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Part.111 白,黑

第409章 Part.111 白,黑

勇者會學院裏,高大的青年沉默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黑色的巴姆魯克靠在一旁的桌上,沒有握在齊格飛手中的它顯得格外不起眼。

安德烈的聲音同樣也傳入了他的耳中,也讓他陷入了沉默。

絲絲的疼痛從手掌處傳來,終於讓齊格飛從恍惚間清醒了過來。他緩緩地抬起手掌,看着自己龍化后格外強韌的皮膚之上那幾個小小的傷口,輕輕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梅林,或許比自己更加難受。

從關係上來說,或許他和安德烈之間比之梅林還要更加親密。安德烈和梅林之間雖然有着師生的名義,但實際上梅林從來沒有在安德烈那裏上過一堂課,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多是建立在監察部之上的;但齊格飛卻不同,他曾經在梅林的促使之下向安德烈學習了魔法,雖然他的魔法天賦極其普通,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確切地掌握某種魔法,但至少他的魔力基礎知識以及許多魔法的常識都是安德烈所傳授的。

但在這一點之上,齊格飛的心性卻比之梅林更加成熟——對於自己人的重視,這是梅林最大的缺點,雖然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是一種優點。而齊格飛卻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者說就算他想去行刑現場送安德烈最後一程,他的理智也會壓制住他的衝動。

不同於威廉,他不能隨意地出現在歐貝克等人的視線之中,現在的他無疑是歐貝克等人的首要目標之一。而喬裝打扮對於他而言也不太現實,他那過於高大的身材很多時候都會造成這樣的弊端。

更重要的是,他出身於獅心家族。他的父親,那位強大但卻有些粗線條的獅心王,從他還小的時候就用那種不近人情的方式教育着他。

永遠不能因為同伴的犧牲而停下自己的腳步,不論那個人和自己的關係有多好。

在戰場上,就算是自己的親兄弟、甚至自己的父親被人在自己眼前殺死,戰士們都不能停下自己的腳步。任何的猶豫都只會讓後方的兄弟們產生混亂,從而有更多的同伴因自己而死——從小,齊格飛就被獅心王灌輸了這樣有些殘酷的思想。

——但梅林卻沒有。

齊格飛重重地嘆了口氣,在昏暗的房間里看着蠟燭的燭火出神。

梅林和他有着從覺悟上的巨大不同,雖然梅林聰明狡猾,並且往往能夠在最危險的局面之下保持冷靜,但他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心性上的不足。不論他如何聰慧,說到底都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在這種問題上,他善良的本性往往會讓他受到巨大的影響。

「如果那孩子能夠度過今天,或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吧。」

伊格萊茵夫人的聲音從門口響了起來,她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看着屋裏的齊格飛嘆了口氣。這位風姿卓絕的貴夫人此刻也因為昨夜的戰鬥而顯得有些憔悴,她孤身一人站在門口,用無奈的目光看着屋中的齊格飛。

「伊格萊茵夫人。」齊格飛起身向伊格萊茵點了點頭,「雅莎呢?她還沒有醒過來嗎?」

「我們昨日抵達這裏時,天邊甚至都已經浮現了魚肚白,她昨夜也受驚不小,今日恐怕得睡上不少時間。」伊格萊茵搖了搖頭,臉上的擔憂之色卻仍然沒有絲毫的減少,「倒是你,孩子,你從昨日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真的沒有問題嗎?」

「護衛騎士們也同樣沒有合過眼,這點精力上的消耗對我而言還不算什麼。」齊格飛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又重新坐了下來,「我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態還是很清楚的,至少現在我還非常正常——而且比起我的身體,我更在意行刑場上發生的事。」

伊格萊茵夫人有些不忍地低下了頭:「那些監視者們的絞刑,真的無法阻止嗎?」

「以我們現在的力量,就算能夠阻止,那所需要的代價也太大了一些,我們還難以承受那樣的犧牲。」齊格飛看着燃燒了一半的蠟燭,有些出神地道,「我希望梅林也能夠清楚這一點,不要做出那種一時衝動的舉動。我相信他能夠創造我們所無法想像的奇迹,但今天卻不同,不論他如何謀划,實力上的巨大差距都無法被彌補。」

「可是以那孩子的性格,他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吧。」伊格萊茵夫人低聲道,「如果他真的能夠無視此事,那麼梅林,還是我們所認識的那個梅林嗎?」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齊格飛咬了咬牙,目光中閃過了幾分陰沉,「梅林之所以是梅林,就是建立在他那種自由自在的散漫性格之上的。而現在,他卻要壓制住自己心中的衝動,強行接受這個自己無能為力的結局——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梅林真的做到了我們所期望的那樣,或許下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梅林,會變得極其陌生。」

「他會變成什麼樣?」伊格萊茵夫人張了張嘴,有些擔憂地道。

齊格飛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低聲開口道:「梅林和我們之間其實有一個巨大的區別,這一點很多人都已經忽略掉了——但我卻不會,因為我曾經見過他的那副模樣。」

他抬頭看向了伊格萊茵夫人,臉上帶着苦澀的笑容:「那傢伙是半精靈,根本就不是純種的人類,甚至他那一半的血統是否屬於人類都有待商榷。如果他的想法真的發生了變化,那麼他不會對任何人抱有憐憫之心,因為在他的眼裏,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是他的【同類】。」

「有老鼠偷吃家裏的食物,因此人類會殺死老鼠;有野獸破壞了自己的作物,於是人類會殺死野獸;有蚊蟲試圖叮咬自己,那麼人類就會先一步殺死蚊蟲。這幾種例子,都是發生在不同的物種之間的情形。」齊格飛閉上了眼,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一般,「人總是有着自己的行事底線,梅林也是。他不會刻意去侮辱某人,不會用殘忍的手段對待敵人,不會用他人的感情去迫害他人——但那是曾經的他,曾經身為帝國學院的學生、曾經每天樂呵呵的就想着怎麼能夠過得更加滋潤的梅林。」

「至於現在,歐貝克那群傢伙很有可能製造出了一個可怕的敵人。」齊格飛輕聲道,「或者說,他們重新喚醒了一個可怕的敵人。」

伊格萊茵雖然不是很明白齊格飛的話語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她能夠從齊格飛的話語里感受到對方那濃濃的擔憂之情。她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低聲道:「你能夠讓他回到我們所熟悉的那個模樣嗎?」

「一盆清水裏被倒入了一滴墨水,想要再將墨水取出來就難上加難了。比起取出那一滴墨水,我覺得我們更應該在意的,是墨水的量會不會徹底把這盆清水染為黑色。」齊格飛站起了身,看着從窗縫間透入屋中的陽光,「但我相信他,他決不會因此變成一個六親不認的怪物的——他可是梅林,如果連他都無法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又怎麼能夠解決得了呢?」

齊格飛走到了窗邊,將窗戶打開了來,於是屋外的陽光便迅速地躥入了屋中,將昏暗的房間里那股陰沉的氣息一掃而空。

他回過頭,站在陽光里看着伊格萊茵夫人,臉上帶着無奈的微笑:「我相信他,我也只能相信他,就像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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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絞刑的結束,圍觀的人群們也漸漸散去了。

和歐貝克所想像的場景有些不同,那些帝國人既沒有表達出對他的簇擁,他們所尋找的梅林也沒有如他們所想像的那般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安德烈的屍體被羅根親自帶離了他們的視線,或許是為了不讓法師塔曾經的高層魔法師在死後仍然受到歐貝克等人的利用,亦或是為了給自己過去的弟子最後盡一份心力。

如果受刑的人只有監視者們,或許那些圍觀的帝國人還會為歐貝克的舉動而歡呼。但他為了將梅林逼出來,把監視者的家屬也同樣押上了絞刑台,這種冷酷無情的舉動讓人群中的不少人臉上都浮現出了不滿的神色。當歐貝克意識到這一點時,行刑已經過去了一大半,他那本來建立在人們心中的形象也坍塌了一大半。

「我們失敗了。」歐貝克面無表情地看着廣場上散得七七八八的人群,一字一頓地道。

紫鳶尾侯爵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良久,他才終於嘆息道:「殿下,至少這一切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這本來是一個一石三鳥的計劃,然而現在卻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目標。」歐貝克沒有回答紫鳶尾侯爵的話,只是繼續盯着廣場漠然地道,「預計之中的梅林沒有出現,歐內斯特里的民眾們也沒有在我們的煽動之下歸伏於我。」

歐貝克抬起了頭,看着天空之中的太陽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地道:「紫鳶尾侯爵閣下,我親愛的朋友,你告訴我,我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很像一個小丑?——到現在我才知道,在法師塔那群傢伙的眼裏,我根本什麼都不是。只要他們想,他們隨時都可以視我於無物,隨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紫鳶尾侯爵能夠聽出他話語里那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歐貝克的雙手驟然捏成了拳,然後緩緩地鬆開了來。他轉過身,卻沒有將自己的目光投向紫鳶尾侯爵,只是一面向著自己搭建在城牆之上的帳篷里走去,一面喃喃道:「如果我能夠利用好安德烈這個條件,一定能夠將那隻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逼出來,一定能夠的......」

紫鳶尾侯爵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他忽然發現,這位歐貝克王子似乎驟然對於法師塔產生了巨大的恨意。

法師塔能夠無視歐貝克的存在,但對於紫鳶尾侯爵而言,歐貝克仍然是自己面前那個地位尊貴的王子。所以他只能更在歐貝克的身後,低着頭輕聲道:「殿下,您也不必太過拘泥於梅林的身上——不論今日是否能夠將梅林逼出來,我們都是要奉命執行這一場絞刑的。逼出來了自然好,沒有逼出來我們也並不吃虧,不是嗎?」

歐貝克的腳步微微頓了頓,他緩緩地轉過頭,用毫無感情的目光瞥了紫鳶尾侯爵一眼,臉上也露出了一個沒有絲毫溫度的笑容。紫鳶尾侯爵只覺得自己背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因為他明顯地感覺到了一股殺意——一股從歐貝克身上傳來的殺意。

但他那種表情只是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短到紫鳶尾侯爵都幾乎以為自己只不過是看錯了的地步。下一秒,歐貝克的臉上又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紫鳶尾侯爵的肩膀,微笑道:「你說得沒錯,是我鑽了牛角尖。」

紫鳶尾侯爵暗自鬆了一口氣,勉強地笑道:「殿下,那些監視者的屍體應該如何處理呢?」

「扔進地下河道吧,讓地下河道里的老鼠們看看,這就是他們的同伴的下場。」歐貝克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自己的帳篷之中。

紫鳶尾侯爵站在帳篷外,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才終於嘆了口氣,對着高牆之下守候着的騎士們比了幾個手勢。

絞刑架之下,一個巨大的木箱被幾名騎士拖了出來。隨着木箱的移動,木箱裏不斷地發出肉體碰撞的聲音,那顯然是監視者們的屍體造成的聲音。一名貴族騎士在廣場的邊緣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石板,石板之下,一股惡臭從坑洞裏撲鼻而來。

木箱被騎士們放在了坑洞之上,然後便隨意地將木箱拆開了來。木箱裏一具具屍體也隨着他們的動作落入了坑洞之中,一聲聲屍體入水的聲音也從地下河道里傳到了地面之上。

他們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木箱裏便只剩下了一具屍體。那具屍體是屬於那位特使的,那位特使在帝都里並不算有名,但也曾是不少人心中的夢魘。貴族騎士不屑地撇了撇嘴,將屍體從木箱裏踢了出來,並且在屍體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便將那具屍體一腳踢了下去。

隨着最後一具屍體的落下,坑洞也再次被貴族騎士們關閉了起來——因此,他們並沒有聽到最後一聲屍體入水的聲音是否傳來。

因為一雙手接住了那具屍體。

屍體上,監察部的黑色服飾依然留在其上,歐貝克為了證明他們監察部的身份,並沒有剝去他們的監察部黑色長袍。而此時此刻,那雙接住這具屍體的手將屍體輕柔地放在了地面上,然後小心地將那件黑色的長袍從屍體之上取了下來。

手的主人抓着長袍站起了身,一言不發地用右手錘了錘自己的胸口,然後蹲下身子輕輕地將屍體推入了水中。

他緩緩地站起了身,環視了一圈周圍用擔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伴們,然後將那件黑色的長袍抖開了來,將那一抹比夜更濃的黑色籠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籠罩在了本來屬於自己的白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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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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