焦慮。她不知道張大頭他們能不能夠把他們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那是什麼樣的一個後果?沈魚魚不敢想像,她相信,自己經歷過這一場事情后,在未來的日子裏會變得堅強,可現在,她的心還沉浸在一種恐懼之中。下午三點鐘左右。梅花尖的山林里傳來了銅鑼的響聲,在鐵索橋這邊等待的人群騷動起來。七嫂走過了鐵索橋,到那邊朝濃霧瀰漫的山林里張望,沈魚魚也跟在了她的後面。其他人都還在鐵索橋這邊,翹首張望。銅鑼的聲音給他們帶來了希望,但是在張大頭他們沒有出現之前,大家還是提心弔膽,包括七嫂和沈魚魚他們。這是十分揪心的時刻。張大頭他們終於走出了迷霧,首先出現在七嫂和沈魚魚的眼帘中。七嫂和沈魚魚看到了張大頭背上的張秀秀,七嫂激動得熱淚盈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沈魚魚心裏很激動,但是她還是十分擔心鍾非和朱未來,尤其是朱未來,沈魚魚對他有種特別的牽掛。當她看到後面擔架上的鐘非和朱未來時,她的淚水從眼眶裏奔涌而出。張秀秀也看到了七嫂和沈魚魚,她大聲地喊道:「媽——魚魚——」沈魚魚跑了過去,拉了拉張秀秀的手。她發現張大頭的臉色凝重,一點喜悅的表情都沒有,那碩大的頭顱顯得異常的沉重。沈魚魚走到了朱未來的擔架旁邊,身體虛弱的朱未來朝她擠出了一個艱難的笑容,沈魚魚的眼睛被他臉上的刀疤灼傷,她輕輕地叫了聲:「未來——」

第71節:第十章捨生

然後,她拉住朱未來的手。朱未來說:「魚魚,看到你真高興——」沈魚魚點了點頭:「我也很高興——」朱未來說:「魚魚,鍾非在後面,你去看看他——」沈魚魚來到了鍾非的擔架前,看到還在昏迷中的鐘非,鍾非面目全非,讓沈魚魚心驚肉跳。鄉親們把張大頭他們迎過了鐵索橋。他們正準備回村,張秀秀問母親:「你看到瞎眼婆婆了嗎?」七嫂說:「我們在這裏等了很久了,沒有看到她呀,也許她在屋裏待着吧。」張秀秀說:「不,她不在屋裏——」七嫂莫名其妙。張大頭說:「這次多虧了瞎眼婆婆呀,要不是她,秀秀和那兩個大學生的命都可能保不住!你知道嗎,瞎眼婆婆也許就是長發他親媽胡翠姑呀!」七嫂張大了嘴巴:「啊——」這時,張秀秀回過頭,往鐵索橋後面看了一眼,吃驚地說:「他們怎麼不見了?」張大頭也回過了身,發現抬着楊武平屍體的那兩個人不見了。他馬上着急地問他身邊站着的張宏亮:「宏亮,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不見了。」張宏亮滿臉狐疑:「怎麼搞的,過最後一個山坳時,我還回頭看見他們的,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張大頭說:「你趕快帶幾個人回去看看!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們誰也負不起責任!」張宏亮和幾個男人正要過鐵索橋,他們看到後面的兩個人抬着楊武平的屍體緩緩地出現在他們的眼帘之中。他們中間竟然還多了一個人。張秀秀叫了聲:「奶奶——」那多出來的人正是瞎眼婆婆。她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擔架,神色悲凄地和抬擔架的那兩個人一起走着。走到鐵索橋邊時,瞎眼婆婆站住了。那兩個人就把楊武平的屍體抬過了橋。人們都站在橋的這邊,看着橋那邊的瞎眼婆婆。胡翠姑此時的心已經沉浸在冰窟里。她腦海里浮現出那件讓她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的往事:她和楊武平參加新四軍五個月後,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起了變化,在此之前,因為隨着部隊的移動,她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妥。五個月後,她發現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來。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她又怕部隊知道這事情之後,讓她離開部隊,她就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剛好那時部隊衛生所里有幾個女護士得了血吸蟲病,也是鼓起了肚子,大家還以為她也得了這種病,就沒有在意,還給她吃藥。胡翠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每天在大家睡覺之後,一個人躲到無人的地方,拚命地跳着,捶打着自己的肚子,企圖把肚子裏懷上的孩子流掉。可是無論她怎麼弄,那孩子就是堅強地在她的肚子裏存在着。在她懷上孩子八個月後,大家才知道這件事情。那時,部隊和日本鬼子打了場惡戰,受傷的人很多,部隊也被打散了,胡翠姑就跟着楊武平所在的江楓帶領的這支打散的隊伍轉移進了鳳凰山區。江楓曾經勸她留在那個老鄉家裏把孩子生下來了再說,她死活就要跟着部隊走,因為她雖然懷了孩子,但是走起路來還是很有精神,一點也不顯得吃力,加上那時楊武平受了重傷,一直昏迷不醒,她自己提出來要護理楊武平,江楓就讓她跟着這支傷病慘重的隊伍來到了鳳凰村。部隊所有的人都認為她肚裏的孩子是她和楊武平的孩子,她有口難言,也沒有辯解什麼。楊武平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后,知道胡翠姑的肚子那麼大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成天陰沉着臉,抱着那支三八式步槍不放,對胡翠姑不理不睬。因為此事,江楓還批評了他。胡翠花早就下了決心,這個孩子生下來后就把他弄死,不能夠讓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否則她和楊武平之間就永無寧日。可是,她生下孩子之後,沒有能夠弄死他,還是讓他活下來了。在梅花尖叢林和楊武平相守卻不能和他親近,也許完全是因為這個孩子。在楊武平偶爾清醒時,他會沖她怒吼:「你怎麼不把那個孽種弄死,為什麼?為什麼……」她無言以對。多少次,她帶着一把刺刀悄悄地潛入鳳凰村,想殺了那個孩子,可當她看到那孩子完全像鳳凰村的孩子那樣在貧苦的生活中成長時,她被他無辜的眼神擊垮了,她下不了手。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個在鳳凰村成長起來的張長發是當初那些畜生般糟蹋她的日本鬼子在她身上留下的孽種;楊武平也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情,包括江楓,他說不出口,卻讓自己在仇恨和憤怒中度過了漫長的苦難的一生。

第72節:第十章捨生

如今,他們都死了,這個秘密將永遠埋在歲月的風塵之中了,胡翠姑站在鐵索橋邊,她聽到了鐵索橋下的峽谷里傳來的咆哮的水聲。胡翠姑突然哼起了一首歌:「……千百次抗爭,風雪饑寒;千萬里轉戰,窮山野營。獲得豐富的戰爭經驗,鍛煉艱苦的犧牲精神……」胡翠姑哼著哼著,就縱身跳下了峽谷。在梅花尖多年的艱難歲月里,胡翠姑也想到過死,但是楊武平牽着她的心,她不能丟下他。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煙消雲散了,她該走了,生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站在鐵索橋那邊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看着胡翠姑蒼老乾枯的身體在燦爛的陽光下,落進了深深的峽谷中,一縷遊魂飄向了梅花尖……尾聲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陽鍾非伸出了一隻手,想抓住什麼,可他什麼也沒有抓住。他悠悠地醒轉過來,看到了一張張真誠的臉。他的床邊站滿了人,有沈魚魚,有朱未來,有張秀秀,有張大頭,有張宏亮……坐在床頭的張北風的手指從鍾非的手腕脈搏處拿開,看了看醒轉過來的鐘非,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說:「他沒事了,只是身體比較虛弱,調養幾天就好了。」說完,張北風站了起來,擠出人群,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回過頭,說了句:「大頭村長,你要按時把我開的草藥熬給這個大學生喝喲——」張大頭連聲笑着說:「北風,你放心,我會按照你的話去做的!謝謝你呀,北風。」張北風笑了笑說:「不要客氣,為人民服務!」他的話讓大家都笑了起來。張大頭感嘆地說:「沒有想到張北風的醫術這麼好,我看城裏醫院裏的醫生也比不上他!」有人附和著張大頭的話:「是啊,張北風的醫術真好,就是大上海醫院裏的醫生也比不上他!要是在大城市裏,我們的張北風說不定就是教授了!」大家又笑了起來。鍾非被大家的笑聲溫暖著,眼睛潮濕了。他的內心對這些淳樸的山民充滿了感激。鍾非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一個人,他多麼希望能夠看到那張陽光般的臉,可他沒有在人群中找到。鍾非的內心有些失落,他清醒過來前,似夢非夢中,有一個人在給他唱歌,唱的是什麼歌他記不清了。他只能夠記住那張陽光般的臉,帶着親切的笑意。鍾非在黑暗中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片落葉,朝着一個深淵滑落。黑暗中傳來猙獰的吶喊和蝙蝠嘰嘰的叫聲,鍾非在滑落的過程中絕望地伸出了手,他企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他什麼也抓不住。就在他感覺自己將要在黑暗的深淵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時,那張臉猶如一縷陽光照亮了他的生命。鍾非聽到了歌聲,渾厚而充滿了磁感的歌聲把他引導到一片陽光燦爛的芳草地上,然後歌聲就消失了……鍾非記住了他的樣子,他戴着一頂灰布軍帽,穿着一身灰布的軍裝,腰間扎著牛皮帶,打着綁腿,穿着一雙很舊的布鞋;他的眉宇間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氣,那陽光般的臉上爽朗而親切……鍾非說:「你們看到一個戴着灰布帽子,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了嗎?」張大頭對他說:「現在有誰會帶灰布帽子呀,你在哪裏看到這樣的人的?」鍾非不說話了。此時,只有沈魚魚知道鍾非說的那個人是誰,想起那個人,沈魚魚心裏充滿了一種嚮往,她伸出手,碰了碰站在她身邊的朱未來的手,朱未來遲疑了一下,就和她的手緊緊地拉在了一起。沈魚魚的臉上飛起了兩朵紅暈。這時,張秀秀端著一碗散發出濃郁香味的香菇燉雞走了進來。張秀秀來到鍾非的床邊,笑着說:「鍾非哥哥,你終於醒過來了,我媽早就把雞燉好了,快起來吃點。」鍾非心裏漫過一陣溫暖的潮水,淚水從眼角滾落。沈魚魚從來沒有見過鍾非淌過眼淚,他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硬漢的形象,沒有想到他也會落下淚水。沈魚魚的眼睛也潮濕了,這情景不能不讓人感動,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叫宋荔的女同學,她如果在場,會不會感動?她不知道,因為此時,宋荔離她十分遙遠,彷彿是兩個世界裏的人。

第73節:第十章捨生

張大頭對大家說:「大家出去吧,出去吧,你們在這裏看着,鍾大學生會不好意思吃雞的,大家出去吧——」鳳凰村突然熱鬧非凡,一下子來了很多人。因為這裏發現了抗日英雄,發現了許多鮮為人知的秘密。從省里到市裏到縣裏,各個有關部門的人,還有許多新聞媒體的人……鳳凰村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像過年一樣。村長張大頭並不喜歡這樣的熱鬧,他很害怕又有人會來搞開發,他寧願梅花尖永遠神秘著,也不願意外面的人進來把梅花尖的叢林砍伐掉。為此,張大頭把張宏亮逮到一個偏僻處,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因為是他把這個事情報到了鎮上,鎮上的人又報到了縣裏。……如果有人問鍾非,你為什麼要去鳳凰山,鍾非的確找不出什麼理由,但是他會這樣對你說:「那是冥冥中的一種召喚吧!」這是個黃昏。鍾非和沈魚魚以及朱未來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樹下,向梅花尖的頂峰眺望。他們明天就要離開熱鬧起來的鳳凰村,回上海去了。這次生和死的體驗,對他們一生都十分重要。突然,他們看到了梅花尖的頂峰。在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陽中,梅花尖頂峰清晰地呈現在他們面前,那些迷霧散去了,他們彷彿看到一個人,是那個擁有陽光般笑臉的人,在向他們揮手呢。鍾非突然問朱未來他們:「如果再有什麼戰爭,需要我們付出生命,你們會怎麼樣呢?」這是一個簡單而深刻的問題。沈魚魚說:「我願意付出!」朱未來說:「我也願意!」……楊武平的屍體被葬在了梅花尖的頂峰,連同他的那支三八式步槍。據說,政府還要在那裏建一座紀念碑。胡翠姑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但是她的名字和楊武平同刻在一塊墓碑上……【完】後記:在歸園寫作《詭槍》1我現在的心情其實不適合寫《詭槍》的後記,沮喪,落寞……舉目望去,前路茫茫。我想,活在當下塵世中的人,有幾個不是如此。儘管如此,我還是有話要說,關於歸園,關於《詭槍》,還有一些想法。2我為什麼要寫《詭槍》?___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基本上是在粵東空軍某部度過的。那時經常往返汕頭和興寧兩地。從開闊的潮汕平原進入梅州地區的客家山地,要經過一個叫做兵營的地方,兵營已經沒有部隊駐紮,它只是山裏的一個幾十戶人家的村莊。可這個地方曾經在抗日戰爭時期駐紮了十九路軍的一個團,守住這個要塞,沒有讓日本人的軍隊進入粵東山區客家人的腹地。每次經過兵營,作為軍人,我的內心就不會平靜,耳旁就會響起槍炮的聲音,鼻子裏就會聞到硝煙的味道。很多關於英雄的傳說在折磨着我的心臟。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兵營那個地方。每次想起那裏的山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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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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