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偶相初見
一盞燭火,一叢餘燼,一杯新茶,一捧舊塵,一個人……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歲月可以靜止,那麼這個人一定會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靜諳萬物之美……
只因他實在太過寧靜,太過平和,便像極了傳說中的神龜,又似不問年華的長者,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便已自成一道風景。
可不論再美的風景,也總是初見驚艷,再見感嘆,多見后,便習以為常了。
至少,對於苗白鳳來說,便是如此。
能活得讓時光都驚艷的人並不多,而御天風顯然便是那為數不多中的一個。
不知為何,今日,他並沒有穿那件紅得似血的長袍子,而是改換了一件素衣,額頭之上,還系著一條純白的抹額,乍見之下,還以為他是在為何人戴孝一般。
當苗白鳳睜開朦朧雙眼,第一眼見到御天風的時候,御天風正倚著窗欄,手裏拿着一隻白瓷小杯,左腿屈膝,拿着酒杯的左手就那樣隨意地搭在膝蓋上,頭微轉,目光不動,似在盯着遠方高懸於蒼穹之頂的那一輪明月,也許是在盯着樓下萬家燈火中的某一家。
一陣風過,御天風額上的抹額隨風揚起,他終於有所動作,緩緩地挪動左手,將那酒杯送到自己的唇邊,卻沒有一口飲下,只是微微地輕呡一口。
「你看那月亮,亮嗎?」
苗白鳳大抵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御天風竟然會問出這樣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也許,他本就是在做夢。
既然是在做夢,那也不妨多說幾句夢話,反正也無人聽見,夢中囈語,便是聽見了,也當不得真。
「亮,今日是十五嗎?」
御天風笑笑,道:「十五的月亮也沒有這樣亮的,你看那顆星…」
御天風說着,便伸手去指天上的某顆星。
苗白鳳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入眼所見,唯有繁星浩瀚,一條銀河橫貫天際,卻不知,他所指的究竟是哪一顆。
「星星太多,你說的,是哪一顆?」
御天風幽幽道:「我說的,便是那顆最不起眼,最黯淡的星…」
苗白鳳有些不耐煩,道:「這天上不起眼的星星多了去了,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顆?」
御天風忽地站起身,將酒杯狠狠地擲於地上,登時摔得粉碎,「我說的,就是那一顆拱衛著月亮,卻從來也沒有人會注意的星!」
苗白鳳一驚,不知他今日是因何緣故,脾氣這般暴躁,倒像是吃錯了葯,當下倒也沒與他一般見識。
待到他環視一周,見到地上零零落落散落的十幾個空酒罈,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便問道:「那個大和尚呢?」
御天風目光一凝,淡淡道:「死了…」
苗白鳳驚道:「死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如何死的?」
御天風聞言,只是喝酒,卻不說話。
苗白鳳道:「莫不是你……」
御天風緩緩地將頭轉過來,當苗白鳳接觸到他的眼神時,便已生生地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唉,罷了,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和尚的命,自有佛祖來管,咱們世俗凡人,無權過問,也管不著…」
苗白鳳話還未說完,便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光奔着他的面門疾射而來,他反應奇快,情急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接,入手所見,卻是一隻酒杯,杯中有酒,一滴未傾。
「喝…」
御天風已兀自端起一隻酒杯,一飲而盡。
苗白鳳望了望那杯酒,又望了望御天風,遲疑片刻,卻是將那杯酒倒在地上。
御天風沒有回頭,問道:「為何不喝?」
苗白鳳笑道:「我與那大和尚雖相識片刻,可既然相逢便是緣分,他死了,我理當敬他一杯…」
御天風終於展露笑顏,道:「想不到,你倒還是個有心之人…」
「有心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忽然,自窗外傳來一道人聲,清脆響亮,便像是附在人耳邊說的一樣。
苗白鳳識得這聲,自是一喜。
御天風也識得這聲,卻是眉頭一皺。
眨眼之間,屋中便已多了兩個人,正是夫人與穎兒。
夫人明眸善睞,一雙美目,在黑夜中仍舊熠熠放光,如兩顆夜明珠般明亮。
「娘…」
苗白鳳見到夫人,自是親昵不已,抱着夫人不肯撒手。
夫人輕笑着,望向窗口,晚風輕撫,窗帘微動,卻是不見了那一道靚麗的人影。
「鳳兒,方才與你說話之人,是誰?」夫人問道。
夫人問起,苗白鳳方注意到,倚窗而坐的御天風不知何時已消失在那裏。
「那人喚作苗疆毒嶺御天風,母親應該認得的…」
夫人「哦」了一聲,道:「認得,認得,想必他也已猜到是我來了,不然,不會走得那般匆忙,連這樣心愛之物都忘在這裏…」
夫人說着,輕移蓮步,便自窗邊拾起一枚玉佩。
玉佩是靛藍色的,其上花紋繁複,正中刻着一隻蠍子,活靈活現。
苗白鳳好奇,跑上前來,一邊伸手欲拿,一邊問道:「這是什…」
「么」字還沒有出口,苗白鳳便覺一道勁風拂來,比之先前那隻酒杯,更要快上十倍。
苗白鳳已反應不及,只得閉上眼睛等死,等了良久,卻全無動靜,便又緩緩地睜開雙眼,入眼所見,便驚得一身冷汗。
只見在他額間不足三寸遠的地方,有一隻奇形飛鏢,正被夫人穩穩地捏在手中。
苗白鳳驚極反怒,大喝道:「是誰?!誰敢暗算我?!」
話音剛落,眾人便覺一陣涼風拂過,窗影簾動,方才已空空如也的窗邊,此刻,竟已是又多了一人。
正是剛剛去而復返的御天風。
只見御天風鐵青著臉,一雙眼,死死地盯着夫人手中的玉佩,冷冷道:「還給我…」
語氣間不容有一絲允人反駁的餘地。
夫人眼望着他,神色複雜,握著玉佩的手,不由得又緊了緊。
御天風一雙眼睛已急紅,語氣更加冰冷,眼神也更加凌厲,道:「還給我…」
夫人獃獃地望着他,眼中,竟有淚水凝結,她將玉佩捂於胸前,似在極力忍受着巨大莫名的痛楚,良久,方重重地嘆息一聲,道:「他,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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