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Part.194 最後一縷夕陽
肖恩絕對不能算是一個好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且不論他心狠手辣地對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僚范德拉痛下殺手，僅僅是他帶領聖女集會做出的那些令人髮指的活祭行為，就足以讓他的名字被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但肖恩是一個很真實的人，這一點也是事實。
他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自己的夢想孑然一身在黑暗的道路之中蹣跚，最後發現自己的夢想根本就是一個笑話之時，他在第一時間就選擇了將這些告訴梅林，希望梅林能夠阻止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他沒有那麼多想法，他的所有行為都建立在「他覺得應該這麼做」之上。
很天真，很直接，也很令人羨慕。
「你現在選擇死亡，和逃避有什麼區別呢？」梅林忽然長嘆一聲，看着肖恩搖了搖頭，「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之後，面對死亡並不可怕，甚至可以說死亡反而是更加能夠接受的選擇。如果你真的想阻止這一切，那你就更應該和我一起上去了。」
肖恩臉上扯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在那道裂痕的影響之下讓他的臉顯得愈發猙獰：「那就當我是在逃避吧。你覺得在這一切發生了之後，我還有資格去挽回這些錯誤嗎？」
「不論有沒有資格，至少從客觀上來說，你能夠給我們提供一些幫助。」梅林眯着眼睛看着肖恩，「就算你死在了樓上，也比在這裏無聲無息地死去要更能讓人接受一些——至少這能讓我對你產生那麼一絲敬佩之情。」
「有些道理，不過我現在的狀況有多嚴重你也知道，我現在和一個沒有任何戰鬥力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何況我身上的......」他忽然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裂痕，然後眯着眼睛看向了梅林，「你留了手？」
——他臉上的裂痕已經停止了擴散，雖然讓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猙獰，但卻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的身體。雖然此時的肖恩身上仍然沒有半點的鬥氣波動，但他已經能夠感應到天地之間的能量了，只要等一段時間，他便又能恢復到之前的實力。
「恭喜你，答對了，是不是很驚訝？」梅林忽然笑眯眯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不是很能控制我的能力，所以我一直在抑制着它。想要掌控它對我來說難度還是太大了，但想要剋制住它還是沒有問題的。」
肖恩沉默著低下了頭，良久，他忽然發出了奇特的大笑聲，讓梅林古怪地看向了他。他的笑聲在空蕩的大廳之中回蕩著，顯得有些瘋狂與歇斯底里。終於，他止住了笑聲，看着梅林微笑着搖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了——梅林，你這個奸詐狡猾的傢伙，居然會心軟？」
「——好吧，這確實是我的一個弱點，不過也可以說是我的優點。」梅林微笑着攤開了手，「至少我覺得你不應該死在這裏，你可是扔給了我這麼大的一個麻煩，就這麼自己溜了未免也太令人氣憤了。」
肖恩又笑了起來，他似乎忽然發生了什麼令人開心的事情一般，甚至笑得彎下了腰。在梅林古怪的表情之中，肖恩彎著腰笑道：「梅林，以後這樣的想法最好還是不要有的好。心軟永遠是王者最大的弱點，婦人之仁和優柔寡斷會成為你未來的絆腳石的。」
梅林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也沒打算成為王者，我天生就不是做那個的料，這種工作還是任由王室的傢伙們去整個頭破血流吧，老酒鬼的兩個哥哥可是對斯圖加特陛下的那個位置眼饞許久了。」
「烏瑟納爾那孩子還不錯，而他那兩個哥哥就和斯圖加特有些相似了。」肖恩贊同地點了點頭，「你剛才那番話說得很對，你不是個當王者的料，我也不是——只可惜我發現得太晚了，我盲目地從斯圖加特身上學習那些我不具備的特點，最後才把自己學成了這麼個模樣。」
梅林撇了撇嘴：「有空在這裏聊天，不如你好好恢復一下，上去之後我還指望你能夠做點什麼呢。」
「你說得沒錯——我現在才發現，如果你不是我的敵人的話，和你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惜我們的關係改善得太晚了，所以現在我們只能做這樣的最後的交談。」肖恩擺了擺手，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梅林的話一般，「你想要我活下去，想讓我繼續為尼德蘭出一份力——感謝你的好意，但我可能無法接受了。」
「我不是一個好人，這一點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如此。年少時我和無數好人或是壞人戰鬥過，手中的騎槍也沾滿了無數善良的或是罪惡的血；二十多年前犯下的無可挽回的過錯讓我的人生從此走上了另一條道路，但我仍然還抱有着一線對生活的希望。」肖恩用平靜的目光看着梅林，他的語氣也很平靜，但他的話語卻讓梅林只感覺到一陣悲涼，「到現在，我這一生的功與過都沒必要再去計算了，因為我倦了。」
梅林急忙道：「你還有應該做的事，難道你想逃避嗎？」
「你說是，那就是吧。」肖恩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想讓我再活下去，但對我而言，現在活下去反而變成了苦難——我還是那句話，梅林。我不是一個好人，我犯下的罪孽也不是我這麼三言兩語就能洗白的，那樣的話感情牌這種東西未免也太好使了一點。說到底就算你不殺我，我自己也會終結掉我這一生的。」
肖恩忽然看向了梅林的身後，咧了咧嘴道：「而且你看，我們的觀眾又多了一位。」
梅林瞳孔一縮，霍然轉頭看向了自己的身後。只見身上的黑衣有些破損的艾琳娜微微喘著氣，提着直刃站在了走廊末端——令人好奇的是，她的身材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居然瘦了一些，剛才梅林見到她時還並非如此。
「朵拉輸了？」梅林用探究性的目光看着艾琳娜，皺眉問道。
「各有勝負，她略輸一籌。」艾琳娜簡短地回答道。但旋即她的目光就迅速越過了梅林，看着肖恩不滿地道：「你讓我過來，難道就是讓我來看你輸給了這小子的狼狽模樣？」
肖恩忽然大笑了起來：「不，你說的恰恰相反，這一次是我贏了。」
艾琳娜皺了皺眉：「我可看不出任何你贏了的跡象，你身上半點鬥氣的波動都沒有，看來這小子用了什麼能力將你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啊。」
肖恩看向了梅林，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開心：「想要殺死一個人並不難，但想要拯救一個人卻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梅林，在我們交手了那麼多次以後，我終於在這樣的條件之下贏了你一次了。」
他有些開心地眨了眨眼，退了一步道：「這樣，我們的交手記錄就不是以我的全敗而告終了。」
梅林舉起了手，然後又緩緩地放了下去。他嘆了口氣，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肖恩說得沒錯，事實上加上剛剛到來的艾琳娜在場的三人之中，最沒有理由阻止肖恩去死的人就是梅林自己。他和肖恩本來還是敵人，但此時他居然並不太希望肖恩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死掉，因為他總是希望每個認識到自己錯誤的人都能夠得到一個能夠接受的結局。
肖恩的確有該死的理由，並且這個理由極其充分，不論是為了范德拉，還是在聖女集會變成怪物的傑克，亦或是被肖恩殺死的那些作為王器養分的人們，他們都是肖恩該用生命去償還的罪孽——但如果可能的話，梅林更希望肖恩能夠像一位戰士那樣在和紅心王后以及全知者的對決之中戰死，那樣至少梅林的心中會更好受一些。
——肖恩剛才那句關於梅林弱點的話其實很正確，因為歐內斯特里那個令人談之色變的瘸腿老人，率領着整個監察部的尤瑟夫也說過同樣的話。
「艾琳娜，我知道你對我到底是死是活其實並不怎麼關心，我們的關係也不太好。你根本就不是一位真正的暗影行者，你只是卡米拉的影子而已，永遠地跟隨在她的身邊。你和我們不一樣，你甚至不關心尼德蘭的結局，你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卡米拉的狀況如何。」肖恩將目光轉向了艾琳娜，皺着眉頭道，「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了，我們所有人都被全知者擺了一道，卡米拉現在也快要變得和那些怪物一樣了。」
艾琳娜渾身一震，忽然就如閃電一般衝到了樓梯處準備奔上所有人現在所在的議會塔三層。但肖恩的聲音又讓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冷靜點，你一個人上去是沒有用的，反而還會被奧斯曼狄斯他們阻攔甚至拔刀相向——我知道你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但是在那位太陽王的面前，你那點實力還是不夠看的。你必須和梅林一起上去，甚至全程聽從梅林的命令直到你救出了卡米拉為止。」
艾琳娜緩緩地轉過頭，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梅林臉上，讓梅林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有些不自在。良久，她終於緩緩地退到了一旁，臉上滿是催促的神色，望着肖恩一言不發。
「你看，到了最後希望我早點去死的變成了我的同僚，而不希望我現在就死的反而是我之前的敵人——我這一生，真是到了最後都極具諷刺意味和戲劇性啊。」肖恩臉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他又退了一步，靠在牆邊看向了梅林。
梅林嘆了口氣，微微低頭有些黯然地道：「一路走好。」
肖恩咧了咧嘴：「你真的不打算親自動手殺我？」
「你如果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有些不耐煩的艾琳娜有些急不可耐地開口道。
「安靜點，艾琳娜，被你殺死那就沒有意義了，因為我剛才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有教育意義的死法。」肖恩靠着牆緩緩站直了身體，他的手上忽然凝結起了淡淡的金色鬥氣，那鬥氣雖然稀薄，但其中蘊含的威力卻仍是不小。下一秒，肖恩忽然一拳轟出，在牆上轟出了一個半米大小的洞口！
——暗紅色的夕陽，頓時照進了議會塔之中！
梅林睜大了眼睛，他看着肖恩在陽光下嗶剝作響的身體，心中的震撼幾乎無以言表。他想過肖恩的結局，但他沒有想到肖恩自己居然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死亡方式，甚至讓梅林都感到了駭然！
他殺死了范德拉，自己的身體也被范德拉變成了血族眷屬。而現在，他用自己這具身體最害怕的陽光，來終結掉自己的性命——梅林明白他的意思，肖恩這是在給自己一個交代，也是給范德拉一個交代。
他始終對范德拉心懷愧疚，所以在自己道路的終點，選擇了一種近乎被范德拉殺死的結局。陽光對於血族而言是致命的，就算是夕陽也依然不容小覷，何況肖恩只是劣等的血族眷屬，而並非真正的血族。
「黑暗與罪惡，最終都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冰雪消融，最後變得無影無蹤——很不錯，很適合我這樣的反派人物的結局。」肖恩的身體已經有一半在陽光下化作了虛無，但他的語氣卻沒有任何的痛苦，甚至還有幾絲解脫的意味。他長舒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轉向了梅林，「我先走一步，交給你了。」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漫天的黑灰隨着風從議會塔之中飄散了出去，梅林看着遠方的只剩一絲的夕陽，低聲搖頭道：「交給我了，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喜歡莫名其妙地將所有事情都拜託到我身上——如果信任這種東西真的能夠轉化成力量，那我現在早就是大魔導師了......」
梅林在空中隨手一抓，然後又張開了手。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在抓什麼，或許是想要抓住肖恩化作的黑灰，又或許是想要抓住那最後的一縷陽光。
但他什麼都沒能抓住，不論是飛灰，還是殘陽，都不是能夠抓住的東西。
所以肖恩消失了，他或許是真的解脫了，也成功地將剩下的所有問題扔給了梅林。
所以殘陽消失了，最後一縷陽光沒入地平線——整個議會塔，籠罩進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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