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人心

卜姽回家之前,碰見了芝琢。

「大人怎麼樣了?還在生氣?」

卜姽問完,芝琢就往卜姽榻上一躺,這裏是卜姽的理事公館,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已經連着幾天不回家住了。

初來乍到之官,自然不通職事萬千道理。

說白了卜姽、芝琢等人不過是個鎮場定規矩的靶心人,剩下的繁雜瑣事還是要仰仗智慧賢人、熟練官吏來巧辦事務。

她們雖然漸漸上手,到底不如內行人,時時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恰好如今政令新立,百廢待興,她們只需廣納賢才、抓捕漏網之魚即可。

即使這樣的事,卻也勞心勞神。多大的官吏,就有多大的責任。

芝琢躺着,侍從來上茶添棗,侍從走了,芝琢慢悠悠地呼了一口氣,溫和地說:「卜姽,大人她到底艱難。」

「我知道。」卜姽的頭埋在公文堆里,「你就說吧。」

想起那個傳召自己的宮女,居然告訴自己桑葚似乎有神秘的好事要給自己說的場景,芝琢就皺眉難平。

「大人在意的多,想保護的多,無奈隱瞞的多,不想遷怒的也多。」芝琢只是迂迴地感嘆。

桑姬大人連對宮女擺臉色都忍着,不想破壞她們放假的好心情。

她都替她累。

卜姽道:「國之利刃,時時出鞘,自然乏累。」

「我很想念以前的日子,晚風和煦,我們一群人只是底層武士,大人也還是賢者,和我們一起飲酒吃肉,好不快活。

那時候多好啊。」芝琢由心感嘆,「我累了,卜姽,仕途並不適合我。」

卜姽終於從文冊堆里露出頭來,眼睛下微青的眼袋若隱若現。

芝琢趴在桌案上,拿起榻上的薄毯自己蓋着,慢慢聞杯子裏茶水的清香。

「以前見都見不到的各式文朝茶葉,即使能隨便喝,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到底只是茶而已。」

芝琢就差說一句「平平淡淡才是真」了。

卜姽站起身:「你今日怎麼如此聒噪亂語,如果你乏了,我們出去後院比武。」

刀光劍影,鋒走仞崖。

勢如破竹,氣如鬥牛。

卜姽和芝琢用真刀實刃互不相讓地打了三個回合,卜姽漸漸敗下陣來,笑了一聲:「看來我還需多多增益。」

芝琢捏著刀柄,鼻尖滴下汗水,她的髮絲也被汗水黏在額際,臉上還是那個無所謂的陰鬱表情。

卜姽透過夕陽的斜照,看見芝琢的影子彷彿一個蓄勢待發的武者。

「我們武者的尊嚴和使命,在官場自然不能實現。」卜姽坐在地上,「我早已衣錦還鄉,了卻一樁心事。

大人說要建一個新的決策衙門,廢立皇帝,改為眾議,這樣的目標,自然需要我們來助力才行。」

芝琢知道卜姽在安慰自己。

但她看着日復一日的官吏、使臣、侍從、隨將,看着堆滿桌案的文牒奏冊,旨卷命令,只覺得頭腦暈眩,乏味枯燥,時常昏昏欲睡,難以接受。

卜姽想,沒想到最後是芝琢先撐不住了。

又一輪的鎮壓開始了,嫁娶廢止,反彈極大,無賴地痞本來就在朝廷扶貧時坐地上耍賴要媳婦,如今朝廷撒手不管,更是如臨大敵,好像天塌了一般。

從此再沒有婦人俯首甘為他的牛馬,實在是悲憫大事,足夠哭上個三天三夜。

文盲半文盲們都舉起家裏的柴火杆子,怒而打進縣城衙門,許多官吏被暴亂的狂徒嚇尿,連忙八百里加急請求京城支援。

邕什處理的正是這樣的事。

「儘管禁止嫁娶,之前已經嫁娶的,卻不強行和離,任其自由,但一旦給了婦人和離權力,居然殺妻殺嬰之事翻了五倍不止,着實是可恨。」

邕什對部下嚴厲督促,捉拿叛軍。

本來貴族大臣叛軍的正規編製就都被桑葚搗了老巢,氣數已盡。

現在的數股叛軍更是烏合之眾、草莽流民,稍一風吹草動,立馬自行解體,何堪大用,悉數抓捕歸案,聽候發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邕什和同僚接到遠方派駐同僚的書信,細細描寫各地小城官員陽奉陰違,暗中屠殺平民、莫須有之罪,就為了多弄些「消除舊教派餘孽」的假名來邀功。

又是一番急打嚴抓,進而取消功勞定量,不強求指標。

和樂融融,就是最好的功勞。

但如此一來,末流小官員又紛紛上書,指責百姓會藉此誣賴衙門,反咬一口,並且證據確鑿,已有類似事件。

事情傳到桑葚處,桑葚批駁這是厭弱心理作祟,但也不得承認,地痞無賴的確屢禁不止,懶惰流氓的確結夥鬧事。

再怎麼教育還是那個德行,實屬天性使然。

這類朝廷之事,五花八門。

自從桑葚下令,衙門不可以拒接百姓求告,萬事可聞之後,就真的有百姓屁大點事都要去衙門。

翻來覆去地問同一個問題,強求服務,辱罵小吏,更是常見。

甚至許多人吹鬍子瞪眼地拍桌吆喝要見上級官吏,大有睥睨天下的英姿豪態。

於是只能又出新令,細細列舉,不因為某某事就對官吏興師問罪。

世間的事,無非都是此消彼長,難以一碗水端平。

而桑葚難免又因為這個,被罵婦人之見,小家子氣。

再說女子最怕的被侮辱的問題,催眠術法可以測謊,只是還停留在初級階段,如此一來,事半功倍,按理判罪。

可惜這種術士稀缺,桑葚藉此大力推廣女武士入武場,對待總是妄圖死灰復燃的兩差之考,更是反覆打擊。

人趨利避害是天性,魔人更甚,在強暴問題上,女官確實對受害人更為妥帖公正。

男女考試統一衡量、統一標準,居然是極困難才能實施的事。

而草原男多女少,鼓勵生女嬰最好的辦法就是留下被溺死的女嬰,不讓女性嫁人當賠錢貨,革除伎女,革除繁殖嫁娶,自然人口趨向正常,遠比單純鼓勵生女嬰效果強了幾倍。

但形勢比人強,許多人根本不想改變舊狀。萬物被變化神控制,他們卻堅信不變是真理,着實是篤信人定勝天的張狂英雄。

男女皆有自己私心,嫁娶自然仍有大片聲浪要求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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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名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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