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Part.5 其之一 理解者

第604章 Part.5 其之一 理解者

從鏡子裏重新走出來的梅林目光有些無神,他獃獃地站在鏡子前,愣愣地望着鏡子後面那幅聖母畫像。

——這個世界的確有人在為了那一刻的到來做準備,只是那個人就是這個世界的自己。

——而這個世界的自己已經不見了,因為現在的自己取代了本來屬於他的位置。

——威廉離開了追聖所,他對於追聖所的信仰毋庸置疑無比虔誠,但是為了達成自己的「某個計劃」,他與教宗約書亞交涉之後選擇了暫時離開追聖所,與自己在某處秘密準備着什麼。

但現在的問題是,自己並不知道威廉在哪裏——知道他下落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謬感與哭笑不得感猛然自心中騰了起來。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把自己坑了的這一天,並且是被未來的自己、另一個世界之中的自己。

「我無意探究你們的計劃,也什麼都無法告訴你。」

約書亞剛才的話語之中並沒有敵意,顯然他並不認為梅林拐走了聖言學派的教宗候補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畢竟聖言學派是一個包容性十足的學派,在拱衛帝國的大前提之下,任何的理念與行為都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包容。

「威廉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認為比起探究聖言,付諸行動加入你的計劃才是正確的選擇——無礙,此為合理。」

「在這段時間之內,他不屬於追聖所,而是屬於你的盟友。我也不會追尋他的蹤跡,追聖所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知道他下落的人應該是你,梅林,而不是我們。」

他似乎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但縱使此刻梅林已經走出了萬聖大講堂,他的心中也依然不由得有些發寒。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

——因為「自己」,不見得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自己。

萊昂納多此前的表現,以及浮士德所說的一切,都隱約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現在的自己,或者說這個世界之中的五年後的自己與梅林本身有些微妙的區別。五年後的自己似乎更加冷酷無情,也更加難以接近一些。因此萊昂納多與自己疏遠了,因此監視者們對自己的態度里畏懼佔據了絕大部分,因此自己會和威廉密謀些什麼,而他們密謀的內容瞞住了所有人。

剎那間,梅林的眼前忽然閃過了尤瑟夫那拄着手杖的背影,血紅天空之下的背影。

「......梅林?」

一個蒼老且溫和的聲音忽然將他喚回了現實之中,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現實之中。他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了聲音的來源處——只見一個鬚髮皆白面目慈祥的老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鏡子裏,他的身後是一片聖潔的純白,而他頭頂那頂呈五角形的高帽與他身上那件金色與白色交織的長袍更是證明了他的身份。

「教皇閣下。」

梅林輕輕地躬了躬身子以示行禮,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自己與教皇的關係如何,但至少在王城大戰之前,自己是從來都沒有與這位聖子教派的領袖接觸過的。

所以他不知道對方叫住自己的理由。

教皇輕輕地揚了揚眉,有些驚訝地笑道:「你居然會向我行禮?」

「向長者行禮並不算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梅林搖了搖頭,低聲道。

教皇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向前伸出了手。他的手從鏡子裏探了出來,但人卻依然留在鏡子裏。他那雙海藍色的瞳孔里閃爍著睿智的光芒,看着梅林微笑道:「願意來我這裏坐坐嗎?監察部的部長閣下?」

梅林猶豫了一剎那,旋即爽快地點了點頭握住了教皇的手,一步跨入了鏡子裏。

聖子學派的封閉性比聖言學派要高很多,至少萬聖大講堂是每個得到了追聖所許可的人都能夠進去的,而聖者禮堂卻只有受到了邀請的人才能進入,一者主動,一者被動,兩者之間截然不同。

這座聖者禮堂比起灰濛濛的萬聖大講堂也和他們對人的態度一般截然不同,禮堂由潔白的大理石構成,聖潔的光輝自彩繪玻璃之外投入禮堂里,映照得整座禮堂都充斥着一種令人幾欲跪倒膜拜的衝動;和萬聖大講堂的半圓形房間構造不同,這座禮堂的構造呈長方形,一條條長椅整齊地排列在中間紅色地毯的兩側,紅色地毯的盡頭則是十三階階梯,寓意當年伴隨最初聖子的那十三位使徒——而在十三階階梯的盡頭,便是教皇的講台,以及講台上的那本最初的、最著名的《啟示錄》。

禮堂里並沒有人,只有教皇和梅林兩人。

「你已經很久沒有來到我這裏了,自從你當上了監察部部長以後,就和曾經的你區別越來越大——說實話,我還是更喜歡當年那個嬉皮笑臉的梅林一些,雖然那時的你總讓人氣不打一處來,但至少比現在的你好多了。」

教皇一開口便讓梅林的臉色忍不住微微有些怪異,因為這位教皇居然擺出了一副長輩與晚輩的姿態來,這種態度實在是有些奇怪。他確定自己和這位教皇過去沒有什麼交集,而如果自己的推斷沒有錯的話,這個世界與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唯一的區別也應該只是【帝國沒有內亂】這一點。

——難道在這五年之中,這位教皇與自己產生了什麼交集,與自己變得親密了起來?

梅林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鼻子,他回憶起了王城大戰時的教皇,教皇在暴嵐的攻擊之下於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自己,自己對這位老人也一直抱有一種感激之情——但這個世界裏,他並沒有救下自己,為什麼會和自己如此親密?

「唉,孩子,看來你終究是和過去不同了。也對,現在的你是監察部的部長,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讀書的時候會叫我教皇爺爺的乖巧孩子了。」

教皇並沒有回頭,只是梅林一直保持着的沉默似乎被他理解為了迴避,所以他長嘆一聲,搖頭道:「你還記得你們去尼德蘭參加奧多羅大賽的時候嗎?那個時候你還信誓旦旦地對我說你一定會奪得奧多羅大賽的冠軍,那時的少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只可惜時光的力量的確太過驚人了些——尤瑟夫走了,神眷者和漫步者也走了,怒焰之潮那傢伙也沒剩下了幾天,老傢伙們所剩無幾,當年的友人全部......」

「教皇閣下?」

梅林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回憶,他停住了腳步,看着教皇疑惑地道:「我?我承諾要奪回奧多羅大賽的冠軍?」

「是啊,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嗎?」教皇回過了頭,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梅林,「年輕人,你這記性可比我這老人家還要遜色幾分啊,難道你的腦海已經被監察部的黑暗與毒液填滿了、再也無法容納下過去的那些回憶了嗎?」

梅林微微皺了皺眉,左手微微握了握——於是朗基努斯的力量頓時回應了他,點點的幽藍色光輝一閃而逝。

梅林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您應該是記錯了,能說出那種話的應該是齊格飛,而不是我。我應該還沒有不要臉到那個程度,能夠當着齊格飛的面說要把冠軍奪回來。」

教皇目光之中的疑色更深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旋即有些落寞地道:「好吧,你不記得了也罷。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們認識的那一天吧?孩子,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後輩看待,從那一天你剛剛來到歐內斯特時我就這樣做了。」

他看着神色越來越古怪的梅林,微笑搖頭道:「那一天,我只是離開追聖所出來看一看,卻恰好遇上了從長夜曠野回來的你們。你當時本來正在和齊格飛交談,但是你的直覺卻引導着你將目光投向了我。於是在一番簡單的交談之後,我請你扶我回到我的住所,而你也確實那麼做了——哈哈,孩子,我永遠記得你當時把我扶回追聖所時的表情......」

——這不對勁。

梅林臉上的驚詫與不解掩飾不住地透露了出來,他當然記得這些事,記得自己把那個看起來只是有些奇怪的老人扶回了他的住處,也記得自己把他扶回去了之後自己臉上的表情到底有多麼滑稽可笑且愚蠢。

但那不是教皇。

他不可能記錯這件事,自己扶回去的不是教皇,如果自己當時遇見的是教皇,自己的人生軌跡一定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但這個世界的自己卻並沒有,變化只是從尼德蘭血戰之後產生的——他們同樣與主教交過了手,也同樣擊敗了全知者,唯一的區別只是尤瑟夫沒有發動那一場慘劇而已。

自己扶回去的是尤瑟夫,自己遇見的也是尤瑟夫。

只有這一點,自己絕不可能記錯。

教皇看着梅林臉上的疑惑不解以及明顯至極的錯愕,臉上的微笑也漸漸收斂了下去。他沉吟了一會兒,總算是鬆開了梅林的手,往後退了兩步低聲道:「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但我記得,我扶回去的應該是那個臭老頭才對。」

梅林臉上帶着苦笑,他堅持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這個世界的自己也絕不可能出現如此巨大的不同。

「你當然記得,你扶回去的的確是那個傢伙。」

教皇忽然輕輕地笑了笑,於是兩人身邊的世界驟然一亮,聖潔的白色光輝籠罩了梅林的視線,下一秒,無數的裂痕遍佈了他們身邊的一切,旋即世界便猶如鏡子一般片片碎裂了開來。

於是禮堂消失了,落入梅林眼中的是一張古舊破敗的木桌,以及木桌上被灰塵佈滿了的一本牛皮書。

「懺悔室?」

梅林左右看了看,有些意外地道。

「教皇在禮堂里終究是該有些獨特的力量的,這不值得意外。」

教皇隨意地擺了擺手,坐在了梅林的對面看着他:「說說吧,孩子,你遇到了什麼?」

梅林揚了揚眉,低聲道:「您指的是?」

教皇輕輕地嘆了口氣,湛藍的雙眼之中閃過了一絲不解:「你不是梅林,但你又確實是梅林,我已經感覺到了。你身上帶着和我同源的氣息,那不應該是梅林該有的,至少一夜之間絕不可能會讓梅林擁有如此純粹的聖光力量。你剛才在萬聖大講堂里所說的一切我也同樣聽在了耳里,聖言的諸位或許沒有感覺到,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在意這種事,但我卻必須要來問問——不止是為了梅林與帝國,更是為了你身上那股聖光的氣息。」

梅林睜大了眼睛,訝然道:「所以說,您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只是試探?」

「試探,我不喜歡這個詞——我只是通過兩種不同的方法試了試你而已,從你的性格上,以及從你的經歷上。」教皇微微皺了皺眉,不解之色也更濃了幾分,「奇特的是,你卻通過了我的考驗,你的性格與你對於過去的了解程度都和我所知的梅林很相似,但你不是梅林。」

梅林側了側頭:「我不是梅林?」

「——這種說法很微妙,但我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了。」教皇輕輕地笑了笑,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梅林,「你的性格與我知道的那個梅林不一樣,但卻又和過去的那個梅林非常相似。如果是現在的梅林,他根本不會對我鞠躬,也不會握着我的手進入到禮堂之中來,更不會對我的試探做出任何的反應,因為他是監察部的部長,他很清楚自己應該用如何的態度對待我。」

梅林苦笑道:「但我卻把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全部做了個遍,和【梅林】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這個詞太武斷了,我更喜歡用一些沒那麼斬釘截鐵的辭彙去描繪。」

教皇搖了搖頭,他微微向前靠攏了些許,看着梅林那對獨特的幽綠色瞳孔微笑道:「但我始終覺得,你應該也是梅林——這種感覺很奇怪,或許是造物主與聖子賦予我的啟示。孩子,你可以為我解答一下我心中的不解嗎?」

梅林默不作聲地看着教皇,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驚詫之情。

教皇之所以是教皇,因為他的確有着一雙能夠洞察萬事的慧眼。

梅林遇見過這樣的人,只是那個人身上絕對沒有教皇這種平和與睿智的氣息——智慧在教皇的身上展現出的是睿智與理解,而在那個人身上,展現出的卻是陰謀詭計與可怕的陰影。

「如果我說,我來自於五年前,與這個世界有些大同小異的五年前,您會相信嗎?」

梅林長嘆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緩緩地道。

他不知道自己告訴了別人自己的來歷會發生什麼,所以他一直在避諱這一點。

他沒有告訴萊昂納多,沒有告訴浮士德,沒有告訴約書亞——他認為自己應該可以告訴威廉,但威廉消失在了歐內斯特里,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向誰求助。

現在教皇出現了,帶着理解與智慧的輝光。

「——我應該相信嗎?」

教皇的目光里閃過了一絲錯愕與好笑,還有些許的驚訝:「孩子,你好像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梅林搖了搖頭:「我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那麼,說說看吧。」

教皇笑了起來,他那張遍佈着皺紋的面孔似乎因為他的笑容而年輕了不少:「五年前的你,為什麼會造訪這片你本應該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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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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