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宿怨
催命婆婆變招也快，手腕急翻，嗤嗤聲不絕於耳，只見她手中太刀忽然旋轉起來。無論周元嘉怎麼抓，都將被刀鋒傷到。
周元嘉縮回手，退開一步，哈哈一笑。道：「筱夢，多年不見，你的武功大有長進啊。」
催命婆婆呸的一聲。怒道：「當年你幫的是她，如今你還是幫她。」催命婆婆滿臉怒容，雙眼裏卻有晶瑩的淚珠在閃動。聽到『多年不見』這四個字，二十二年前的諸般往事猛然間浮上心頭。無論多深厚的情誼，無論當初的海誓山盟有多麼牢不可破，一旦分別，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回首經年，不覺早已物是人非，許許多多個恍然如夢的昨天無聲流逝。催命婆婆雖然是在怒喝，卻藏不住凄涼之意。
催命婆婆眼光一瞥，隱約看到唐雨溪和周元嘉都已兩鬢斑霜。那句『他年白髮共誰瞧』的戲言驀然湧上心頭。催命婆婆難以自己，看着在旁的紀詩嫣。道：「嫣兒，我們走！」催命婆婆伸手要拉紀詩嫣上馬。
唐雨溪忽道：「她不能跟你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情急之下，唐雨溪使出峨眉雙分刺，刺向催命婆婆的手腕。催命婆婆的手將要拉到紀詩嫣的手，卻見到唐雨溪刺了過來。催命婆婆將手縮回，揮刀砍向唐雨溪的肩頭。唐雨溪竟然不加以避讓，反而挺身向前，把紀詩嫣拉住。
眼看催命婆婆的太刀將要砍中唐雨溪的肩頭。周元嘉急道：「不可傷人！」一手搭在唐雨溪的肩頭，一手搭著紀詩嫣，提着兩人往後撤退。
催命婆婆一刀砍落，怒喝一聲，拉轉馬頭，急馳而去。
周元嘉道：「筱夢，你別走。當年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來，你心裏難受，我也常為當年的事而悔恨，你不要走。」
催命婆婆揮鞭擊馬，反而去得更快。唐雨溪道：「周大哥，快追上她，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周元嘉揮掌拍翻三名騎兵，交一馬給唐雨溪，另一匹馬交給紀詩嫣。三人當中，紀詩嫣要追上將她撫養長大的姑姑，向她詢問自己的身世。周元嘉要追上昔年對不起的人，跟她道歉。唐雨溪要追上當年失手打傷的人。三人都有許多話要對催命婆婆講。跨上馬背，沿着催命婆婆的去路急追而去。
柳生石雄道：「師妹，等等我。」撇下蕭爻，騎馬追去。
適才催命婆婆來到之後，周元嘉和唐雨溪反應異常，這一切蕭爻全都看在眼裏，他們說的話，蕭爻也全都聽在耳里。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得知，催命婆婆與周元嘉、唐雨溪是早年就認識了的。而且似乎周元嘉和唐雨溪做了對不起催命婆婆的事。那麼，周元嘉和唐雨溪對催命婆婆做過什麼，以致催命婆婆如此痛恨他二人？催命婆婆定然知道紀詩嫣的身世，紀詩嫣為什麼會流落到扶桑？這一切，蕭爻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要想知道其間的是非曲直，只有追上催命婆婆，當面詢問。
蕭爻怔在當地，他很想追上去問個水落石出。但不由得想起自己武林盟主的身份，更是英雄營的主帥。又曾答應過袁崇煥，協助滿桂扼守城池，與眾武林豪傑同死共生。后金大軍正攻得猛，豈能棄城而去？倘若就此離去，可就真的是臨陣脫逃。
蕭爻此時心急如焚，很想追隨着周元嘉等人前去，可偏偏有這許多的羈絆。於是他的想法變得簡單了，腦袋也更加精明了。是皇太極為了穩固王位，率領后金軍來攻打大明，因此累得許多與此事無關的人被牽連進來。自己跟這些人一樣，都是被這場戰禍連累進來，來殺害自己根本就不認識的人，追根究底，是皇太極一個自私的想法引起了這場戰爭。只有打跨后金軍，才能掃除羈絆。
蕭爻大喝一聲，奪過兩柄長劍。施展玄月劍法，竄入后金軍人多的地方，揮劍猛砍。他這時已不再有絲毫的顧忌。五名后金兵將他圍在中心，舉長矛向他刺來。蕭爻揮舞雙劍，一柄劍格開前方一人的長矛，另一柄劍斜砍那人的腰際。頓將那士兵砍翻在地，其他四人向他次出的長矛落在他身後。或差著三四尺，或相差一兩尺，始終沒有刺中。
蕭爻砍翻一人，迅疾地轉過身來，唰唰唰唰，連砍四劍。劍光在一眨眼之間閃了四下，卻已將那四人的手臂砍了下來。蕭爻又竄向左前方后金士兵密集之地。或從斜刺里殺出，或從后金士兵的正面砍去。每一劍刺出，都有傷亡，沒有跟一劍落空。
后金士兵從來沒見過這麼迅疾的劍法，也從來沒有見過武功如此高強的人。只要他的劍一動，立即就有人或死或傷。后金士兵不由得十分害怕，都在想方設法躲避蕭爻，往後撤退。
這邊廂，無論明軍還是中原好漢，見到蕭爻義憤填膺的臉，都倍受鼓舞，一個個勇氣陡增，將生死置之度外，吶喊著向後金軍衝殺。后金軍節節敗退，縮向城外大營。
忽然，只聽后金軍中響起噹噹噹噹的敲擊之聲，聽到這鳴金收兵的號角。后金軍腳底抹油，轉身敗逃。明軍趁勢而進，掩殺過去。直將后金軍追出三十里之外，方才回城。
蕭爻躍上馬背，瞭望着。心想：「周大爺他們必不會走後金撤退的方向。這裏三面環山，只有東南方是大海，軍隊不敢去，催命婆婆肯定會去這裏。」便縱馬向東南方馳去。只聽蕭萬立問道：「爻兒，你去哪裏？」
蕭爻道：「我去找催命婆婆和周大爺。爺爺，你也去嗎？」
蕭萬立嘆了口氣。道：「我左右無事可做，就去看看吧。經年宿怨，不知他們怎麼解決。」
卻見丁秀英也竄上前來。道：「我跟你們熟，城內的將士與我沒什麼交情，我也和你們去。」三人一道，騎馬向東南方疾馳而去。
卻聽得寧遠城內傳來陣陣暄騰歡笑之聲，想是因后金軍敗退，明軍正在城內慶祝勝利。
三人奔出一段路程，轉過兩個小山坡后，那喧鬧之聲被山坡擋住，才沒有再聽到。天已大亮，這次寧遠大戰，直從夜間鏖戰到天明，整整交戰了一夜，以後金撤軍而結束。史稱錦寧大捷。
道路崎嶇，三人放緩而行。蕭萬立道：「后金撤軍，寧遠城暫得無恙，真是天佑大明。」
丁秀英道：「韃子經此大敗，數年內必不敢再來滋擾。」
蕭萬立點了點頭。道：「可惜咱們並沒有徹底打跨皇太極。他回去養精蓄銳后，必會再來侵犯，這個隱患不除，大明就難以長享太平。」
丁秀英道：「話雖如此，每次明軍與后金交戰，都是明軍大敗。但這次大勝之後，大明上下終於揚眉吐氣了。就算后金韃子還會再來，那也是幾年以後的事，大明至少可得幾年太平，要是在這幾年當中，加強防備，整頓軍備，到了后金韃子再來時，就不怕了。」
蕭萬立道：「不錯！」
蕭萬立轉着看着蕭爻。問道：「爻兒，你在想什麼呢？」
蕭爻道：「后金主動撤退，那我不必再做什麼大明聖使，去說服皇太極了，這樣也挺好的。」
蕭萬立問道：「你做大明聖使這事，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到過呢？」
蕭爻想起這話是林佩容說的，此刻不知她在何處，不免有些焦急。道：「我只是這樣想過。」
蕭萬立道：「大明聖使，嘿嘿，大明聖使。」
蕭爻忽然轉念一想：「皇太極主動撤退，那是因為後金將士不敢再戰了。看來，能讓他撤退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打敗他，打到他不敢再來。做大明聖使，說服皇太極罷兵是靠不住的。」
蕭萬立道：「爻兒，那催命婆婆是什麼人呢？怎麼她會使扶桑的刀法？你好像認識她。」
蕭爻想起前事。道：「爺爺，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的半年之約呢？」
蕭萬立道：「別以為我年紀比你老，耳性就比你壞。」
丁秀英卻插嘴道：「你們爺孫倆還會約什麼事呢？而且還約半年？」
蕭萬立道：「丁掌門有所不知，當年因為爻兒的父親被柳生十二郎害死，我氣急敗壞之下，攜帶爻兒歸隱山林，我們住在江蘇吳縣北邊的深山裏。幾年後，周老弟上山來，他也是來隱居的。我跟他討論天下武學，談得很是投機。我們跟他是十多年的鄰居，去年中秋過後，周老弟說要出外尋訪故人，就是去找唐雨溪，要跟她化解二十二年前的一段宿怨。」
丁秀英道：「原來周大哥與唐雨溪還有宿怨。那上次在海邊，周大哥跳海自盡，是因為這段宿怨了？」
蕭萬立道：「不錯。當年周兄弟為了尋找一本武學秘籍，去了崆峒山，在崆峒的後山遇到唐雨溪。那時候，唐雨溪還是個二十齣頭的姑娘。唐雨溪捕捉毒蛇，採集毒液，用來煉藥。被一條劇毒無比的金錢蛇咬了一口，受了重傷。周老弟救了她，悉心照料了半年，唐雨溪所中劇毒才得以根除。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兩人便這樣產生了情誼。周老弟要來江南報仇，唐雨溪則回去唐門，等著周老弟報仇之後，去唐門提親。」
蕭萬立嘆了口氣。道：「誰料世事無常，周老弟去浙江老家認識了那個催命婆婆。亂七八糟，弄得糾纏不清。只好攜帶那催命婆婆去也去唐門，與唐雨溪相會。到了劍門，遇到了唐雨溪。唐雨溪一番苦等，等的是周老弟，沒想到等來的竟是一對情侶。」
丁秀英道：「原來如此。那唐雨溪肯定很生氣了？」
蕭萬立道：「豈止是生氣？要是生氣就能解決一切，這世界一定太平得多。唐雨溪出手打了催命婆婆，當時的詳細情況，我也不知，但似乎唐雨溪和周老弟都認為催命婆婆是死了，兩人也因此事失了和氣。於是唐雨溪流落江湖，周老弟歸隱深山。幾十年不相往來，不通音信。直到去年，周老弟才說要去化解這段宿怨。他遇到唐雨溪后，才得知唐雨溪當年產下了一對雙胞胎，在劍門弄丟了。而催命婆婆也一直消失了數十年，直到最近在才在江湖上出現。這二十多年中，她多半是去了扶桑，紀詩嫣一直稱她是姑姑，到底兩人的關係是怎樣的，我也是很難索解。」
丁秀英和蕭爻聽了后，也覺得難以想像。三人沿着崎嶇山道走了一段，忽聽得前方樹木中傳來奸笑聲。
蕭萬立立即勒住馬，一打手勢，示意丁秀英和蕭爻小心行事。蕭萬立緩緩下馬，將馬栓在路旁。蕭爻和丁秀英也十分警覺，不知前方奸笑之人是敵是友，小心點兒總不會有錯。兩人也學着蕭萬立，輕輕栓好了馬，慢慢地向樹林靠近。三人的武功修為都是極高，都在踏草而行，沒弄出半點聲響。蜻蜓點水，還能攪動水波，三人這般走法，落腳時竟是比蜻蜓還輕。蕭萬立回頭看來，見蕭爻落腳時沒帶起半點塵埃，臉上微微一笑，暗暗點了點頭。
三人沿着叢林深處，走出沒多遠，只聽得一個聲音說道：「你們人多又能怎樣？還不是全都要死在我的手裏。我數三聲，你們若不放下兵刃，舉手投降，我就捏死她們。一！」
蕭爻聽到那人說話的聲音，愈發驚訝起來。悄悄躍到一棵大松樹上，藏在枝繁葉密之處，放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海岸邊，一塊大礁石上站着一人，那人身穿黑袍，頭髮花白，雙眼中露著凶光，臉上洋溢着志得意滿的神情，正是柳生十二郎。柳生十二郎一手掐著紀詩嫣的脖子，一手掐著林佩蓉的脖子。蕭爻只見紀詩嫣滿臉驚怒，林佩蓉神色坦然。柳生十二郎腳下踩着一人，卻是催命婆婆。催命婆婆的嘴角和衣襟前滿是鮮血，氣息微弱，像是已受了中傷。那必然是柳生十二郎將她打傷的。在柳生十二郎的對面，站着周元嘉、唐雨溪。
蕭爻抓着樹桿的手不由得捏得很緊，直想衝下去跟他拚命。只聽噹噹兩聲輕響，唐雨溪扔掉手中的峨眉刺，跪下地去。道：「你放了她們，要我怎樣都可以。」柳生十二郎滿臉得意，哈哈大笑。
催命婆婆卻道：「你好糊塗！他殺了我們，我們才死三個，你這一跪，等於是投降，把你的命也白搭進來。」
柳生十二郎轉頭看着周元嘉。道：「還有你，你投不投降？」
周元嘉長嘆一聲。道：「好！你要殺就把我們都殺了。黃泉路上，我們結伴同行。筱夢，雨溪，我們結下的誤會太深，這二十多年來，又都各在一方，好多話沒來得及講出口。我們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之後，終於不用再分開。」周元嘉也跪倒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