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決鬥既成 各安天命

第304章 決鬥既成 各安天命

少年見有人來了,便止住哭聲,坐了起來,雙手拄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來人,那模樣,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是好奇與玩味兒……

夫人仍是笑得肆無忌憚,一手指著少年,一手抹着眼淚,笑得停不下來……

這麼多年,夫人確實再沒有哪一天比今天更開心,更快活……

身為苗疆之主皇天的女人,地位相當於母儀天下的皇后,既為皇后,自然該有皇后的樣子,不論人前,還是人後,都應擺出一副沉穩雍容的姿態,絕不可讓人有半點的褻瀆與輕蔑,因此,冷若冰霜,生人勿近,便是苗疆「皇后」留給苗疆人的第一印象,殊不知,在許許多多個無人瞧見的夜晚,夫人也會在無人發覺的角落,悄悄地搬出當年隨她陪嫁來的一個大箱子,箱子裏裝得滿滿的,都是她昔年尚在閨閣中最喜愛的小物件,有兩面澄黃的小銅鑼,牛皮製成的小撥浪鼓,還有當年她自己親手縫製的布娃娃,雖然現在,小銅鑼已上了銹,撥浪鼓也已敲不響,布娃娃更是開了線,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把它們拿出來,抱在懷裏,閉上眼睛,默默地回想着青春年少的時光,還有那個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自己……

有時想到感傷處,也會獨自落下淚來,淚是苦的,淚是鹹的,這是她久已嘗過的味道,已很熟悉……

每次,當她傷懷流淚時,她都會在那個大箱子的底部默默地翻出一本書頁已泛黃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數不清的小字,當她嘴唇翕動,喃喃地讀著那些小字之時,便彷彿他又親眼見到了那個人,親手觸摸到了那個人的臉龐,他們雙目對視,青春年少一去不復返,他們都已不再年輕,都已在對方的眼中讀到了疲憊,而讀到的更多的,是無奈,對於造化弄人的無奈,對於無力反抗命運捉弄的無奈……

這麼多年過去,他們早已學會了妥協,所謂生活,不過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爐,不論你出生時是何形狀,是何材質,是方的,是圓的,是真金,是白銀,到頭來,方的變成圓的,圓的變成方的,真金白銀變成爛泥一灘,所謂的生而為人,無愧此生,不過是變成方的正巧遇到一個缺方的地方,變成圓的正巧遇到一個缺圓的地方,變成爛泥的,又正巧扶上了牆,於是,他們便成為於國於家於社會,有用的人。而那些變成方的遇到圓的,變成圓的偏遇到方的,爛泥一灘又無奈碰到大雨滂沱,澆得稀爛,此生,再不能上牆,只能與污泥糞便為伍,成為於國於家於社會,多餘的人。這是有用人的幸運,亦是多餘人的不幸,此乃天命也,非人力所能挽爾……

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晚,夫人都會思索,一遍一遍地問蒼天,他,究竟去了哪裏?過得可還好?有否吃飽穿暖?有否瀟灑快活?

她一遍一遍地讀著當年他親手寫給她的信,縱然信紙早已泛黃,清脆易折,可她仍是小心翼翼,不停翻閱……

想當年,當她還是一個思春少女之時,也是在這樣寂靜無人的夜晚,支起一盞燭台,藉著微弱的泛紅的火光,臉比燭火更紅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着他寫來的信,她會為他信中的每一個字惹來莫名其妙地喜悅,又莫名其妙地感傷,彷彿他便是她身體里的主宰,可以隨意地支配她的每一分喜怒、每一分哀樂……

如今,再讀那些青春懵懂的文字,她會不由得會心一笑,為那字裏行間的幼稚,更為那一字一句的真誠、灑脫……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讀到這首詩,夫人又笑了,還記得他當年當着自己的面,眼神熱切而真摯地為自己朗誦這首詩,據說,這是一首古人為表忠貞不渝的心意而寫就的詩,後世成為絕唱。相傳,只要相愛的兩個人同在一起朗誦這首詩,便可以獲得相濡以沫的愛情,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分開……

夫人的眼眶忽然濕潤了,淚水盈滿,她忽然記起,那個月色蒼白的夜,她與他當月跪下,舉起雙手,起誓一般朗誦起這首誓詩,那一夜,他們熱烈相擁,在月中仙子的見證下,他們成了真正的夫妻……

可他卻忘記了,苗疆的「天」,可以翻江倒海,翻天覆地……

也許古人是騙人的,那首誓詩,也不過是一個熱情澎湃,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熱血小夥子,為向自己心愛的姑娘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惜以天地為誓,最終迎取心愛姑娘芳心的投機取巧的「小玩意兒」……

也許,小夥子與心愛的姑娘最後還是分開了……

天地山川,滄海桑田,誰又敢保證萬古不變?

故事的最後,山,還是那座山,巍峨聳峻,江水,還是那條江水,川流不息,天地,還是那片天地,廣袤無垠,四時不變,夏天打雷,冬天下雪,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一如往昔,卻唯獨身邊的人變了,那個當年隨自己起誓的人,以為會愛一輩子的人,消失了,也彷彿從未出現過,轉頭望去,那個生得五大三粗,自己當年無論如何也瞧不上的那個人,竟是自己一生的伴侶,跌跌撞撞,陪伴自己走過這說來漫長實則短促的一生……

也許,這就是命運,也許,這就是緣分……

解不開,逃不掉,想不通,猜不到……

……

……

夫人收回思緒,信手揩去眼角淚,那淚,已是冷的,夫人猜,那淚,不但冷,一定還是鹹的,不但是冷的,鹹的,一定還是苦的……

夫人攏攏鬢邊長發,青絲中已可見點點霜白,她的確是老了……

苗白鳳赤**膛,手臂上搭著尚未來得及穿好的衣衫,滿面怒容,瞪着少年。

緊隨其後的「三王」杜白蘇,樣子看起來倒是比苗白鳳文雅許多,衣戴整齊,只是神情仍舊難掩緊張……

這些人里,苗白鳳與杜白蘇怒目相向,穎兒如臨大敵,夫人感懷落寞,最坦然的,反倒是那一副無所謂樣子的少年……

少年站起身,扑打身上灰塵,黑袍子又變回了白袍子,少年神情也隨之一變,由嬉皮笑臉變成了冷漠涼薄,仿似忽然間便成了另外一個人……

「有事?」

少年的語氣森冷,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透露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與自認此間高人一等的傲氣……

苗白鳳覺得好笑,看這少年的架勢,反倒像是他們打擾了人家,有理的倒要變成無理的了……

苗白鳳將上衣甩在一邊,單單裸著上身,月光下,露出一身潔白精壯的腱子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勢……

相較之下,杜白蘇則要穩重許多,在細細地打量少年一番過後,便從腰間解下他的酒葫蘆,拔開葫蘆塞兒,一邊喝酒,一邊悠閑地向著一塊木墩走去,看樣子,是打算坐下來好好地欣賞這一出世間可遇不可求的好戲……

穎兒看了看苗白鳳,雖不情願,可也只得退下來,靜靜地看着場中相對而立的二人……

只因苗疆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兩人決鬥,便決不允許第三人插手,哪怕對敵的兩人,一人領兵百萬,一人煢煢獨立,那百萬之眾也只得在一旁列陣觀戰,最多搖旗吶喊,加油鼓氣,不許干預……

苗疆人崇武,更不畏死,彪悍善戰,苗疆也素有「戰王之鄉」的美譽,若不是苗疆人私鬥成風,動輒生死,兼之不服管教,或許,這十分天下,苗疆已能囊括七八,苗疆雖屬朝廷王土,也有朝廷官府在此治理,可實際觀之,所謂衙門,名存實亡,苗疆人只認一人,那就是這苗疆的「天」,名為皇天……

皇天便是這苗疆最高的「天」,這苗疆最大的王……

因此,當苗白鳳赤膊站在程小石對面,便已然意味着對決既成,兩人生死有命,死傷勿怪……

穎兒雖是初來乍到,卻也在與夫人以往閑聊之時有所了解,一個民族有一個民族的傳統,一個地域有一個地域的風俗,或許正是這樣,穎兒才能甘心退出,將那方決鬥天地讓與苗白鳳,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源於內心的敬畏與尊重……

決鬥既成,各安天命……

此刻,程小石與苗白鳳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這不單單是一場比武決鬥,更是一場比命的決鬥,比誰的命硬,比誰是上天眷顧,天命所歸之人……

風起雲湧,一片肅殺……

決鬥尚未開始,便已如戰至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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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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