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Part.109 漸變【二】

第407章 Part.109 漸變【二】

手指敲擊著桌面的速度正以微不可見的速度加快。

這種動作本就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很多時候,這更加能反映出做出這個動作的人當時的情緒,而逐漸加快的敲擊速度也更是如此。

這顯然已經表明了,這隻手的主人正在逐漸變得焦躁,逐漸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這是一隻白皙纖細宛如女子的手,整隻手極其精緻,其上也沒有任何的傷痕,顯然這隻手的主人平日裏一向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但這隻手所屬的身體卻和這隻手完全不同,那具身體有些臃腫肥胖,和那隻手形成了巨大的對比。

——歐貝克終於停止了自己敲擊桌面的動作,他坐在高牆之上的帳篷里,眯着眼睛道:「行刑已經過去了一半。」

「總計共有五十個監視者死在了這裏,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我也連續聽了五次他們那令人厭惡的高呼聲。」歐貝克眯着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下方的絞刑台,「可是我們在等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彷彿他根本就沒有到場一般——紫鳶尾閣下,您認為這是為什麼呢?」

紫鳶尾侯爵也皺緊了眉頭,他想了想,終於低聲道:「會不會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歐貝克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不可能的,我昨日午夜就派人將行刑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居住在地下河道里的那幫老鼠不可能會忽略掉這個訊息。我沒有將時間定在更晚的時候,就是想着通過緊湊的時間,讓分頭行動的他們之間無法仔細計劃,從而出現協同性上的破綻——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似乎是失敗了。」

歐貝克側了側頭,臉上那和善的笑容裏帶着莫名的意味:「不論是正直的齊格飛,還是他們口中那位『善良仁慈』的梅林,兩人都沒有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出現在行刑場,彷彿他們根本就沒有到場一般——那麼,我們是被浮士德閣下戲弄了一番,還是那傢伙其實根本就沒有到場呢?」

「亦或是,」歐貝克目光里的寒意越來越濃,「這麼一點點人命,還不足以讓『善良仁慈』的梅林閣下感到難過。想要燃起一把大火,就需要足夠多的柴薪,而我們現在所投進火里的柴薪還遠遠不夠,是嗎?」

紫鳶尾侯爵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麼——事實上,關於梅林一定會到場這一點,他們也是從浮士德的口中得知的。

「他會來的,如果他沒有到場,那麼梅林也就不是梅林了。」浮士德那張帶着譏諷笑容的面龐又一次浮現在了歐貝克的眼前,「我同意你的看法,梅林的確是他們這個團隊之中最具有威脅性的人之一,只要他存在,我們的很多計劃都會舉步維艱——但我並不認為你的計劃能夠成功,因為就算他到場,他也一定會和你們保持足夠安全的距離。如果你沒有辦法逼迫他露面,那就只不過是自討苦吃。」

經歷了一夜戰鬥的浮士德臉上有幾分疲憊之色,但他的目光卻依然明亮:「當然,我自然不會對王子殿下的計劃指手畫腳,我只是提出我自己的看法罷了。您大可以按照自己的計劃去行事,不過造成的後果,也請您自己去承擔。」

——後果?

歐貝克忽然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他不明白浮士德那番話到底意味着什麼,他也不清楚所謂的後果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乎想要將腦海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全部甩開一般,看着高牆下方輕聲道:「紫鳶尾閣下,把我們那些意外收穫帶上去吧。」

紫鳶尾侯爵第一次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低聲道:「歐貝克殿下,那樣做會極大地影響您的聲譽。」

「不會的,時間能夠磨平一切問題,而我們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愚蠢的人們可不會去銘記這些和他們無關的往事,只要略施恩惠,他們很快就會忘記這些。」歐貝克站起了身,雙手扶在了城牆的邊緣。他的目光里閃動着惡毒的光芒,「現在,將監視者們的家人帶上去吧,讓我看看我們那位正義的夥伴是否在這樣的局面之下,依然能夠忍住自己的衝動?」

紫鳶尾侯爵看着歐貝克有些臃腫的背影,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也只是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有些頹喪地轉過了身,走向了等待命令的傳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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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招臭棋。」

浮士德微笑着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金質酒杯,注視着杯中微起波瀾的葡萄酒,輕聲道。

「浮士德閣下,我們真的不用去提醒歐貝克殿下嗎?」說話的卻是盧克伯爵,這位雷克頓侯爵本來的跟班在雷克頓侯爵以戲劇性的方式死亡之後,立刻從善如流地成為了浮士德的跟班,鞍前馬後諂媚至極。

他雖然有些無能,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蠢人——他不認為自己的能力不足是一種屈辱,甚至恰好相反,他對自己能夠放下面子跟在別人身後這一點感到頗為驕傲。

他見過無數人自以為是地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在那些大貴族的面前指手畫腳自高自大,最後被對方用按死一隻螞蟻的力氣按死在了帝都里,一腔抱負和才智全部都化為了烏有。

「提醒他如果有用的話,或許我真的會那麼做吧?」浮士德無所謂地撇了撇嘴,坐在花園裏遙望着遠處的征服門高牆,「他不會聽的,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我對於梅林有充足的了解的話,我也會認為這個計劃一定能夠成功。」

盧克伯爵有些糊塗:「可是關於那個傢伙會到場這一點,不也是建立在您對他的了解之上嗎?」

「是的,基於我對那傢伙的了解,他今天一定會到場。」浮士德沒有否認,只是端起了酒杯,愜意地送到了自己的唇邊。

盧克伯爵喝退了一旁想要將新的冰酒端上桌的侍者,親自將冰酒打開弓著身子為浮士德重新倒滿了酒杯,一面低聲笑道:「望您恕罪,浮士德閣下,我的年紀實在是有些大了,本來就愚笨的腦袋更加無法更上您的思路。」

「他今天一定會到場,不代表他一定會被抓住。」浮士德緩緩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總算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坐在沙發椅中,眯着眼睛看着遠處,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眾人現在身處的征服門的方向,「歐貝克的計劃非常簡單粗暴,他想要利用梅林在意同伴的性格以及容易心軟的毛病,通過監視者們的死亡將梅林從黑暗裏引誘出來。不得不說,這個計劃看上去的確沒有任何的問題,梅林想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就必須要從黑暗裏走出來。」

「只可惜,歐貝克還是不明白梅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也不明白這個計劃最大的弊病在於何處,因此他根本不會去想,如果計劃失敗,他要面對的傢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浮士德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似的,「如果那傢伙現在是孤身一人在面對他,或許他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如果他沒有讓那些監視者最後表達自己的決心,他的計劃也有可能已經成功了。但歐貝克對這兩點都毫不知情,因此他根本無法將梅林從地底引誘出來。」

盧克伯爵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浮士德閣下,有一個問題我從昨夜就想問了——我們分明知道他們就躲在地下的罪業之城裏,為什麼不直接進入罪業之城把他們抓出來呢?就算地下河道再怎麼錯綜複雜,如果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抓出來,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關於這一點,以後不要再問了。」浮士德輕輕地眯了眯眼,目光裏帶着警告性地瞥了盧克伯爵一眼,「地下河道不能隨便進入,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就行。這不是我的命令,這是斯圖加特陛下的命令,是前代國王的命令,是掌燈人們的命令,是王後殿下的命令。」

盧克伯爵的臉色微微一白,他迅速地低下了頭,有些卑微地笑道:「是我太多嘴了,浮士德閣下。」

「總而言之,對於現在的歐貝克而言,他最想要做到的事,就是將梅林從地底逼出來,為此他會不擇手段地用各種方法逼迫梅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傢伙所供出來的、監視者們的親屬,此刻或許也全部被他押上了絞刑架。」浮士德略過了關於地下河道的話題,繼續分析起了現在的局勢,「這應該是他的第二招,不過這一招對於梅林而言效果絕對算不上好,因為那傢伙在某些時候格外的冷酷無情。他或許認為自己對於監視者們有一份需要承擔的責任,但是監視者的親屬對於他而言卻並不是他必須要負責的東西——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這卻是事實。」

盧克伯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想了想,終於又問道:「您剛才提到了計劃失敗這件事,您認為歐貝克殿下的計劃真的會失敗嗎?如果失敗,又會造成怎樣的結局呢?」

「你的問題太多了。」浮士德忽然冷冷地瞥了盧克伯爵一眼。

盧克伯爵心中一驚,立刻單膝跪地準備開口求饒——他從來都不認為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恥辱,弱者在強者面前從來不需要什麼臉面,而他此刻就是那個弱者。

浮士德卻沒有低頭看他,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看着遠處低聲喃喃道:「失敗?是否會失敗,就看他的最後一招到底能達到怎樣的效果了。事實上,那些監視者在梅林心中的分量加起來,或許都不如一個安德烈要重。那傢伙對於身邊的人極其護短,而安德烈又和他有着師生的名分,同時也認識了很長的時間,如果他要有所行動的話,必然是在安德烈登上絞刑台的那一刻。」

浮士德輕輕地皺了皺眉,臉上忽然浮現起了幾分不贊同,低聲自語道:「不,或許就算安德烈死亡,梅林也不見得會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他現在可不是孤身一人,托雷斯和他正在一起。就算梅林會因為一時的衝動離開地下河道嘗試救人,托雷斯也會立刻拉住梅林,強迫他冷靜下來......」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再一次舉起了身邊小桌之上的金質酒杯:「這麼說來,這個計劃幾乎已經可以算是失敗了。」

盧克伯爵悄悄抬頭看了看浮士德,發現後者似乎沒有責罵自己的意思,於是便小心翼翼地重新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容,低聲笑道:「不過歐貝克殿下的舉動也不能說是毫無意義吧?至少這麼一來,城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和監視者有所關聯,不論是自己還是自己身邊的人,都會同樣被送上絞刑架——這一場在眾人眼前舉行的絞刑,其威懾力可以讓很多心中有些別的心思的傢伙全部安分下來。」

浮士德看了他一眼:「你真的這麼想嗎?」

盧克伯爵愣了愣,他仔細地回憶了一番自己剛才的話語,確定自己的話語里沒有什麼愚蠢的發言之後,才終於點頭笑道:「我的想法是這樣的,不過像我這樣的普通人,自然無法明白歐貝克殿下和您的深謀遠慮......」

「我哪裏有什麼深謀遠慮,我只是更加了解梅林那傢伙罷了。」浮士德閉上了眼,再一次向自己的口中送了一口酒,「這世間最可怕的力量不是強大到無法抵抗的力量,而是不受約束、無法預測的力量。如果歐貝克沒能以安德烈將梅林逼出來的話,那麼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東西,恐怕足以讓歐貝克後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浮士德微微睜開了眼,目光里閃過了一絲擔憂之色。

——不論是善良還是仁慈,亦或是對於自己人的極其在乎,都是梅林給自己施加的束縛。然而他們根本不明白這一點,他們看到的東西都太過流於表面了。

——歐貝克那傢伙根本就不明白,現在的他,正在試圖將一隻這世界上最為狡詐殘忍的怪物,從他自己鑄造的牢籠之中喚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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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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