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Part.209 血染尼德蘭【七】
梅林自己都不記得，上一次受到這麼嚴重的傷是什麼時候了。
雖然在魔葯和魔法的效果下，外傷的危險程度已經不算十分致命了，但那痛感卻是實實在在地傳入了他的神經之中。就算是面對曾經的主教已經之前的全知者，梅林也沒有被傷到如此狼狽過，但眼前這個在暗處偷襲他們的人卻讓他身負重傷，這也證明了一個確切的事實——紙面實力並不見得能夠決定一場戰鬥的走向，真正強大的人，能夠用各種各樣的謀略與自身的戰術特點來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奇效。
但更多的原因，卻並非是因為對手的實力如何——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實在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浪費了。
每一秒鐘局勢都在變化，黑袍戰士們越來越多，而駐守在議會塔下的人們體力也越來越少。如果換做平時，梅林很樂意與對方在這裏對峙個大半天，一直等到對方失去冷靜露出破綻為止。但現在他不能這麼做，所以他只能用這種近乎拿命去冒險的手段，強行讓對方露出破綻。
這種冒險的代價是梅林無法預料的，這裏是敵人的主場，並且敵人身在何方到底有多強都是他所不知道的事。如果對方的實力遠超自己的估算，那麼最後恐怕就算是自己通過奧術將他抓了出來，自己恐怕也會身死當場——事實上那一道從天而降的風刃本來是對着梅林的天靈蓋落下來的，只不過梅林的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微微向一旁挪動了些許，那道風刃也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落在了一層梅林提前佈滿了身體的結晶之上。
如果沒有這層結晶，或許梅林的左臂已經被這道風刃斬下來了。但事實證明他的冒險成功了，所以那名躲在暗處之中的人在梅林那幾乎是強制性的奧術魔法之下，終於迫不得已地露出了身形。
梅林靜靜地望着身前這位雖然是迫不得已出現，但卻仍然保持着從容不迫的對手，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其實早就有所預感，但他並不希望自己的預感成真。梅林捂著自己肩上的傷口，輕輕地轉過了頭，看向了身邊的薇薇安與布倫希爾德。
正如他所想像的一般，薇薇安和布倫希爾德的目光之中滿是驚駭，因為這名敵人的身份實在是太出乎她們的預料了——甚至她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成為自己這一行人的阻攔，因為她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
對手對自己這一行人極為熟悉，他很清楚齊格飛的強大，所以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先擊殺齊格飛這種事；自己的風刃速度有多快他也心知肚明，想要依靠自己的風刃殺死布倫希爾德是不靠譜的，因為她手中的雙劍比自己只快不慢，更何況如果引出了瓦爾基里那就更麻煩了；至於薇薇安——他如果對薇薇安出手，或許薇薇安立刻就會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眼前這名一席白袍的僧侶輕輕地嘆了口氣，用誠摯的目光看着梅林道：「我敗了，在佔據先手的情況下被你抓了出來，這很明顯是我敗了。」
梅林被齊格飛放了下來，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濺到了臉上的鮮血，苦笑道：「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嗎？我們應該只見過一次吧？」
僧侶還沒有說話，薇薇安卻忽然開口了。她的語氣再也沒有了之前和三人聊天時的那種隨意與嬌蠻，甚至現在的語氣之中驟然多了幾分不可侵犯與高傲：「聖彼得，你還是取下了自己的眼罩。」
——這名僧侶，正是弗拉德公國所派來的代表隊成員之一，【聖子】聖彼得！
「星官，只有勇於解開自己眼前的黑幕者，才能真正地接觸神明。」聖彼得的語氣里滿是堅定，他那雙眼睛看上去是如此明亮，彷彿夜空中的星辰一般。他的聲音仍然如他們第一次所見時的那樣乾澀枯燥，但卻多了幾分平和與穩定：「您也說了，我看到的越多，我離神明也就越近。」
薇薇安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你已經失去理性了。」
「恰恰相反！」聖彼得大笑了兩聲，「我現在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清醒，因為我看到了屬於我的道路——奧丁大神的光芒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步都會被燃燒盡殆，但我卻不同，因為我是聖子，所以我能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瞻仰他的神威！」
梅林看了看聖彼得的臉，又看了看薇薇安，低聲道：「我雖然不太明白你們的奧丁神教到底有着怎樣的信仰，但是小不點兒，我覺得這傢伙好像有點不太正常。」
「我們的信仰來源於天空，天空中的無數繁星就是我們的信仰。但天空如此深邃，廣闊無垠且無邊無際的黑暗很容易讓人迷失在其中——就宛如在墜入深淵一般。」薇薇安輕聲回答道，「我們星官的存在意義也在於此。信徒們若是迷失在了黑暗之中，我們就會成為他在星空中的那顆星辰，將他的意識與神智拉回來。」
梅林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然後牽扯到傷口之後：「所以說，這傢伙現在也是迷失在黑暗之中的迷途者嗎？」
「他......不是迷途者。」薇薇安的目光之中透露著凝重與謹慎，「聖子承擔着宣揚教義和指引凡人的職責，因此聖子往往是奧丁神教之中地位僅次於星官們的人，並且對於教義的鑽研也是數一數二的——但相應的，如果聖子迷失了方向，那麼那就是誰都救不回來的了。」
聖彼得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薇薇安，其實我一直認為你們的思想有些過於老化了。你們的固步自封讓我感到惋惜，你們空守着如此龐大的寶藏卻不知道利用——真的，我很為你們感到可惜。」
他的話音未落，地面驟然如同開鍋的熱水一般沸騰了起來，而在他的身邊，一道道如同風暴一般的火焰卻在圍着他旋轉。他抬起了手，地面上便湧現出了一道道岩漿，而當他放下手時，無數的岩石卻又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在他身邊立了起來！
「星官，我在你們之前更早一步地聽到了奧丁的聲音。」聖彼得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滿是狂熱，「奧丁創造了這世間的一切元素，也賦予了我們無往不勝的力量。而我——此刻，我即是這世間所有元素的號令者。」
薇薇安咬了咬牙，聖彼得顯然已經突破到了另外一重概念了，他的魔力雖然只有五階，但他身邊的元素卻以完全不同的形式展現在了眾人的眼前。那些元素都被他賦予了全新的定義，至少梅林從來沒有見過如同波濤洶湧的大海一般的地面！
然而此時，齊格飛卻驟然往前走了一步。
不論是天空中的火焰風暴，還是地面上的沸騰岩石，此刻都驟然微微一凝。齊格飛冷冷地看着聖彼得，低聲道：「所以你的能力，可以讓你隱藏在元素之中？」
「不是隱藏，而是在剛剛那個時候，我即是風暴元素。」聖彼得眯了眯眼睛，搖頭回答道。他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有些異常的元素們，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奇：「有意思，為什麼你會有龍族的龍威？」
他眯着眼睛向前湊了湊：「我記得......你是齊格飛吧？排在這一次所有參加奧多羅大賽的選手之中第一位的男人——我其實很好奇你的實力，居然能夠超越星官與女武神，甚至超越那個叫斯門德斯的傢伙排在第一位。」
齊格飛目光宛如寒冰：「你想試試嗎？」
聖彼得抬起了手，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道：「未嘗不可，雖然你的龍威讓我感到驚奇，但你的力量再怎麼強大，也無法突破——」
轟！！！
前所未有的黑炎風暴直接席捲了眾人視野之內的所有物體，甚至連街道兩邊的房屋都在眨眼之間被碾做了粉末，雄獅的咆哮聲之中隱約帶着幾分龍的吐息，讓齊格飛的黑色火焰威力更加可怕，甚至連地面都被黑火所波及，直接陷下去了一米有餘！
布倫希爾德連退三步，將薇薇安和重傷的梅林護在了身後。但她的目光卻緊緊地鎖定在齊格飛身上，俏臉上也浮起了幾分嫣紅。
「好燙好燙好燙......」薇薇安出於好奇摸了摸地面，然後跳起來用力地甩起了手。她驀地抬頭看着布倫希爾德，笑嘻嘻地道：「小布倫，你臉上的表情已經把你的想法全部出賣了。」
布倫希爾德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後落落大方地道：「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全弗拉德公國都知道的事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難道還有誰會為此嘲笑我嗎？」
感覺布倫希爾德意有所指的梅林點頭如搗蒜：「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布倫希爾德沒有回頭，目光中帶着異樣的神采低聲道：「我喜歡的人，自然要比我更加強大才行。只有他能夠讓我感覺到如同高山一般的壓力，讓我覺得就連接近他的難度都恍若登天——這才是男性的魅力，而不是像那些自命風流的貴族一樣生得比女孩子還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同樣比女孩子生得還白的半精靈輕輕地咳了咳：「是啊，這才是男性的魅力。」
布倫希爾德忽然輕輕地笑了笑：「你不一樣，梅林。就算你那日偽裝成梅莉時讓我覺得你和薇薇安能夠當姐妹，我也不會因為你的外貌而看低你的。你雖然實力不怎麼強，生得也過於女性化，但是你的危險程度可不比齊格飛低多少——我其實和聖彼得抱着同樣的想法，那就是如果我們有朝一日成為敵人，我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
這種誇獎和威脅沒有什麼區別的聊天方式讓梅林又忍不住輕輕咳了咳，他乾巴巴地笑道：「謝謝你的表揚，小布倫。不過敵人什麼的還是算了吧，我覺得巴巴羅薩夫人這個頭銜更加適合你——」
「你們很閑嗎？」齊格飛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
梅林躺在地上咧了咧嘴：「我是真的很閑。」
布倫希爾德一面用鬥氣隔絕著齊格飛那邊所傳來的熱浪，一面低聲笑道：「你看，薇薇安，這傢伙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如果你想——」
「聖彼得還沒有死，我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薇薇安忽然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她不動聲色地瞪了布倫希爾德一眼，然後迅速從身邊聚集起了星光。
梅林聽得莫名其妙，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了薇薇安那矮小的身軀上，目光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
——我明白了，這傢伙還想找機會讓我出醜！
黑色的火焰已經漸漸熄滅了，齊格飛不可能無窮無盡地為它們提供鬥氣，所以那黑火在沒有了鬥氣來源之後也並沒有持續太久。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布倫希爾德與從她身後探出頭偷看的薇薇安紛紛咽了口唾沫，因為眼前的街道已經沒有了本來的面目了。
土壤，完全的土壤，甚至連廢墟都沒有，因為那廢墟也在黑火之中全部化作了飛灰。
在他們的眼前，留下的是一塊宛若荒野一般的土地，地面上還有些許正在燃燒着的黑火，那些黑火正在緩緩地熄滅。這片荒野呈扇形，一直擴散到數十米開外，所有本來佇立在這裏的一切都消失了，在這片曠野的邊緣，則是被黑火燒得發黑的斷壁殘垣，以及站在邊緣處的黑袍戰士們——這些黑袍戰士依然沒有這之中湧入，彷彿只要聖彼得還在這裏，他們就不會進入這一塊區域一般。
在這片曠野的中心，整個身體已經被燒得焦黑了的聖彼得正半跪在地面上。他身上的那件白袍已經消失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一層焦黑的軀殼附在他的身上，讓他此時的模樣看起來慘不忍睹。
聖彼得緩慢地站了起來，忽然身體一晃，然後噴出了一口鮮血。他踉蹌了兩步總算是穩住了身體，然後抬頭看着齊格飛低聲道：「你真的是人類嗎？」
齊格飛面無表情冷冷地道：「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
「我太低估你了，你哪裏是什麼七階騎士——我聽說那日他派遣愛德華去刺殺梅林時，愛德華就輸在了你的手上......」聖彼得喘息著道，「不過你沒有殺死我，那你就沒有再殺死我的機會了。現在我的實力還有所不足，希望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能如同今天一樣令我大吃一驚......」
薇薇安焦急地向前走了兩步：「聖彼得！你背叛了奧丁投靠了全知者嗎！」
「背叛？投靠？不，薇薇安，你說錯了。」聖彼得的身體漸漸化作透明，獰笑道，「我看到的道路，和全知者的道路有着交匯點。我只是暫時和他聯手而已，當我們都弄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後，也就沒有什麼交集可言了——而我想要的，就是你，和你身後的星官家族。」
梅林有些匆忙的聲音忽然響起：「留下他，我們有東西要問！」
「沒用的，你們無法將這世間的元素全部留下，也自然無法留下我。」聖彼得的身體已經消失了，只有他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不過我可以好心告訴你們一句，那就是你們在尋找的龍魂，早就不在我身上了——那些半人馬就是承載龍魂的載體，也是我的信仰者。只要他們之中還有一個在，你們就永遠要面對着這無窮無盡的黑袍戰士！」
肆意的狂笑聲從空中傳來，梅林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因為聖彼得的行為，無疑是讓他們連最後的希望也失去了——他們只有四個人，此刻梅林也已重傷，齊格飛的消耗也不少，如何能夠在這漫無邊際的黑袍戰士之中找到那些半人馬，然後全部斬殺盡殆？
薇薇安也明白了，她有些沮喪地坐在了地上，看着梅林小聲地道：「我們是不是......輸了？」
梅林長嘆了一聲，臉上忽然泛起了詭異的微笑：「不，我們沒有輸，因為他一直不現身，就是在等聖彼得說出這句話——這麼久不見，原來你就是在和這個傢伙明爭暗鬥啊？」
梅林這句話顯然有些莫名其妙，因為場內明明只有連尚未離去的聖彼得在內的五人，沒有任何人感應到了還有別的人存在，但梅林卻感應到了。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悶響，聖彼得的身影如遭重擊一般從空氣里飛了出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天空之中，嘎聲道：「該死的，該死的——為什麼你還沒有死！為什麼你能夠找到我！」
「人海戰術對他們沒用，當然對我也沒有用了。我們這幾日明裏暗裏交手這麼多次，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這麼簡單地就死在這裏？」這聲音的語調格外嚴肅，雖然語氣有些疲憊，但聲音卻依然極為平穩——這個聲音的響起，也讓齊格飛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腳步依然如此平穩，如同在教會裏佈道的神父。
他身上的每一件衣物都極為對稱，沒有任何會讓人覺得不協調的地方。
他的目光嚴肅而平和，這樣的目光不應該存在於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身上，反倒像是四五十歲歷經滄桑的中年人該有的目光。
威廉慢慢地走到了四人身邊，看着梅林臉上浮起了微笑：「抱歉，這個時候才出來——但我帶來了好消息，很好的消息。」
「雖然到的有些晚，不過我們大家都趕到了——沒錯，是我們。」他頓了頓，將眾人的目光引向了遠處的硝煙：「來的不止是我，還有你們一路上所引導的所有人。我一直認為人類是沒有極限的，只要還有希望，那麼這些希望就會匯聚在一起，成為無堅不摧的長矛。」
梅林眯着眼睛看着遠方的硝煙，忽然苦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卻只是嘟囔了兩句，然後——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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