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那一夜,可真冷啊

第280章 那一夜,可真冷啊

風起雲湧,雪驟風疾,鵝毛樣的大雪如流星趕月一般,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臉上,身上,心上……

無劍默默地注視着漫天灑落的雪,默默地注視着遠方一川銀白的河,默默地注視着大師兄緩緩翕動的唇,耳中聽着的,是大師兄多年未訴的過往,眼中閃現的,是大師兄多年走來的幕幕,林林總總,竟繪成一幅忘川的畫卷,走馬觀花一般,於無劍面前,一一飄散……

無劍伸出手,想要擷住那一絲流逝的光,卻發現根本徒勞無益,眼中所見,心中所想,聚而合,合又散,便如一團兩不相容的水,各行其道,又似白日與黑月,勢不兩立。

及至大師兄的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便似高僧誦法,佛子講經,又似小兒咿呀,輕歌曼舞,如高山流水,琴瑟和鳴,悅動於指間的音律,流淌于山澗的小溪,叮嚀作響,又如大隱隱於市,空谷聽足音,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大道無形,大音無聲。

無劍已聽得有些醉了,他飲酒飲醉過無數次,可聽人說話聽醉了,卻是平生頭一回,不但是他,便是在場眾人,也有數人面色酡紅,站立不穩,形如醉漢,口出醉言。

無劍忽然想到自己的一生,幼年遭難,少年凄涼,中年失意,晚年落魄,忽地大笑三聲,大哭三聲,喉頭一甜,一股鮮血便逆勢而上。

無劍猛然驚醒,緊咬牙關,竟是生生地又將那口血,咽了回去。

無劍惶然四顧,卻見地上已倒下許多人,無一不是抱頭痛哭,嘴角滿是未乾的血漬,有的人,甚至還在瘋狂地撕咬着同伴的頭顱,先是兩隻耳朵,然後是鼻子,最後是兩片嘴唇,撕咬的人痛苦嘶吼,被撕咬的人痛哭哀嚎,卻是全然未覺,直到那一人的舌頭被生生咬下,那一人方才一聲長嘆,頃刻間,氣絕身亡。

大師兄的故事還在繼續,不知在何處,他甚至還取出一把古琴,彈的,儘是些哀婉悲涼的曲子,配合上他那獨特的嗓音,頓挫的語調,教人觸情生情,仿若身臨其境,仿若故事中的主人公,便是自己,仿若故事中一切悲慘得不能再悲慘的經歷,便是他們的經歷,仿若他們天生便是那個註定要被天地拋棄,被親人嫌棄,一無是處,苟活於塵世的渣滓,一個腌臢污穢之物,他們不配活,他們不能活!於是,他們便只有死,無論怎樣死,無論是自刎而死,亦或是被別人活活咬死,只要能死,他們便覺滿足,便覺這一生,終是還能為這渺渺乾坤,茫茫天地,做些什麼,哪怕微不足道,他們也覺,甚是滿足。

想到這裏,無劍忽然長嘆一聲,呼出一口濁氣,便頓覺胸中舒暢,四肢百骸,透著酣暢。

他望了望那些發瘋的人,忽然來了興趣,他忽然想很要親眼看一看,一個人,當他泯滅了人性,淪為牲畜野獸之時,究竟會做出何種瘋狂,何種喪盡天良之事?

無劍甚至退到一旁,搬來一塊大石頭,就坐在那群人中間,仔仔細細地端詳着他們。

可結局總是出人意料,因為,那一直縈繞在無劍耳畔的溫柔話語,裊裊琴音,竟然霎時畢絕,便似從未有過一般。

無劍有些吃驚地望着大師兄,那模樣彷彿在說:「你為何不繼續說,繼續彈了?」

而大師兄似乎也看透了他的想法,直接說道:「我希望聽我說書的人,都可以默默地,認真地,聽我說書,而不是看我表演…」

無劍忙站起身,神情略有些緊張,道:「可我聽得一向很認真…」

大師兄將古琴輕輕抬起,放在一旁,又拿出一塊白布,仔細地擦拭著古琴上的每一根琴弦,神情專註得可怕。

「你知道嗎?這張古琴,是小師妹的,上面還有她刻的字…」

無劍一愣,神情霎時落寞,道:「想不到,你竟還留着…」

大師兄回過頭,沖着他一笑,道:「這是她親手做的,琴面取南荒桐木,琴徽取北疆玉石,岳山取西域鐵樹一截,至於琴弦,則是取她自己十年的長發,繞結而成,耗時十年,方得這一把古琴…」

大師兄說着,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琴弦,眼中滿是懷念溫情。

無劍道:「即使,這把琴並非為你所做…」

大師兄一愣,一笑,一嘆,道:「是啊,小師弟的運氣總是那般好,師父寵愛,師妹中意,比之你我,都要強上太多…」

無劍道:「可你也總該知道,小師妹最初中意的人,並非小師弟,而是…」

大師兄笑道:「是我,我知道…」

無劍道:「知道為何不說?」

大師兄道:「怕…」

無劍道:「怕甚?」

大師兄苦笑道:「我也不知怕甚,只知那時,若是與小師妹站在一處,便怕…」

無劍怒道:「小師妹是妖怪?」

大師兄道:「她若是妖怪,我也甘心被她吃掉…」

無劍道:「可你卻連與她說話都不敢…」

大師兄仰天長嘆:「是啊,我連與她說話都不敢,每一次,都只敢遠遠地望着她,看見她笑,我便也跟着笑,看見她哭,我的心便痛,她若是與我說一句話,我的腦中便會一片空白,手足無措…」

無劍道:「難怪當時小師妹總說你是呆瓜,悶葫蘆…」

大師兄道:「原來當初她是那樣說我的?我竟從來不知…」

無劍道:「小師妹那般中意你,後來你不該不告而別…」

大師兄道:「我不該不告而別,她也不該移情別戀…」

無劍驚道:「移情別戀?」

大師兄嘆道:「我說過,小師弟的運氣總是那般好,比之你我,不知強上多少…」

無劍道:「我只知小師妹那時頗在意小師弟,沒想到,他們竟是…可我為何一點兒也不知?」

大師兄道:「我也不知…」

無劍道:「不知?不知你為何會說他們…」

大師兄道:「我只是看見了…」

無劍張開了嘴,卻又閉上。

大師兄便呼出一口熱氣,吹散一剎雪花。

「那一夜,可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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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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