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月有陰晴圓缺

第351章 月有陰晴圓缺

場中劍拔弩張,氣氛森然,楚天瑩站在當中,全無畏懼之意,一個人若是能夠為了心中理想赴死,也算死得其所,不負此生。

洛墨遠離人群,來到楚中天身邊,低頭注視着楚中天,手中念珠緊攥著。

楚中天勉強睜開雙眼,待看清來人,本能地欲爬起行禮。

洛墨一把扶住楚中天,示意其不要動。

楚中天微笑着,倚在樹旁,如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看着洛墨。

洛墨將兩指搭在楚中天手腕上,凝眉不語,臉上神色越來越難看。

楚中天輕輕地拍了拍洛墨那雙蒼老的手,笑道:「亞父,不必麻煩了,孩兒經脈盡斷,活不了了……」

洛墨緩緩地抽回微微顫抖的右手,緊抿雙唇,不發一語。

楚中天只是微笑,眼眶卻漸漸濕潤,眸子中閃過愧疚的光。

「你這樣,教我黃泉之下如何與你的父親交代?」洛墨的聲音已有些顫抖,他在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楚中天低聲道:「孩兒不孝,辜負了亞父的期望,也辜負了父親的臨終囑託……」

洛墨握住楚中天的手,道:「不必多言,安心養傷……」

楚中天急道:「亞父,瑩兒她……」

洛墨沉聲道:「剩下的交給我吧……」

說罷,洛墨又看了看一旁盤坐的李夢龍,徑直走過去,將手搭在李夢龍的天靈蓋上。

盤龍見狀,便要拔劍阻攔。

李石輕輕地拉住盤龍衣角,緩緩搖頭。

盤龍便坐在李夢龍身旁,手不離劍柄,緊張地注視着洛墨的一舉一動。

洛墨將真氣凝成一絲,緩緩地注入李夢龍體內。

李夢龍周身經脈已如絮絲,搖搖欲墜,洛墨的真氣甫一接觸到那些如柳絮般脆弱的經脈,李夢龍便疼得悶哼一聲,身上冷汗四起。

盤龍的右手在劍柄上微微地動了動,若是洛墨欲行不軌之事,盤龍保證第一時間將其擊殺。

好在洛墨及時收斂,那絲真氣不再左右試探,而是直接向著李夢龍的丹田氣海處竄去。

洛墨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凝重得就如一塊寒冰,好似要滴出水來。

任何人看到那副表情,都不會認為那是好看的表情,也都不會認為那是會發生好事情的表情。

的確,李夢龍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面如金紙,氣若遊絲,處於生死邊緣,隨時有可能爆體而亡。

李夢龍的丹田氣海如狂風過境,滿目瘡痍,幾股能量無匹的氣團糾纏在一起,如幾方軍隊,排兵佈陣,誓要進行一場殊死搏鬥。

洛墨的真氣曾在那幾團氣體面前短暫駐足,輕微試探一番,可那幾團氣體卻如銅牆鐵壁一般,更如一個個狂躁的猛獸,稍微接觸一下,便會暴跳如雷,而現在,也正處於最危險的時刻,那幾團氣體正在開始逐漸融合,氣團互相碰撞吞噬,發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即便與李夢龍相隔數米也能清晰聽到。

洛墨見那幾團氣體互相融合,卻沒有發生想像中的對碰,炸裂,不禁有些喜色,看來還有一線生機。

洛墨將自己那道真氣抽出,駐足觀望李夢龍良久,臉上喜憂參半,旁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他卻如木雕泥刻一般,站在李夢龍面前愣愣出神,也不言語。

這裏面最焦急的人莫過於李石,畢竟現在處於生死一線的人是他的親孫子,而他也只有這一個親孫子,最主要的是,他的親孫子是因為他的緣故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擔心與自責幾乎已要擊垮這位年過半百的風霜老人,他早已不顧自己的傷勢,掙扎著爬起,步履蹣跚地走到洛墨面前,拉住洛墨的手臂,追問道:「我孫兒怎麼樣?我孫兒怎麼樣?」

洛墨回過神來,他並不認識眼前這位老者,雖然他的年紀比李石要大得多,可看起來,李石卻比他要老得多,歲月的痕迹過早地爬上李石的額頭,讓他未老先衰,尤其是受過此次打擊后,他更添老態。

洛墨看着李石,李石也在看着洛墨,雙發對視良久,忽然,洛墨抬起頭,看向天空,道:「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李石聞言,愣愣地怔在那裏,眸中獃滯無光,彷彿失去光彩的星月,黯淡無神。

洛墨接着說道:「究竟是福是禍,皆要看他的造化了,你我強求不得……」

李石看着李夢龍,看着自己在世唯一的孫兒,獃獃地點點頭,他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生離死別,見慣了死亡,可那終究是別人的父親,別人的妻子,別人的兒子,別人的女兒,他看着他們一雙雙一對對地倒在自己的劍下,心中不會掀起絲毫波瀾,他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因為,他們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可現在,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孫兒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種切膚之痛,他現在終於可以體驗到分毫,他不禁懷疑,也許是自己所造殺孽太重,老天才會給他今日這般懲罰。同時,他也在心中默默祈禱,若是今日老天保他孫兒安好無虞,他願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永生永世受烈火煎熬……

李石獃獃地點點頭,然後坐在李夢龍身邊,守護着他。

洛墨轉過身,又回頭看了楚中天一眼,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向著楚天瑩走去……

……

……

場中霎時安靜,所有人都在看着這位不知從哪裏走進來的老人。

只見洛墨背負雙手,如一隻年高猛虎,緩緩而行,那股氣勢,眾人只在當年老門主的身上瞻仰過。

他究竟是何人?這是此刻所有人的疑問……

楚天瑩看着洛墨,眼睛一眨不眨,她只覺眼前之人頗為眼熟,可是卻記不起曾在何處見過他。

「貌似是在當年楚門那個山洞練功時,曾在牆壁上見過此人的畫影圖形,現在想來,衣着服飾,竟還真有幾分神似……」

可在場之人,絕大多數還是不認識洛墨的,這也與洛墨平時的低調有關,所以,在當時,人們只是看出洛墨器宇不凡,除此之外,便再無看出其他。

洛墨徑直走到楚天瑩身邊站下,與楚天瑩站在一處,默默地看着在場的所有人。

洛墨個頭不高,加之年歲已大,已有些佝僂駝背,所以看起來更顯矮小,可不知為何,當這個瘦弱的老人站在自己身邊時,卻讓楚天瑩從未有過的心安,楚天瑩望着老人略顯冷峻的側顏,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爺爺,當年他最喜歡的一件事便是當着楚門子弟的面,將楚天瑩抱起放在脖子上,一邊走一邊讓她喊著「駕!駕!」帶她轉遍楚門。

那是楚天瑩人生中最為開心快樂的一段時光,最為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每當爺爺站在她的身邊,她都會有一種心安的感覺,彷彿只要爺爺在,世間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他。只不過,自從爺爺去世,這偌大楚門之中,便再沒有人像爺爺那般對自己好,楚天瑩只覺得,楚門中的所有人彷彿都戴上了一層面具,一層虛偽偽善的面具,他們在面對她的時候,都會恭恭敬敬地尊稱她一聲「大小姐」,可在背地裏,卻對她品頭論足,言語間毫無尊敬之意,這一切皆因她是一介女流之輩。

楚天瑩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出於她自己的刻苦,讓她在楚門中能有一絲立錐之地,讓她在眾多男兒中脫穎而出,成為名望僅次於楚門少主楚天將的人,只是這些年,她承受了太多,所有人只看到她表面的堅強,卻沒人看得到她背後的脆弱,若是有一個人可以在他絕望之時對她施以援手,她又何需這般拚命?護她周全的人已走了,現在,她別無選擇,只能依靠自己……

現在,這位老人站在自己身邊,讓自己又有了那種被庇護的感覺,她不知老人是敵是友,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若是這位老人是敵人,她恐怕無法對他痛下殺手,因為,面對這位老人,就好像在面對着自己的爺爺。

楚天瑩不知不覺地後退一步,為老人讓出一席之地。

老人被楚天瑩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吸引到,他看了楚天瑩一眼,眸子中竟是溫柔的光。

楚天瑩不覺看呆了,老人的那種目光竟都與爺爺當年的目光一模一樣。

老人環視眾人,一股無形威壓便在眾人心頭縈繞,讓眾人不自覺地低下頭,呼吸艱難。

老人緩緩開口,聲音卻如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震得眾人耳膜生疼,耳朵發出「嗡嗡」的響聲。

在場之人中有一些修為尚可的不禁發出慨嘆,「好精純霸道的真氣!」只是想不到這位老者年近百歲,竟還有如此氣力,當真是恐怖至極,想必天下之間,能有老者這般修為的不會超過五人。

這般頂尖的強者竟然雄踞於楚門之中,而楚門子弟在此生活多年,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才是一大怪事。

洛墨只是隨意地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絕世強者的感覺,這也是一種修為,只不過需要數十年如一日的修心養性,外加數十年的征戰對敵,方能修鍊出來。

「諸位,且聽我一言……」

洛墨收回威勢,此刻的他,看起來就與一位蹲在村口曬太陽的老人沒有絲毫差別。

「我知道,在場眾人中,有的人認識我,有的人不認識我,先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洛墨,是一個老人,這個人到底有多老呢?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老棺材瓤子,大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可我為什麼還活着呢?說實話,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所認識的許多人大半都已離我而去,有的是老死的,有的是被人殺了,還有的據說是上茅廁時掉進糞坑裏淹死了,反正各式各樣的死法都有,說實話,我每天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發獃,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覺也少了,想躺在塌上多睡一會兒,把年輕那會兒被人追殺時擔驚受怕的覺都補回來,可翻來覆去地卻怎麼也睡不着,不但睡不着呢,兩隻眼睛簡直比貓頭鷹的眼睛還亮,瞪得還圓,而且越到晚上反倒越精神,我記得年輕那會兒,我最愛看的就是月亮,我覺得月亮簡直是世間獨一無二美麗的東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她相比,我能背誦所有有關月亮的詩句,什麼『舉頭望明月』、什麼『月涌大江流』、什麼『春花秋月何時了』、什麼『舉杯邀明月』『我歌月徘徊』等等等等,簡直數不勝數,而我最喜歡的卻是那一句『月有陰晴圓缺』,我時常在想,這句詩簡直是寫得妙絕,短短几字,就將人這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無奈感傷都寫進其中,老了以後,我也時常望月,只是再沒有了年輕時那份激情,那種躊躇滿志的感覺,年輕時我夢想做月亮,因為月亮被眾星拱衛,被群星圍在當中,享盡尊榮,身為一個男人,若能如此,還能奢求什麼呢?可隨着年紀漸長,我再看月,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年輕時看到了尊榮權力,人到中年時,看到的卻是思鄉,『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便是那個遊子,走得太遠太快,卻忘記了家中親人,餘下的只有悔恨;待我到了老年,眼睛再看月,看到的卻哪裏是月,那分明是人生啊,月亮上彷彿住着我所有認識的人,每當我看月亮時,他們便會與我打招呼,『人有悲歡離合,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一句多麼美的祝福啊,可是離去之人終究還是要離去的呀,哪裏有什麼『人長久』啊,人長久不過是對還活着之人的一種祝福啊……死人便是死人,死了便是死了,又能怎麼樣呢?人生幾十年,誰人又不會死呢?重要的是,死了的人為後來的人留下了什麼呢?開疆拓土,百代基業,也得有人守住不是?倘若沒了傳人,那便是坐擁天下,又能如何呢?你我皆為楚門子弟,口口聲聲說一切為了楚門,可我們捫心自問,我們都做到了嗎?我自認自己沒有做到,雖說我也同前任老門主一起,曾為楚門建立寸功,前任老門主許是覺得我平日裏陪他喝酒解悶有功,最後便賞賜了我這件蟒袍,又給了我一串念珠,教我平日裏時時把玩,我本來不願穿,也不願整日裏拎着這麼一個勞什子玩意兒逛來逛去,可我見老門主活着時,卻整日穿着我曾贈與他的那一件髒兮兮的又不值分文的麻衣,我便想着,老門主既然不嫌棄我的麻衣臟臭,那我便也沒有理由嫌棄他給我的東西麻煩礙事,所以自那之後,我便也天天穿着這件蟒袍,且無論走到哪裏,都必要拎着這串勞什子玩意兒,後來習慣了,也便好了,可見習慣不是一個好東西,他能輕易地改變一個人的喜好……」

洛墨說到這裏,在場之人無不愕然,他們便是再後知後覺,此刻也該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了……

黑衣蟒袍,沉香手串,在楚門之中,只有一個人可以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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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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