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Part.34 所愛之觸

巴托麗的日記，此刻出現在了梅林的手上。

這是他從書房裏帶出來的，這樣的行為本來只是為了尋找那個血精靈的蹤跡，沒想到卻在現在派上了用場。他抬頭看着老蒂姆的面孔，輕聲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老蒂姆眯了眯眼：「你從書房裏偷出來的？」

「這是巴托麗女士的日記，你知道嗎？」梅林低頭看着手中有些陳舊的日記本，「也正是通過這本日記，我知道了很多那些年發生的事——比如那隻血精靈，比如那位伊麗莎白女士，比如伊麗莎白的重病，比如巴托麗女士當時複雜的心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老蒂姆的眉頭皺在了一起，有些不解地看着梅林。不論梅林是想拖延時間還是別的什麼，這樣的休息對他而言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在剛才的碰撞之中，他的鬥氣已經快被他揮霍一空了。

梅林看着老蒂姆的目光之中帶着淡淡的憐憫之情：「你......真的沒有發現什麼嗎？」

「我不理解你到底在說什麼，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認為拖延時間對你們更加有利吧？」老蒂姆側了側頭，他的鬥氣已經恢復了不少，說話的底氣也充足了不少。

——被虛妄的泡沫遮蔽了雙眼的可憐人，只要你不戳破擋在他眼前的幻夢，他就會永遠可憐而可悲地守護著那些本就只是假象的執念。

梅林張了張口，似乎有些不太忍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他最後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你沒有看過這本日記吧？想來也是，巴托麗女士應該是禁止任何人踏入她的書房的，而身為她最為忠實的簇擁者，你一定會首先遵從這條準則——這本日記，講述了很多巴托麗女士的事情，包括伊麗莎白的病，以及她曾經做過的嘗試，以及她當時的心情與採取的措施。」

他頓了頓，這樣的停頓並不是為了聽到老蒂姆的話，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能夠從老蒂姆那邊聽到什麼：「蒂姆閣下，您曾經寫過日記嗎？或者說，您應該也有閱讀過別人寫的日記吧？——在日記里，你會寫下自己每天所用的劍嗎？你會寫下自己今天背的包、穿的衣服、用的哪一副餐具嗎？」

老蒂姆忽然面色變得慘白起來，他身子微微一晃，嘶聲道：「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您已經明白了，甚至我覺得您可能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明白了，只是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個確切的答案，所以一直還抱有着最後的幻想而已。」梅林嘆息了一聲，緩緩地合上了日記，「您所希望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堅守了五十年的海市蜃樓而已——巴托麗女士，真的如您所說的一般，與您兩情相悅嗎？」

「在這本日記里，我沒有看到過一次您的名字——啊，有一次，在整本日記的最後，『我已經吩咐了蒂姆將伊麗莎白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梅林看着面色如屍體一般慘白的老蒂姆，有些不忍地低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您根本就不是巴托麗女士的愛人，您.....不過是她的工具罷了。」

——是的，所有的不協調感都來自於此。

從一開始，老蒂姆就給了他一種巴托麗與他兩情相悅，並且已經在一起了的感覺。從老蒂姆的口中，他聽到的是一對瘋狂的情侶的故事，這種為了愛而瘋狂的行徑，雖然梅林很難理解，但是卻要給予對方一定的尊重。

但他在城堡中和日記里看到的，卻給了他極大的違和感。不論是城堡中的一草一木，還是日記里的一字一句，他都沒有看到任何與老蒂姆有關的東西。兩人相交近十年，如果真的是情侶，城堡中怎麼可能連任何老蒂姆的痕迹都沒有呢？巴托麗的日記里又怎麼可能連一句和老蒂姆有關的文字都沒有呢？

這個故事，並不是老蒂姆以為的那樣，也並非如同梅林從一開始認為的那樣。撕開老蒂姆所編織的夢境之後，留下的只有血淋淋的真實——沒有什麼兩情相悅，也沒有什麼瘋狂的情侶。故事的本身，不過是一個冷血的女人和一個痴痴地守望了五十年也被利用了五十年的老傻瓜而已。

這是莫大的諷刺，這個故事裏對於老蒂姆這個最大反派的殘忍讓梅林甚至有些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但老蒂姆的目光卻緊緊地盯着他，眼中所蘊含的瘋狂意味讓梅林看着都有些心驚。

「巴托麗女士，在最後的時候一定見過您吧？」梅林深吸了一口氣，轉過了頭不去看老蒂姆的眼神，「對於巴托麗女士而言，她最重要的，莫過於她的骨肉，伊麗莎白小姐。在尤瑟夫到來之時，巴托麗女士就已經吩咐了您將伊麗莎白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吩咐這個詞其實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她使用了吩咐這個詞，在用詞這一點上您就與戀人這個關係大相徑庭——既然讓您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說到底，您也並非是她最為信任的人。直到最後，您也不過是巴托麗女士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得力助手，根本算不上是戀人。」

「梅林......」貝奧武夫低聲喚道，這個故事讓他這個最看老蒂姆不順眼的傢伙都有些聽不下去了。五十年的守望與忠心耿耿，五十年的夢想，卻被人告知這不過是他自己的幻夢而已。

——老蒂姆人生中的五十年，他最有潛力的五十年，他所有的前途與夢想，都被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踐踏得一無是處。

「繼續。」老蒂姆低下了頭，他的面孔藏在陰影之中，看不清他什麼表情，「繼續說下去。」

「您回到城堡時收到了節慶之神的神諭，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那根本就是薩恩德搞的鬼。」梅林嘆息一聲，接着道，「巴托麗女士培育這些蜘蛛，是為了用它們的血液拯救伊麗莎白；而薩恩德才是真正想要看到這些蜘蛛出現在大陸上的傢伙，您這幾十年的時光，都是被薩恩德給利用了。」

老蒂姆忽然如遭重擊地退了幾步，他整個人似乎都瞬間蒼老了起來，再也不復剛才的精神矍鑠。他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面色慘白地道：「你說的沒錯，梅林——的確，我不過是這個故事裏最無足輕重的那個傢伙而已。對於巴托麗她們而言，我根本就只是一個可以一用的棋子而已，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從來都沒有。」

「可是，那又如何呢？」老蒂姆忽然仰天狂笑了起來，「我喜歡她，我愛她——這就足夠了，就算她不愛我，就算我只是她的一枚棋子，但至少——我樂意！」

梅林看着老蒂姆，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

老蒂姆對於巴托麗的愛已經多少有些瘋狂了，這種固執而畸形的愛往往會使一個人徹底迷失掉本來的自我。現在的老蒂姆就是如此，他已經捨棄掉了自我這一說法，甚至樂於成為巴托麗的棋子——這也意味着，梅林剛才的說辭對於他根本毫無作用，甚至反而會更加激起他的凶性，並且不計代價地對他們發起攻擊。

——棋子，就應該盡到棋子的義務。

「不愛我又怎樣，只要是她的願望，我就算是死也要完成......」老蒂姆面孔一陣扭曲，他有些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又一次抬起了他無力的拳頭。但梅林卻皺緊了眉頭，看着老蒂姆低聲道：「你頭上的那個符文......是什麼東西？」

在老蒂姆的額頭上，驟然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符文。那個符文宛如一朵綻放的玫瑰，此刻正散發着妖異的暗紅色光芒。老蒂姆聞言也愣了一愣，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忽然面色大變！

「【所愛之觸】......」老蒂姆的臉色似乎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你居然會給我下了這個東西，我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呢......」

「所愛之觸？」梅林皺了皺眉，他從老蒂姆身上感到一陣讓他極為不安的氣息。他一隻手背在身後，無聲無息地擺了擺，示意托馬斯三人趕緊離開山頂。斯蒂文咬了咬牙，抓住兩人的肩膀就往山下走，事實上托馬斯倒是沒什麼意見，主要是麥克還大有不願離去的意思，兩人只能一起把他架下了山頂。

「完全沒有必要的......你知道，我是絕不會背叛你的。」老蒂姆似乎又看見了身邊的巴托麗一般，他溫柔地嘆息了一聲，額頭上的鮮花符文光芒也越來越盛，「不過這樣也好，就算是在我生命的最後，我也能為你做出一點貢獻......」

澎湃的魔力紛紛湧入他的身體，而他體內的金色鬥氣也同時從身體中爆發而出。這樣的兩種能量同時爆發，其力量是駭人聽聞的。貝奧武夫和梅林對視了一眼，立刻就準備給老蒂姆最後一擊。梅林卻拉住了他，高聲道：「老蒂姆！伊麗莎白呢！伊麗莎白去了哪裏？」

「你們若是真的想找伊麗莎白，就去尼德蘭找她吧。」老蒂姆冷冷一笑，那朵鮮花的印記光芒越來越強烈，無數細小的紋路從他的皮膚下慢慢地顯現了出來。他張開了雙臂，大笑着接着道：「不過你們已經走不了了，我也走不了了——所愛之觸已經被觸發了，大家今天就做個伴一起去往尼夫海姆吧！」

他似乎暴露出了巨大的空門，貝奧武夫已經提起了斧頭準備扔向老蒂姆了，梅林卻搖了搖頭，澀聲道：「別這麼做，我們如果現在殺死他，只會提前觸發他身上的那個符文而已——這個符文比我見過的任何符文都要高級，幾乎能和精靈王的痊癒符文相媲美。」

「那個所愛之觸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我們就坐視他這樣嗎？」貝奧武夫捏緊了斧頭，他的直覺告訴他老蒂姆現在的危險性極其之大，「老大，快想想辦法啊！」

「我......沒有辦法。」梅林咬了咬牙，他右手手中的法杖往地上一頓，於是一道道結晶的牆壁就迅速地包裹住了兩人，「從空氣中魔力的狂暴程度來看，他現在和自爆沒什麼兩樣。但是這種自爆太過詭異了，他明明是一名騎士，根本就不會魔法，為什麼能夠達到八階巔峰的魔導師自爆的效果？」

「八......八階巔峰的魔導師！？」貝奧武夫瞳孔幾乎縮成了一個點，「那我們為什麼還不跑？老大，您不會自信到能夠硬接下八階巔峰的魔導師的自爆吧！？」

「我自信個屁！」梅林氣急敗壞地怒道，「你沒發現他的目標就是咱倆嗎？我們跑到哪兒，他就會跟到哪兒，如果我們往山下跑，那麼他就會在半山腰直接爆炸，整座山都會被他給炸崩。你覺得山下的塔里克村能逃過這場浩劫嗎？我們有必要自己跑不掉的情況下還要拖上一群墊背的嗎！？」

「該死的......」貝奧武夫有些頹然地一拳打在地上，他無力地坐了下來，看着外面望着他們冷笑的老蒂姆，「老大，我還沒打敗過你，還沒打敗過齊格飛。」

梅林全身的魔力幾乎都注入了眼前的結晶屏障：「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趕緊來幫忙防禦。說不定咱們還能逃得一線生機呢？」

貝奧武夫有些絕望地搖了搖頭，他走到了梅林身前，雙斧交叉，擺出了一個標準的防禦姿勢：「老大，咱們有幾成的機會能夠活下來？」

「如果他爆炸的威力真的有八階巔峰魔導師的殺傷力，那我們大概有一成的概率能活下來。」梅林眯了眯眼，嚴肅地道。

貝奧武夫眼睛一亮：「一成，這麼高嗎？老大，您不是在騙我吧？」

「難道你真的覺得我一個小小的五階魔導士，能夠在八階巔峰魔導師的自爆下活下來嗎？」梅林斜着眼看了一眼貝奧武夫，「只要努力，總是有希望的。來吧，咱們可不能就這麼死在這座山上！」

貝奧武夫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豪氣大作，他挺直了背，攔在了梅林面前笑道：「不過，老大，我大概有點明白您的意思了——這種為了普通人去拚命的感覺還真不賴。我雖然不想成為齊格飛那樣的被條條框框約束著的騎士，但是我卻可以成為一個為了大家去戰鬥的勇士，這樣的感覺好像正是我想要的啊。」

貝奧武夫身上的鬥氣驟然一閃，接着澎湃的鬥氣便嗖地拔高了數尺之高——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居然突破了五階的巔峰，終於達到了六階大劍士的實力！

貝奧武夫有些驚喜地握了握拳，旋即臉上的笑容迅速收斂了起來。他將目光重新放回到了老蒂姆身上，自己身上的鬥氣也催發到了極致。但下一秒，他忽然驚呼道：「老大，你看那個老混蛋的樣子！」

正在全神貫注地向結晶里輸入魔力的梅林還真沒注意老蒂姆的樣子，聽到貝奧武夫的話，他連忙看向了那個正在外面看着他們的老人——老蒂姆坐在地上，他的臉上仍然帶着冷笑，只是那鮮花的符文已經從他額頭上消失了，狂暴的魔力與鬥氣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一切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老蒂姆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連一絲的聲息都沒有。

——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身為一名老人，他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卻是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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