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報恩
西域,聖月神教。
今日的聖月神教,不同往日。
燈火雖是一樣的昏暗,可黝暗的大廳之中,卻已站滿了人。
黑衣教主身居高位,黑紗掩面,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她的臉。
冷幽玉站在黑衣教主的身旁,低着頭,神情冷漠,一雙眼,緊緊地盯着高位之下,大廳之中的一個人,一個已死了的人。
那個人的手裏,握著一截鞭子。
圍坐在那人身邊的,有歸海潮生,無劍,董必平,青牙,黑獒。
他們皆是面無表情,神情肅穆,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又似乎是什麼都沒有等待。
餘下的黑衣教眾,筆直站立,握拳昂首,群情激憤。
他們似乎也是在等待着什麼,又似乎是什麼都沒有等待。
在這樣壓抑肅穆的氛圍下,終於有人先忍受不住了。
黑獒霍然起身,扛起大鐵椎,二話不說,就向外走。
青牙一把拉住他,冷冷道:「你要做什麼?」
黑獒吼道:「殺人!」
青牙淡淡道:「殺誰?」
黑獒道:「老子去砸了那狗屁楚門!」
青牙冷笑道:「你是想去殺人,還是想去自殺?」
黑獒愣了愣,沉默半晌,忽然喝道:「可是…」他已要哭出來。
青牙站起身,輕輕地拍了拍黑獒的背,語氣淡然,道:「一切自有教主安排…」
這時,眾人便將目光望向那坐於高位之上的黑衣教主。
黑衣教主斜倚在石椅之上,早已沒有了過往的韻味,有的,只是一個飽經風霜的女人才有的滄桑。
她已緩緩地站起身,目光透過黑紗,似乎是在看着眾人,又似乎只是在看着黑紗。
她輕輕地邁開步伐,順着石階,一步一步地,極其緩慢地,走了下來。
她擺脫開冷幽玉的攙扶,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到了潘逢春的身旁。
然後,她便靜靜地站着,不說話,也不動,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無聲地哭泣。
良久,她忽然聲音低沉地說道:「老哥哥,是妹妹害了你…」
她的聲音竟然已不再那麼沙啞,不再那麼刺耳,反而有種柔情,帶些溫婉。
說完這句話,她便再不說話,只靜靜地站着,靜靜地凝視着潘逢春安寧祥和的臉。
——也許等我
可她也只敢想到「也許」,便不敢再想下去。
黑暗,如潮水般向她席捲而來,將她裹在其中,使她窒息,孤獨而無依。
「報!」
忽然,一道略顯慌張的喊聲,打破了這壓抑的氛圍。
眾人閃開一條路,一個人便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跪在了黑衣教主的面前。
「稟教主,楚門攻我毗羅城,來勢兇猛,兄弟們,恐…恐抵擋不住…」
歸海潮生已站了起來,扛起了他的大刀,向外走去。
無劍微微一笑,緊隨其後。
至於董必平,早已走在了前面。
剩下的人,都在看着黑衣教主。
黑衣教主沒有說話,也許她本有話說,可是現在,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她已緩緩地轉過了身,步伐緩慢地,略顯笨拙地,走上石階。
「去做你們想做的…」
……
……
黑衣教主坐在石椅之上,仰起頭,望着黯黯無際的穹頂,喃喃道:「玉兒,你也去吧…」
冷幽玉站在一旁,驚道:「母親,可是你…」
黑衣教主擺了擺手,道:「該來的總會來,這是報應,亦是劫數,躲不掉的…」
冷幽玉輕輕地點了點頭,向外走去。
「人,終究是鬥不過天的,鬥不過的…」
冷幽玉停身,眼裏早已噙滿淚水,可她終是沒有回頭。
……
……
西域,毗羅城。
「喂,我說你們聖月神教的人呢?都死光了?還是都做了縮頭烏龜了?有沒有會喘氣的?啊?!」
楚天行拎着大鐵椎,站在城主府門前,他的面前,跪着一排人,都是聖月神教的人。
楚天行獰笑着,用腳踢了踢其中的一個人,道:「喂,我讓你派人,給你們教主送信,你派了嗎?」
那人忙不迭地磕頭,道:「派了,派了,這會兒,想必是已經收到了…」
楚天行點了點頭,道:「哦,那就好…」
說罷,他便坐在院前石階上,一邊喝酒,一邊吃肉。
直等到日已西斜,月上中天,方才有人報道:「人來了…」
楚天行聞言,微微一笑,拎起大鐵椎,走了出去。
歸海潮生坐在地上,閉目養神,面前插著的,是他的那把大刀。
就在剛剛,他已一刀將毗羅城的城門劈開。
可是他卻沒有進城,不但他沒有進城,便是聖月神教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進城。
他們都坐在地上,閉着眼睛,面前插著的,是他們的武器。
甚至在楚天行走出來的那一刻,他們都沒有睜開眼睛。
只有無劍走了出來,他看着楚天行,有些疑惑地說道:「只有你一個?」
楚天行攤了攤手,道:「你還想要幾個?」
無劍皺了皺眉,道:「楚門就只派了你一個來?」
楚天行道:「派一個,派兩個,有什麼區別?」
無劍笑道:「沒有區別,沒有區別,只是,派一個,殺得更快些,派兩個,殺得稍微快些…」
楚天行張開雙臂,笑道:「你還在等什麼?」
無劍道:「等一個人…」
楚天行道:「誰?」
董必平道:「我…」
說着,他便從天而降,手裏拿着的,還是那把平淡無奇的鎚子。
楚天行的臉色已有些不自然,可他仍兀自笑着,道:「你來了,又如何?」
董必平冷冷道:「來殺人…」
楚天行笑道:「殺我?」
董必平道:「你還不配…」
楚天行笑得更大聲,道:「誰配?!」
這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當然是老夫配…」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不但無劍一愣,便是楚天行,也是一愣。
至於歸海潮生和聖月神教的每一個人,早在聽到這道蒼老的聲音之時,便已睜開了眼。
來人踏着草鞋,拄著竹杖,「嘿嘿」笑着,走了過來。
來人正是賴弼荷。
楚天行低聲道:「你為何還要回來?」
賴弼荷笑道:「大少爺有膽有謀,老夫佩服,可將大少爺隻身扔在這裏,無異於以羊飼虎,老夫,又何忍見哪…」
楚天行急道:「你若是在此,他們會生吞活剝了你…」
賴弼荷仰天笑道:「那日,蒼一笑與潘逢春一戰,老夫至今,仍歷歷在目,這些日,老夫思來無眠,除徒耗心血外,倒也悟得一理,至此,茅塞頓開…」
楚天行道:「何理?」
賴弼荷幽幽嘆道:「人力有時窮,天道無常,人難勝天…」
楚天行怒道:「於是,你便來此尋死?」
賴弼荷看着楚天行,忽然跪了下去,道:「人之在世,不求不負,老夫一生,倒也未曾求過何人,只是所負,倒有一人…」
楚天行疑惑道:「是誰?」
賴弼荷一指楚天行,道:「你…」
楚天行後退一步,道:「我?你有何負我?」
賴弼荷仰頭向天,幽幽道:「昔年,老夫初平沙漠九十二寨,自恃武高,便斗膽闖入楚門,欲與這個雄踞西域數百載的家族,一較高下,那時,老夫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目空一切…」
賴弼荷說到此處,臉泛紅光,神采奕奕,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叱吒風雲的年代。
楚天行低頭,道:「陳年舊事,又何必再提?」
賴弼荷聞言,微微一笑,接着說道:「老夫初入楚門,便被楚門長老生擒,部下九十二寨寨主皆被俘,楚門長老意欲殺吾等,示眾立威,當時,老夫也心想,定是不能生還,不想,公子您,不計前嫌,竟私自做主,放了老夫與那九十二寨的寨主,還准許老夫此後自由出入楚門,為了此事,公子被門主罰跪三日,不許進食,老夫感激涕零,多年來,無以為報…」
賴弼荷說到動情處,涕淚縱橫,已伏在了地上。
楚天行將他一把拉起,嘆道:「此等小事,何足掛齒…」
賴弼荷道:「今日,便是老夫報恩之時,公子,你先走,老夫來斷後,快走!」
說罷,他便將楚天行推出幾步遠,自己則挺杖獨立,傲對群雄,竟真有一種英雄遲暮之感。
無劍朗聲笑道:「好一副英雄相惜,情真意切啊,看得我都要哭出來了,只是可惜,我身後的這些兄弟,可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刷…」
所有的人,都已拿起了自己面前的武器,站起身來,目光堅定,面無表情。
楚天行輕拍賴弼荷肩膀,道:「我本就沒有打算活着離開,你又何必如此…」
賴弼荷嘆道:「公子,你我奮力拚殺,可能殺出重圍?」
楚天行輕嘆道:「難…」
「若是再加上我們呢?!」
一聲大喝,一隊人影,已從西方奔來。
「沙漠九十二寨寨主,前來報恩…」
「沙漠九十二寨寨主,前來報恩…」
「沙漠九十二…」
楚天行目光獃滯,望着那一隊人,喃喃道:「你…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