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朔風刀』能飲否?
往事不堪回首,都寄風中,隨風去,隨雲走……
黑衣人摘下黑帽,露出一張臉來。
月光下,那張臉泛著青色,滿頭銀髮,一把花白的鬍鬚亂蓬蓬地搭在頦下,形容枯槁,似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
楚中天驚駭不已,他見那人容貌身形,依晰與李石相似,可他不懂,李石尚且小他幾歲,為何現在看來,竟似耄耋之人。
黑衣人道:「我就是李石……」
楚中天緊皺雙眉,道:「年兄,數十年未見,你去了哪裏?」
李石幽幽道:「一言難盡……」
楚中天又道:「年兄,為何這般模樣?」
李石又嘆道:「一言難盡……」
楚中天亦嘆道:「想不到,多年未見,再見竟是這般情境,物是人非……」
李石道:「物是,人已非,不知情義尚存?」
楚中天道:「情義無價,自當千古留存……」
李石道:「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情義能助否?」
楚中天道:「年兄但說無妨……」
李石道:「我想救這神教百餘人的性命……」
楚中天道:「如何救?」
李石道:「這便是我所問情義之價也……」
楚中天道:「情義可救一人……」
李石嘆道:「多年的情義,竟只值一人性命……」
楚中天道:「畢竟數十年未見,容顏尚且改變,情義又豈會一成不變?」
李石道:「可我聽聞,情義當如美酒,年頭愈長,酒香愈甘冽迷人……」
楚中天道:「可若是這酒摻了水呢?」
李石道:「那數十年過後,這酒便酸了,酸得不能下咽……」
楚中天道:「若是這情義也是摻了水的呢?」
李石道:「那怕是會連那酸了的酒也不如,非但不能下咽,簡直連聞一下都會令人作嘔……」
楚中天道:「若是這酒里被人下了毒藥呢?」
李石道:「那便連聞都不能聞了……」
楚中天道:「所以,你說情義何價?」
李石道:「那便要看這情義究竟是摻了水還是被人下了毒藥了……」
楚中天道:「要我看,根本就沒有摻水,更沒有被人下毒藥……」
李石道:「因為它本就是酒,貨真價實的酒……」
楚中天道:「錯了,錯了……」
李石道:「如何錯了?」
楚中天道:「因為裏面根本就沒有酒,那不過是一隻什麼也沒有裝的空酒缸……」
李石道:「這樣的一隻空酒缸,卻放在那裏貯藏了數十年?」
楚中天道:「可笑你竟然還認為酒缸里有酒……」
李石笑道:「一隻貯藏了數十年的空酒缸,當藏酒人打開酒缸蓋子的那一刻,想想就覺得可笑……」
楚中天道:「的確可笑,現在,你我都笑得很開心……」
李石道:「我已經笑出了眼淚……」
楚中天道:「幾十年前我就已經笑出了眼淚……」
李石道:「你早就知道那隻酒缸是空的?」
楚中天道:「當然,因為那隻沒有裝酒的空酒缸就是我放的……」
楚中天一邊說着,一邊果然又笑出了眼淚。
李石道:「可笑我們竟然還信以為真,竟然更不曾懷疑……」
楚中天道:「不知是我藏酒的技術太過高明,還是你們太過愚蠢?」
李石道:「事已至此,
又能如何?我只笑那一句石蓋嬌雲、月入中天的名號……」
楚中天道:「一句江湖人拿來說笑的名號而已,又何須當真?」
李石道:「你可知這聖月神教的教主是誰?」
楚中天道:「不過是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瘋婆子,竟然還妄想殺盡天下負心人……」
李石道:「她的確是一個瘋婆子……」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
「那你可知這個瘋婆子是誰?」
楚中天不禁冷笑,道:「天底下瘋婆子那麼多,我又豈會都識得?況且,我又何須都識得……」
李石嘆道:「她是冷嬌雲……」
楚中天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大怒,斥道:「胡說!她若是冷嬌雲,又豈會處處與我作對?!」
李石輕聲嘆道:「是啊,她為何要這樣做呢?」
楚中天皺眉不語,忽地展顏,幽幽嘆道:「殺盡天下負心人嗎?原來,她早已知道……」
此時,李石昂首向月,默然不語。
楚中天道:「那你們……」
李石又嘆道:「一言難盡……」
楚中天看着冷幽玉,道:「那她是……」
李石道:「她是我與冷嬌雲的女兒……」
楚中天點點頭,良久,忽然說道:「你們走吧……」
李石道:「我們?」
楚中天點點頭,道:「只有你們二人……」
李石卻搖搖頭。
楚中天怒道:「怎麼,你不願?」
李石道:「我想與你賭一把……」
楚中天道:「如何賭?」
李石道:「很簡單,你們中任何一人打敗我,我認輸,要殺要剮,隨你處置,反之,如果沒人能打敗我,我便要聖月神教的所有人活着離開……」
「這……」
楚中天猶豫了,的確,身為「石蓋嬌雲、月入中天」中的一員,他深知李石的武藝,在那個時代便已是人上之資,更何況,數十年過去,以李石勤勉的個性,武藝自當精進,恐怕現今武林之中,能勝他的人已是寥寥無幾。
李石見楚中天猶豫難決,不禁笑道:「記住,物是人非,你不是當年的那個你,而我,也已非當年的那個我了……」
楚中天聞言,略一沉吟,陡然喝道:「好,我就答應了你!只是不想你我多年未見,再見竟要兵戎相見!」
李石擺擺手,道:「人生自有重別日,不在今生,便在來世。你我這場相逢,乃是命中注定,只是不知,我可否飲一杯烈酒再戰?」
楚中天喝道:「好!我陪你!」
而後轉頭對手下人說,「來人,給我兄弟抬西域最烈的『朔風刀』來!我要與我的兄弟痛飲三大碗!」
手下人當即去辦,不多時,一隻裝滿了酒的酒缸被四人抬來,正放在李石與楚中天當中。
楚中天推開手下人,親自啟酒開封,舀了三大碗,放在缸沿兒上,道:「這是我西域最烈的『朔風刀』酒,在西域,喝不下這酒的人,不算男人,兄弟,請!」
李石不多言語,來到缸前,抄手拿起一碗,一飲而盡,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喝道:「好酒!再來一碗!」
楚中天哈哈大笑,遞給李石一碗,自己再端一碗,道:「兄弟!多年未見!弟弟陪你!」
李石道:「好!」
兩人一飲而盡。
楚中天一捋須髯,道:「兄弟!還能飲否?!」
李石大笑道:「這是自然!」
楚中天聞言,再舀三大碗,兩人飲盡。
酒至酣處,兩人索性席地而坐,再不管旁人。
楚門子弟與神教教眾皆是敢打敢殺的血性男兒,見二人如此暢快飲酒,豪氣干雲,不禁口舌生津,呼號叫好,心中自謂此二人,真乃世間大丈夫也!
楚中天洒然大笑,道:「我已有多年未曾像今日這般暢快!兄弟!再見你真好!」
李石曲肘支地,面色酡紅如晚霞,咧嘴笑道:「兄弟,咱倆這般飲酒,你那些兄弟們可是饞的不行啊……」
楚中天嘆道:「這也難怪,我曾嚴令,楚門子弟平日裏不準飲酒,哈哈哈,也算是苦了他們了……」
李石道:「今日可否?」
楚中天笑道:「罷了,罷了,來人!再抬十缸『朔風刀』來,能喝的,今日便讓你們喝個夠,給那邊神教的兄弟們也抬去十缸,免得人家笑話咱們楚門小氣!」
李石亦笑道:「如此甚好……」遂轉頭大聲道:「神教的兄弟們!咱們打架不輸他們!沒理由喝酒輸給他們!能喝的今日都敞開了肚子喝,誰喝得趴下了誰就不算是好漢!」
兩邊人大聲起鬨,叫罵聲、喊好聲不斷。
楚門子弟立刻跑去抬來二十缸『朔風刀』,楚門子弟這邊十缸酒一字排開,神教教眾那邊亦是,兩伙人圍着酒缸,痛飲起來,初時大家互不服氣,你飲一碗,我便飲兩碗,不論酒量大小者,都要飲醉方罷休,有喝得不省人事的,便被人抬到一邊,醉酒之人口中仍呼:「給我酒,我還能喝!」
後來酒至酣處,兩伙人索性划起拳來,「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此起彼伏,倒如多年的親密戰友一般無二。
這邊李石與楚中天已喝完半缸酒,期間出恭數次,回來仍舉杯對飲,兩人便不得不感嘆,歲月不饒人。
冷月當空,寒星點點,今夜格外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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