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並非所有的代價，都需要即刻支付
「先生，請您不要激動.」
雖然雙眼暫時由於短時間內無法適應環境從而什麼也看不見，但根據聲音傳來的方向，唐蕭林還是大致掌握了方位.
「抱歉，我們無意冒犯.」
不動聲色略微上前幾步，擋在身旁少女的面前，他略微提高聲音蓋過陣陣嘶吼，朝向發聲者的方向解釋道：「我們只是偶然路過此地，以為可以搜集物資以作補給，並沒有打算和您發生衝突.」
「哼，既然如此，那還不趕緊開這裏？」
似乎是對唐蕭林言語中帶有的尊敬感到滿意，出聲者的聲音比起原先，這回倒是少了幾分排斥憎惡，但依然保持着警戒狀態：「看在你不是故意的份上，我給你一個轉身離開的機會.」
「別想耍花樣.」
聲音警告道：「十秒過後，要是你還沒有行動起來，就別怪我手上的刀不客氣了.」
『我』.
『刀』.
捕捉到發聲者言語中無意透露出的兩個關鍵信息，唐蕭林快速思索片刻，然後開口選擇妥協：「我知道了，現在這就離開.」
「不過...您看這樣行嗎？」
他解釋道：「是這樣的，我是剛來到這座城市的外來者，對各個區域的情況一概不知，因此想找人用物資交易相關情報，避免誤入危險地帶.」
「所以......」
見自己說話並未被打斷，唐蕭林這才道出下文：「不知道，先生您可否願意與我做這場交易？」
「當然，為了以表誠意，我會先離開.」
微退幾步，他說：「您在內，我在外，隔窗進行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您看，這樣如何？」
「......你能給我什麼？」
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發聲者的話音這才再度響起.
「少量的便攜高熱量即食食品，五袋中型壓縮餅乾，一板治療感冒發燒的膠囊型藥物.」
「......成交.」
聞言，唐蕭林的眼眸不禁輕眯起些許.
「既然如此，那麼本人就先出去準備交易的物資了.」
他的聲音不知覺微寒幾分：「還望先生您也儘快整理好以便交易的相關情報，避免我們雙方會無意義的浪費時間.」
說罷，沒有再給發聲者繼續回應的機會，他緩緩轉過身.
輕抓起身旁少女的手臂，牽起她的晧腕，他朝後方走去.
沒有抵觸.
沒有反抗.
少女安靜，任憑少年引領自身做出行動.
幽暗之中，哪怕噪音繞耳心跳也仍吵鬧.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忽停頓.
旋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回過神來，她這才察覺出自己已經被拽離了剛才所在的方位，同時感受到自己上身全方位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曾經，少女從未體驗過.
如今，少女並未預料到.
並未預料到...身後之人不久之前才用以似若微風拂面一般舒適力度輕撫自己頭頂的手，如今竟然會如此粗壯有力，以至於讓她不自禁產生了一種彷彿會被禁錮得緊緊鑲嵌在他懷中的錯覺.
「噠噠噠——！」
毫無徵兆，一陣區別於槍支的高頻率聲音驟然炸響.
僅是剎那，廂型車的擋風玻璃與殘骸便已千瘡百孔.
起得忽然.
止得忽然.
槍聲停下，整個空間一片寂靜.
「先別動手，讓我們兩個談談.」
幽暗之中，話音平靜輕聲回蕩.
「——！？」
聞言，偷襲者的雙眼不由睜大，臉上頓時浮現錯愕神情.
他不理解自己的偷襲為何失效.
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必須趁對方還沒報復回來，搶先再次下手為強.
於是，偷襲者想再次扣下扳機.
不過，還沒得及等他彎動手指——
「不好意思，他是在和我說話.」
似若午夜驚魂，黑暗中，一道寒聲從發聲者的背後輕幽而響.
隨即，近乎是同一時間，一柄鋒利的寒芒緊貼在他的脖頸上.
見此，發聲者只得放棄抵抗.
紅光亮起.
瑞吉兒從隨身攜帶的挎包內取出兩根一次性熒光棒掰亮，一近一遠拋向自身前方的地面，盡量照亮了這個完全算得上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空間.
一步......
兩步......
三步......
緩步邁向前，唐蕭林走近偷襲者.
藉助著熒光，他的目光上下打量.
「釘槍？」
望着男子手中垂落而下的鋼釘槍，唐蕭林輕嘆一聲，感慨道：「這還真是...讓人一時間有些不太習慣啊.」
真刀真槍見得多了，現在面對這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為平民化的小道具，他反而還情不自禁有種新鮮感.
「話說...請問您現在能夠給我一個解釋了么，先生？」
唐蕭林在僅間隔男子一兩步左右的距離站定，注視着他的雙眼，改變稱呼嚴肅質問：「我們雙方無冤無仇，本可以和平交易...為何你卻如此，想要致我於死地？」
「......」
「這樣真的好嗎？」
見男子沉默不語，唐蕭林便不再凝視他的雙眼，而是當着他的面緩緩下移視線，望向他衣擺上粘貼著的一張嶄新得能夠表面反射熒光的卡通貼紙，以耐人尋味的語氣輕聲開口，宛若僅是隨意一說：「如果一個人雖然身為父親，卻並沒有具備正確的三觀...我想，恐怕是無法成為自己孩子的好榜樣的哦？」
「......你是怎麼躲開的？」
「很簡單，你太過於容易滿足了.」
見男子生硬的轉移話題，唐蕭林也不阻止，順着他的言語解釋道：「在這種時候，如果換做是我碰見一個外面來的冤大頭...那肯定會想辦法坐地起價，盡量爭取多從他手裏坑騙過來一些物資.」
「但，你的想法是什麼呢？」
少年自問自答一般的說道：「別說坐地起價，我甚至根本無法從你剛才的言語之中感受到任何重視...換言之，你其實對於物資並不怎麼感興趣，充其量只不過是抱着『有總比沒有好，多一點也沒壞處』之類的心態，打算增添庫存罷了.」
「當然，我感興趣的並非這方面.」
他說：「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抬起眼眸，重新望向對方，唐蕭林終是說出了可謂是進門不久做過交談之後，就一直繚繞在心頭的困惑：「最開始，你本只是故作兇狠想威嚇我離開...可為什麼當我解釋緣由過後，你卻改變了自己原先的想法，準備置我於死地？」
「......」
「哎...先生，您貌似搞錯了一件事情.」
見男子再次沉默不願配合，唐蕭林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以表無奈.
抬手，兩指輕捏起貼在男子脖頸上的寒刃，他將它向內微推些許.
「知道嗎，您其實本來應該已經死了.」
感受着指尖上通過刃身傳來的皮膚凹陷的輕微反彈，少年輕聲道：「您現在之所以還活着，是因為我的問題渴望得到答案.」
「以及......」
再次望向衣擺上粘貼著的卡通貼紙，他的聲音飽含複雜：「我可不希望，有一個孩子會由於我的自私，因此而失去自己的父親.」
「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有人將刀刃再次推進些許.
有人的脖頸有着血絲滲出.
「我本想和平交易，你卻產生殺意...這，是第一點.」
「若非我提前察覺，恐怕現已身亡...這，是第二點.」
「不過...坦白說，對於我本人而言，這兩件事情其實都無所謂.」
他的語氣平靜，讓人不禁感覺其言語確實代表心中所想，同時也彷彿僅是在隨口說着並不關己的小事而已.
「只是...事不過三，明白么？」
他的眼神平靜，平靜得彷彿是正在看一個死人.
「你差點傷到了我的同伴.」
輕捏著刀身的手輕輕顫抖，如同他的聲音：「這，是第三點.」
「前兩點，我可以置之不理......」
強行壓抑著自己心中不知何時已經湧上的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他低聲輕語：「但，只有這第三點，你無論如何也必須付出代價.」
「選吧.」
少年問：「是選擇丟一根手指，還是你自己的性命？」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反抗.」
話鋒一轉——
「只不過，若是你無法瞬間殺掉我們三個人...那我可以保證，我們三個當中剩下的人絕對會讓你經歷一場什麼叫比死還痛苦的體驗.」
取而代之，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熒光暗紅，渲染貼紙散發不詳.
言盡於此.
一切盡在不言中.
「別想耍花樣.」
以模仿得近乎如出一轍的語調，少年警告道：「十秒過後，要是你還沒有行動起來，就別怪我手上的刀不客氣了.」
只不過，和之前不同——
「十.」
少年的面色不悲不喜摸不透思緒.
他開始數秒.
「九.」
平淡的話音之中潛藏着一抹寒意.
無聲的催促.
「八.」
時間在精準減少著自身的每一秒.
似如在期待.
「七.」
審判仍在繼續.
直至......
「你...你們這群壞人，快點放開我爸爸！」
毫無徵兆，一道帶着顫抖的稚嫩童聲迴響在這片暗紅的熒光空間中，同時回蕩在四人的耳旁.
剎那......
有人淡笑，有人面無表情，有人錯愕，有人慌張.
「考慮得如何了，先生？」
目光微偏，望向男子身後不遠處正在往這裏奔跑過來的六歲孩童，唐蕭林吞下最後一秒的倒計時宣告，微笑着開口詢問：「您是選擇接受懲罰...還是選擇要準備拼個魚死網破呢？」
話落，不待男子給出回應，他又忽然朝向在其身後架刀的少女言語，提醒道：「夏娜，做好抵禦撞擊的準備.」
「嗯，我知道.」
聆聽着身後越來越接近的奔跑步伐，夏娜當然懂得唐蕭林的言外之意.
只不過......
或許是因為以前從未有過相關經歷，因此，她並不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當一個人奔跑着運用慣性與全身重量集中於一個點上進行撞擊之時...這時產生的力道，就算只是出自一個僅為六歲的男孩，若沒有做好抵禦，也有很大可能需要暫避鋒芒.
因此，哪怕已經有所提防，少女還是不禁被從背後襲來的龐大力道撞擊得頂向前方，迫使被她自己挾持着的男子不由己地讓脖頸更加湊近了刀刃.
「哎...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雖然已經預料到會如此，但真實發生之後，唐蕭林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嘆息.
若非他剛才迅速將捏在手中的刀身往後扯回許多...那恐怕現在，男子的傷勢就算以最輕程度來預估，也會是一個將死狀態的重傷.
「如何，先生？」
不再單手輕捏刀身，而是改以雙手按住不斷掙扎的男孩的肩膀，唐蕭林重新望向眼前的男子，淡笑着詢問道：「需要我再給你十秒的時間來思考嗎？」
「......我只有一個問題.」
「請說.」
「......若是我接受懲罰，你們會信守承諾，讓我們父子離開嗎？」
「當然.」
聞言，唐蕭林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您說錯了一點.」
改變稱呼，他糾正道：「這裏是您們二位的住所，所以應該離開的是我們才對.」
「那麼，需要我替您代勞嗎？」
少年坦誠：「實不相瞞，我在外科手術這方面還是有點相關經驗的，能在高效率的同時，保證您今後不會因此出現後遺症.」
「......就按照你說的來吧.」
「很好，那麼——」
「那麼，就以你們父子兩個人的性命作為報酬，和我們進行情報上的交易吧.」
忽有聲音打斷少年的言語.
他轉眸望向身旁，這才發覺原先被自己護在身後的她不知何時已經並肩.
「......你確定嗎？」
他的話音非常輕，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卻未有回應入耳.
她與他凝視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我明白了.」
許久，他輕嘆：「既然是你的選擇...那麼，我會尊重.」
說罷，其放手，未猶豫給予了男孩原本應有的自由.
然而，雖如此，男孩卻宛若受到驚嚇一般呆若木雞.
見此，沒言語，唐蕭林在後微推一把讓他奔向父親.
「......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隨着面前少年的手勢，男子感受到被架在脖頸上的刀刃被緩緩撤離，雙手緊緊抱住撲進自己懷裏之後這才像似意識到了什麼一般輕微抽泣起來的孩子，他的面色不禁因為困惑而有些難看.
「很簡單，用我們要的情報，換你們父子二人的命.」
嬌小的金髮少女向前邁出一步.
抬頭凝視向面前比自己高大上不少的男子，她面無表情地開口：「若是你願意配合，之前的事情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一筆勾銷.」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拒絕配合.」
「只不過......」
話音輕語，少女垂手從隨身挎包中拿出某物，隨之再次重新抬起，指向前方.
熒光刺目，將原先亮銀的槍身鍍染上了一層暗紅色.
槍口漆黑，白皙的縴手已然無情瞄準了孩童的後背.
言盡於此，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嘆息過後，抱着自己的孩子，男子轉過身，也不看警惕自己的夏娜，就這麼走向後方，將毫不抵抗的背影留給了三人.
瞧見這幕，有些出人意料的，率先選擇邁步跟上的人並非唐蕭林，甚至也並非夏娜，而是本應該不會此舉的瑞吉兒.
「......真不像你平時做事的風格.」
待少年走近自己的身旁，夏娜問道：「你既然說了自己並不在意，又為什麼要做到如此地步？」
「嗯？你指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抬眸，凝視着唐蕭林並未看向自己的側顏，少女認真道：「你之前明明放過了那群攔路的人...為何，這次卻不再打算手下留情？」
別人都已經打算要置你於死地了，你卻還想着手下留情？
老實說，這種觀念無疑非常可笑.
但...也正因為曾經見過他的這般愚蠢，所以她現在才會倍感複雜.
為什麼，這一次不再像以往那般了呢？
......明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本該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她卻反倒嘆息.
「手下留情？」
聞言，似如聽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唐蕭林不由得忍俊不禁，左右微搖著頭輕笑了起來.
「你似乎搞錯了什麼呢，夏娜.」
「我並沒有手下留情.」他淡笑道：「對於傷害我朋友的人，我向來習慣斬草除根.」
「所以，我只是讓他們離開之前，已經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而已.」
「欸？居然是這樣的嗎？」
聞言，夏娜不禁有些驚訝，好奇道：「那麼，他們付出了什麼代價？」
熒光暗紅，幽暗深邃.
眉心為界，分染兩側.
少年的臉上帶着微笑.
「這個嘛...暫且保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