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守下邳昏招頻出 白門樓呂布喪命（四）

轉眼之間就到了十一月，天氣已變得非常寒冷。下邳城內的糧食一天比一天少，雙方已經很久沒有爆發衝突了，但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這時候，將帥的意志，士兵的意志都成為了決勝的關鍵所在。呂布每天都在高順、陳宮的陪同下巡視城防，儘可能用最親切的話語去安撫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的士兵。城外，曹操的日子更不好過，糧草轉運愈發艱難，荀彧來信告知自己，儲備的糧草已消耗十之八九，現正在向豪強借糧中，短期足以應付，望曹操能儘早結束戰事。而比糧草更讓曹操揪心的是士卒的狀態，挖一道大溝令絕大部份人都疲憊不堪，寒冷的冬季又令不少人患上了凍瘡，已經有個別守夜的士兵凍死在了崗哨之中，曹操的意志開始動搖，他甚至覺得若再不退兵，他會先於呂布死在這個亂世之中。

聽聞曹操有意退兵，荀攸、郭嘉急忙結伴來見曹操，不等曹操說出退兵的理由，荀攸率先勸阻道：「呂布有勇而無謀，今屢戰屢敗，銳氣盡失。三軍士氣的高低皆在將帥，陳宮智遲，今呂布已無戰意，陳宮亦猶豫不決，此時若能引兵急攻，呂布可破也！」

曹操為難地說道：「時值隆冬，天寒地凍，何以攻破這城高牆厚的下邳？」

郭嘉上前一步，進言道：「事已至此，明公可放棄下邳城而要整個徐州？」

曹操不解：「奉孝這是何意啊？」

郭嘉面色一沉，冷冰水地答道：「決沂水、泗水以灌城，下邳必下！」

曹操心中一凜，郭嘉出的是個絕戶計啊！這麼冷的天，大水若漫城，傷亡無數不說，活下來的人也將會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苟延殘喘，可這的確是一個不用付出大量傷亡就能破城的好辦法。只是經此一役，下邳幾年都將難以恢復。舍下邳而占徐州，曹操在心中盤算一番后，最後作出了決定，就按郭嘉的法子辦，放水淹下邳。

兩條大河的水灌入城中，來不及奔向高處的百姓與士兵要麼被淹死，要麼被凍死。城中大街小巷的低洼處漂浮着無數大人與小孩的屍體。待水勢平穩下來后，城中的水面便開始結冰，很多水性好的人還沒有游到安全的地方，就被活活凍死，他們的屍體一部分露在冰面之上，通過那扭曲的面容可想而知，他們在死前是何等的絕望與無助。

在這樣一座充滿著死亡氣息的城市中，堅持了近一個月時間的呂布，心靈防線開始出現了崩潰的跡象，他曾當着眾人的面對城下的曹軍喊：「你們都撤了吧，給我條活路，我自當向明公認錯！」城下還未做出反應，呂布身旁的陳宮卻開口罵道：「什麼明公！明明是個逆賊，今日若投降，等同以卵擊石，安能活命？將軍！曹操也快撐不住了，這下邳無論如何都要守下去呀！」呂布再一次選擇了默然以對。

主帥已近崩潰，下面的將士自然要尋求生路。有士卒想盜呂布的坐騎赤兔馬以獻曹操，不料卻被其部將侯成中途攔下。貴重戰馬失而復得，侯成特地與眾人慶祝一番，為使呂布開心，侯成又特別預備了一份酒肉獻給呂布，可是這正好給了心煩意亂的呂布一個發泄的機會。呂布為了阻止有人用糧食釀酒曾下令軍中禁酒，但平日裏執行並不嚴格，此時呂布卻藉此痛打了一頓侯成。成功追回失竊的赤免馬，不但不被賞賜，示好呂布還白挨了一頓揍。侯成心道：呂布這樣一個是非不分的主帥跟來何用，還不如投靠曹操。呂布軍心早已動搖，侯成略一挑動，宋憲、魏續等將便積極響應。軍營嘩變，高順、陳宮全被五花大綁送入了曹營，他們身後是大開的下邳城門和正往城中瘋狂湧入的曹軍，以及困守在城中白守樓的呂布。

下邳城破，曹操與呂布多年的恩怨終於快要畫上句號了。望着城樓下是潮水一般的敵軍，絕望的呂布下令讓周邊之人取下他的首級去獻曹操，左右不忍，呂布長嘆一聲后，卻始終沒有自盡的勇氣，當下將手中長劍丟在一旁，束手就擒。

很快，五花大綁的呂布就在士兵的歡呼聲中被押到了端坐在中軍大帳的曹操面前。未等曹操開口，呂布先堆起笑臉說道：「今日見明公，便知明公一定能定天下了。」

曹操微微一愣，不明就理地問道：「為何有此一說啊？」

呂布解釋道：「明公所患之人不過就是我呂布，今天我算是心服口服了。明公善用步卒，而我呂布善用騎兵，兵騎合一，天下何足道哉？」

曹操頷首不語，彷彿看到一絲希望的呂布見劉備正坐在曹操身邊，又向劉備求情道：「玄德你我情同手足，今日你為明公座上客，我為明公階下囚。你看這繩子捆得多緊，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可得為我說點好話啊！」

曹操這時候卻笑道：「這捆老虎哪能不緊吶，來人，給呂布鬆綁。」

曹操話一說出，立即有士兵給呂布鬆了綁。呂布從地上站起身來，一邊活動着因長時間擁綁而變得酸麻的手腳，一邊不住地向曹操稱謝道：「謝明公！謝明公鬆綁！」

劉備見呂布請自己向曹操求情，心下只覺得十分好笑。這呂布也不知是臉皮厚，還是真的健忘。自己兩年內幾次瀕臨絕境，有哪一次不是拜他所賜。要不是自己命大，此刻屍骨恐怕都不知所蹤了。更何況自己早己在心中立下毒誓，不殺呂布絕不罷休。如今天賜良機，又豈容錯過。劉備端正坐姿，目光直視曹操的雙眼，非常平淡地說道：「萬萬不可，明公不見呂布是如何對待丁建陽和那董太師的？」

曹操點頭深以為然。一向被呂布當作老好人可以被隨便欺負的劉備，竟在關乎生死存亡的時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呂布先是驚愕，接着轉為暴怒，他對劉備破口大罵道：「大耳賊，早知今日，當時我就該宰了你！」呂布暴起就要來打劉備，許褚見狀從曹操身邊閃出，一把按住呂布的肩頭，將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的呂布依舊大罵道：「大耳賊！大耳賊！我就是作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曹操一臉厭惡道：「拖下去！」

呂布剛被押走，陳宮就被帶了上來。對於這位即是故人又是敵人的存在，此時的曹操百感交集。過去與張邈一起商討如何對付董卓的場景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陳宮那時候說過的話，想出的計策猶如昨日之事，而這過去的一切即將隨着呂布的敗亡而畫上句號。曹操充滿苦澀地說道：「公台，你平生自稱智冠群雄，今竟如何？」陳宮指著呂布的背影慘笑道：「是他不用我陳宮的計策，才有今天的失敗。他要是肯聽我的，勝負未定啊！」

曹操見陳宮依舊不服從自己，便用威脅的口吻說道：「你就不管你家中的老母嗎？」

「陳宮聽聞以孝治天下者，從不會害人之親。家中老母能否活命，在明公，不在陳宮。」

「那你的妻兒呢？」

「陳宮聽聞施仁政於天下者，從不會絕人的子嗣。妻兒能否活命，同樣也在明公，不在陳宮。」

曹操還想再挽留陳宮，不料陳宮卻請求同呂布一同赴死。陳宮話一說完，便自行走出了大帳。曹操哭泣不已，不止是為陳宮傷感，更是為自己。當年一同起兵反董卓，現在董卓之亂的相關叛逆已死傷殆盡，可親密的戰友要麼戰死，要麼被自己誅殺，再者即將成為死敵。皇帝劉協是迎回來了，可怎麼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了呢。此時他已找不回朝堂之上的感覺，更做不回那個從前的自己了。

曹操尚可當着眾人哭泣，他身旁的劉備卻只能面帶微笑在心中悲泣。仇敵呂布雖然死了，可他辛苦得來的徐州也沒了，更讓人心碎的是他眼睜睜看着呂布的敗亡，卻只能像旁觀者一般目睹曹操將這座耗盡他心血的城池拒為己有。與呂布一起消亡的還有自己多年打造的軍隊。原來身居高位卻要寄人籬下的滋味是如此地令人絕望。眼見群雄一個接一個地敗亡，曹操與袁紹的力量更加強大，自己還能找到機會東山再起嗎？

討伐呂布之戰，因下邳呂布軍變而畫上句號。雖然贏得不完美，但也實現了全部的戰略構想。陳宮、呂布皆被絞殺，首級被送往許都，與他們同死的竟然還有高順，至於高順為何不肯投降，聽他手下的士兵說，高順一直都想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呂布對他的猜忌是錯的，如果因呂布被殺而改變初衷，那過去的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至於其他人，除了抓住高順、陳宮投降的那幾位，張遼率眾投降，依附呂布以臧霸為首的一眾地方武裝盡數被招降。被呂布強行留在軍中的陳群，也總算回到了朝堂之上。而陳宮的家人，曹操不但沒有刁難，反而將其母接到府中贍養，還為陳宮之女找了一個不錯的婆家。

郭嘉不解曹操為何要這麼做，曹操卻笑着對郭嘉說道：「一個人若連過往的念想都沒了，那過去所做的一切不就都變得毫無意義了嗎？」

一頭霧水的郭嘉還想再問，卻發現曹操將注意力轉移到窗外，一個人陷入了沉思。只見曹操的目光時而溫和、時而凌厲。前一秒笑容可掬，后一秒咬牙切齒。發展到後面，竟一邊笑着一邊流下了兩行熱淚。

郭嘉見此情形，識相的他默默地退出屋外並輕輕地關上了房門，因為他知道，此時的曹操需要一個人靜靜。

故人已成昨日黃花，前路依舊充滿荊棘。發完感慨的郭嘉邁開大步笑着離開了司空府。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他異常輕鬆，因為從今以後再也不用為呂布這個棘手的敵人而傷神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