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試刀

第二百八十三章試刀

皇帝抵達肆州,搬進早已安排好的行宮之中。楊檦一場大戰之後,突厥再無大動作,卻也依舊在集結力量,匯聚與陰山以北。同樣的,左相慕容儼正源源不斷地從諸邊州抽調力量,雙方都蓄勢待發,等待一場裹挾無數亡魂的風暴颳起,在此之前,雖然小摩擦不斷,倒是沒有大的爭端爆發出來。

即便如此,高緯這邊也算不得輕鬆。出了晉陽,沿路便有許多部落酋領帶着貢物和美女前來覲見皇帝,高緯此來為收服北疆人心,那麼這些人自然就不好不見。鮮卑語言是北齊的上層語言,高緯自小便熟習,與這些酋長門交談毫無隔膜。往往就是在高緯收下了貢品之後,大筆一揮賜下更多的賞賜給他們,然後他們激動地大禮參拜,宣誓部族世世代代為皇帝效忠罷了……

十幾天下來也花了不少錢,皇帝的帶來的私庫倒空了小半。

講真的,玩這些虛的很沒意思。北魏朝廷對這些酋領也不薄,到了節骨眼上,不還是該反的都跟着反了?

承諾和盟約這種東西,一向都是廢紙,高緯想要的是實際的東西。有索求就得先有付出,想要一本萬利得先見着本才行。是以,高緯對這些酋長門非常熱情和客氣,幾天下來施恩不斷,連蒙帶哄,總算是唬得酋長們將部中青壯調出一批來「暫時」進入了邊州的戰鬥序列之中。

當然,這個「暫時」具體啥時候結束,要參照皇帝的意見。他們還得感恩戴德。

至於軍餉……朕不辭辛勞,不惜御駕親征也保護你們的私人財產神聖不受侵犯,你居然還要讓朕掏錢?你良心被狗給吃了!之前不還說感念朕的恩德,願意效犬馬之勞的嗎?

再說了,你們部落的子弟被徵兵,保護的是自家的部落,又不是朕!

啥道理高緯都佔了,諸酋也只得順從,突厥傾巢而出,可着實嚇壞了他們。若是大齊不罩着他們,等待他們的就只有被突厥吞掉的命運,屆時別說子女了,什麼都會不復存在!這筆帳他們還是會算的。

即便他們不願意,也沒辦法。強龍暴打地頭蛇,皇帝的御駕和他的十萬虎狼就在眼前,他說啥你敢不聽?

另一方面,朝廷的輿論攻勢實在太兇猛了,在諸鎮邊州,所有部眾和鎮民都知道皇帝愛惜子民,放着晉陽宏偉的皇宮不住來到邊疆吃沙子。

單純的百姓門早已歡呼雀躍,許多丁壯自帶乾糧、兵械和馬匹投奔軍伍,懷朔諸鎮尤甚,身為高皇帝的老鄉,他們的責任感也比其他地方的人強上一頭,十個精壯漢子裏到有三五個舍家入伍,一聽「可汗大點兵」,人人便道建功立業的時候來了,雲集響應皇帝的詔令。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誰敢違抗皇帝的意志。一來,他們在朝中的應援根本起不了作用,徒遭牽連而已;二來,連自家的子弟們都被忽悠得熱血沸騰,這個時候跟他們說我們敷衍一下皇帝得了,不要當真,一旦傳揚開,那正好是授人以柄。

他們早就打聽明白了,今上可不是個善茬!在短短半月的時間內,各州的軍士便膨脹了近一成,這是一個十分恐怖的數字!過快的兵員增長讓慕容儼猝不及防,要求各大員嚴加管束。

高緯對結果還是比較滿意。邊州的鮮卑男兒們還留存着骨子裏的血性,弓馬嫻熟,只要披上甲訓練一段時日就是優秀的作戰力量。

夕陽西斜,皇帝從滿桌奏疏之中抬起頭來,從窗戶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對面那座塔檐脊上的鴟吻,夕陽給它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紗,如夢似幻,但絕不長久。高緯怔怔地看着那邊,待到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天際,鴟吻變成了它本來的青黑之色,方才偏過頭。

「……小路子」

總管太監路冉匆匆忙忙從殿內陰暗的角落中竄出來,謙卑地站在一旁:「奴婢在。」

「……朕還有什麼事情要做?」

皇帝抬起的筆還未放下,路冉看着黑漆漆的天色,皺着一張白臉道:「陛下,已經入夜了,您該歇息用晚膳了。」

高緯沉默不語,他已經坐在那張龍榻上批閱奏章很久很久,彷彿所有的感官都已經遲鈍了。裊裊不絕的清香從黃銅瑞獸的口中吐出,高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路冉感覺得到這位天子的全身心的疲憊。

他凝視着那煙氣很久,食指輕輕扣動,似乎再權衡些什麼。

路公公跟在皇帝身邊久了,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皇帝才能聽得進去,便咧開嘴稟道:

「陛下,半個時辰前胡昭儀曾來過,送來了上好的燉品,只因為陛下囑咐不準人打攪,這才沒有進來……奴婢嘗過,並無冰冷死物,只加了薄荷紫蘇,十分清爽,這等天氣,最適宜飲用。」

沁涼的黃銅柱上粘著小水珠,一滴滴往下淌。今年的夏秋之交要格外熱些,徐州、泰山又報了旱,已經令祖珽全權處置,也不知道那邊去情況現在如何了……高緯的思緒還沒有從政務之中拔出來,很久才反應過來,想起那生得極媚、極乖巧的胡昭儀,恍然道:「既如此,便呈上來。」

許是胡昭儀送來的燉品確實開胃可心,陛下用膳比平日多上一些。

這就好,路冉心中有些欣慰,心裏暗暗思量到這胡昭儀看着嬌弱,可真是聰明伶俐的人,生得貌美嫵媚就不說了,性格也溫柔,估摸著是陛下會喜歡的類型。

陛下整天忙於國事,時常有頭疼的癥狀,也就愈發不喜歡喧鬧。那突厥嫁來的皇妃便不懂這個道理,因為兩國開戰之事沒少和陛下鬧脾氣,近來又不知道聽何人說的,說是她叔叔為楊都督所俘,即將被陛下發落斬首處死,便不依不撓的尋陛下鬧騰。

陛下耐心地將人給哄回去,轉身就下令將她隨行的滿宮奴婢全給杖殺了。二三十號人,一字排開,碗口粗的長棍高起高落,打的是皮開肉綻、骨斷筋折,不到盞茶的功夫,幾十條人命就沒了。

陛下倒是沒怎麼發落她,聽說後來她病了,還特意去看過……不過,這樣脾性的女子,若是陛下喜歡就罷了,若不得聖心,在宮中怎能長久?

相比之下,南朝來的那位多看得開呀,先前得罪過陛下,陛下都不曾與她追究。他正扼腕嘆息之時,冷不丁聽見皇帝叫他:「你在那兒想些什麼?」

路冉一驚,腆顏笑道:「奴婢是覺得這湯實在爽口,奴婢飲過一口,還意猶未盡……」高緯也笑:「你是朕的心腹,難道還喝不著這區區一盅湯?」

「嘿嘿,羹湯倒不少喝,就是缺了那點心意。奴婢是覺得,昭儀娘娘對陛下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情深意重。」高緯咂摸這四個字,玩味地說道:「朕富有四海,朕的兩千萬臣民,誰人對朕不是情深意重?」

路冉心頭一個激靈,弓著腰,不敢抬頭。

高緯幽幽地看着他:「你最近的舌頭,是不是長了點?」

他慌忙跪地,連稱恕罪,這位陛下想得深遠,心思極重,千萬不能辯解,否則只會適得其反!胡昭儀確實曾討好賄賂於他,因此知道一點陛下的小愛好,這才有了近日連連親來送羹湯的舉動。不料陛下竟也知道了!他身上的重汗浸濕了薄衫,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彷彿是掙命得來的。

高緯看了他好一會兒,方才笑罵道:「滾起來,也就是你跟着朕的時間長,且也是一番好意,朕不罰你,下次管住你那張嘴,別二不楞登的,什麼話都讓人給套出來。」

路冉彷彿劫後餘生,暗地大口吸著氣。皇帝的目光在大殿的某個角落逡巡,忽然道:「也罷,朕的愛妃對朕情深意重,朕也不能不拿出點表示……你跟她說,朕給胡長仁減刑,准他回鄴城。」

「還有,把樞密使唐邕給朕叫過來。」

唐邕及幾位隨行將軍到達的時候,皇帝正在下棋,內侍小心地提着燈,橘紅色的光暈停在幾十步外,棋盤上廝殺正酣,皇帝的對手是周國降臣,宇文忻。在襄陽一戰,為大將軍高長恭所俘,經過遊說,這才願意歸降,只是不再領兵而已。

皇帝正和他談天:「宇文護被殺,周主執掌權柄,位子都還沒坐穩,便火急火燎地要與朕交兵,遣韋孝寬攻我汾州、河東。幸而朕的岳丈斛律明月能征善戰,不然朕現在得頭疼死……」

「陛下英明,斛律將軍亦勇猛,周國倉促之下,如何是陛下的對手。」

皇帝抬頭,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見底。卻笑道:「仲樂從前在周國,亦曾見過那宇文邕,覺得其人如何?」

宇文忻額上見汗,有些言不由衷道:「臣只見過他幾面,所知不甚詳細,只是他一直受制於大冢宰,驟然犯難除之,可見他是一個胸有城府的人,至於其他……臣不知道。」

高緯微笑,說道:「朕料將來與朕爭天下者,必是此人。」宇文忻訥訥不知該說什麼,便聽這位年輕的陛下偏頭對唐邕等人道:「他送了一整個虞州給朕做見面禮,禮尚往來,朕也得給他些什麼。準備一份重禮,恭賀他終於除掉了自己的兄長,順帶,把宇文直給送回去。」

「臣明白。」

「左相那邊可有軍報?」

唐邕想了想,回應道:「暫無,不過楊都督那裏倒是軍報不斷,突厥阿史那攝圖,引萬餘狼騎越過長城,已攻陷昌平,又隔斷漁陽,直奔幽州而來,楊都督一拳難敵四手,恐怕照應不過來。」

阿史那攝圖,高緯回憶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突厥的沙缽略可汗嗎?據說此人是突厥人之中的勇士,能征善戰,很得木杆和佗缽的青眼,阿史那一族中,他恐怕就是第一人了。

他用計歹毒,猝然南下,防不勝防,確實有些頭疼。

不過……

「安德王兄不是去了幽州?」

「是。」

「那就不用擔心了,」高緯坦然道,「畢竟是太宰的高徒,正好,試試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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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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