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Part.193 求死之人
梅林蹲在地上，緩緩地將手按在了一朵跳動着的幽藍色火焰之上。
火焰並沒有讓梅林的手心感覺到任何的灼燒感，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火焰，他自己當然也知道。這一團小小的火焰還不能傷到梅林，所以他無聲地將火焰按滅，然後抬起頭來看向了處於幽藍色火焰最中心的肖恩。
肖恩平靜地看着梅林，剛才梅林的那一擊彷彿根本就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傷害一般。
兩人就這麼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個二層中心就只有那幽藍色的火焰彷彿永不熄滅一般地跳動着。地面上的地毯就在火焰之下，但那火焰卻根本沒有將地毯燒起，彷彿它根本就沒有【燃燒】這個概念一般。
「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麼能夠使用這種火焰嗎？」良久，肖恩終於嘆了口氣，語氣平靜地問道。
梅林卻沒有說話，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肖恩，彷彿他不認識肖恩了一般。終於，梅林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肖恩的話，而是簡單地問出了一個肖恩一定知道他在問什麼的問題。
「是我先發問的，用問題回答問題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肖恩咧著嘴笑了起來，他緊緊地盯着梅林，再一次問出了自己之前的問題，「為什麼你能使用這樣的火焰？這不是你應該能掌握的東西——噢，你剛才提到了【天賦】這個詞，是你那所謂的天賦讓你做到的嗎？」
梅林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舉了舉自己的右手，然後又迅速地放了下去。
「原來如此，你剛才的形容很準確——這可以稱之為天賦，也可以稱之為詛咒。」肖恩瞭然地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用自己的左手將懷裏的煙槍掏了出來，「不過我猜，恐怕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意味着什麼吧？」
梅林眯了眯眼，低聲道：「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當然不知道，但我大概能推測一下。」肖恩嘿嘿一笑，有些艱難地划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自己嘴上的煙槍，「我想你之前應該也遇到過能夠推測出來的人，不過大家應該都沒有告訴你它的真實面貌。梅林——這算是我給你的忠告，不要去問別人你的能力從何而來，這隻有你自己去找到答案，才能得到控制它甚至運用它的方法。」
梅林咬了咬牙，有些惱怒地道：「那些是我自己的事，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為什麼，老混蛋？你不是氣勢洶洶地想殺了我嗎？」
咔嚓！
肖恩的身體忽然發出了一道詭異的聲音，清脆的聲音根本不像是人體能夠發出來的，所以他有些詫異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出現了一道怪異的裂痕，這讓他的臉像是被人敲碎的玻璃一般，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冰裂痕迹讓他的臉看上去顯得更加可怖。
「果然很厲害，只是這麼一點點能量就能夠造成如此可怕的後果。」肖恩的臉上充滿了驚訝的神色，他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贊同自己的話，「真的很厲害。」
梅林忽然大步走了上去，走到了肖恩的眼前，走到了一個放在之前他絕對不會接近的距離之上，因為在這個距離，肖恩在眨眼間就能夠殺死他。他本想抓着肖恩的領子，但僅僅只是一瞬間的遲疑，他便又垂下了手，而是用憤怒地目光死死地盯着肖恩道：「什麼意思？你為什麼在最後放棄了抵抗？你在找死？」
這句你在找死絕對不是嘲諷和挑釁，因為正如梅林的字面意思所說的那樣——肖恩在找死，他根本就沒打算正面抵抗梅林的這一招，甚至連身上的鬥氣都全部撤去了。他沒有做任何的防禦，就直接硬生生地用肉體接下了梅林的魔法，這樣的反應甚至讓梅林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我只是在迎接早就該落到我身上的命運而已。」肖恩此時本來有些猙獰的容貌居然露出了幾分祥和，他看着梅林輕聲道，「直到剛才，我才想通一些事情，才明白自己真正應該面對的是什麼——坐下來吧，梅林，看在我的面子上，浪費一點時間在我這個普通的老人身上怎麼樣？」
梅林靜靜地看着肖恩，後者此時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的鬥氣波動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現在的肖恩，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因為他身上的鬥氣，甚至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都已經徹底被梅林【囚禁】了。
肖恩抽著煙槍，滿意地看着梅林坐在了自己的對面。他清了清嗓子，臉上忽然露出了幾分懷念之色，低聲道：「有點懷念當年的那些傢伙了，還有范德拉——該死的，人老了總是容易懷舊，這可真不是個好習慣。」
「那應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來着？二十三？二十七？好吧，我也不太記得了——總之那時候，琪亞娜那小姑娘還只有這麼高一點。」他用手比了比，微笑着道，「後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年輕氣盛的我違抗了斯圖加特的命令，率軍回到了我的故鄉，中了敵人的埋伏全軍覆沒。」
梅林沉默了一瞬間：「現在讓你回到當年，你會重新選擇嗎？」
「你這個問法不對，因為那得看我知不知道這一次回去是無功而返了。如果我知道，那再帶着兄弟們回去不就和傻子沒什麼區別了嗎？但如果我不知道——那麼就算是現在的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回去。」肖恩的眼神有些黯然，「你應該明白當時我有多麼焦急，就連二十多年後的現在我都不太願意回憶這段往事。我這輩子最愧疚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尚未看見過這個世界就消失了的孩子，因為我本來答應了他們，一旦戰爭結束就帶着他們去歐內斯特過可以隨便吃肉的生活......」
肖恩頓了頓，搖頭道：「好吧，這些往事就不再提了，我們的時間並不太充裕——總而言之，在斯圖加特準備將我賜死之時，是腓特烈救下了我。」
這段故事時梅林沒有聽過的，在外界的故事之中，王下四騎士之中的黑騎士是唯一一個未能存活至今的騎士，黑騎士中了敵人的埋伏，在亂軍之中斬殺近千人，最後力竭而死，甚至陣亡前仍然大喝「來戰，來死」，是無數沙場將士們心中最壯烈的形象。眼前的肖恩當然是當年的黑騎士，梅林也相信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肖恩一定會和故事中的那個黑騎士有着一模一樣的豪邁形象——可惜，如果只能是如果。
「腓特烈當年和我關係很好，他和一板一眼的艾卡西亞與神神叨叨的約書亞不一樣，腓特烈和我的性格是最接近的。只不過他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萬事都以斯圖加特的命令為準——哈哈，現在想起來，看來最聰明的人就是他，我才是最蠢的那個。」肖恩的目光中滿是懷念，提起現在的獅心王讓他的獨眼中難得地閃過了幾絲溫情，「他和斯圖加特在大帳里交談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之時帶着當時已經失去了右臂的我離開了軍團里。他帶着我的馬和我已經無法使用了的騎槍，將我帶到了帝國的邊境，告訴我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在我們分離之時，他給我留下了一句話......」
肖恩轉頭看向梅林，輕聲道：「他讓我找到自己是為什麼而活，自己到底該不該活下去。」
梅林默然，那位獅心王殿下自己當然見過，他是齊格飛的父親，從外貌來看和齊格飛的差距並不太大，只不過齊格飛似乎還遺傳了他那位早逝的母親的容貌，要比獅心王更加俊朗一些。獅心王和自己的交流並不多，他給梅林留下的印象也只是「實力深不可測但有些粗俗的大騎士」而已。
「我來到尼德蘭，成為暗影行者至今，也快要二十年了。在這二十年之中，尼德蘭就是我活下來的意義所在。但我心中一直有着愧疚——腓特烈的話一直回蕩在我的心裏，我覺得我並不該活下去。」肖恩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了近乎淡漠的程度，「黑騎士團萬條性命因我而死，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背負着他們的生命活下去。所以這近二十年來，我一門心思撲在尼德蘭之上，尼德蘭只要變得更好一點，也就算我償還了一點本來欠下的罪。」
梅林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着肖恩，靜靜地聽這位老人的回憶。
「......直到後來，卡米拉向我提出了她的計劃。」肖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到了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一切之上。
「我一開始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卡米拉的王器是貨真價實的，她的理念也沒有錯，我們同樣抱着讓尼德蘭變得更加強大的夢想，所以我們走在了一起——誠然，這會犧牲掉一些人，但未來為尼德蘭帶來的好處幾乎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肖恩低着頭，梅林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承認這樣的想法從根本上就有問題，生命不是簡單的算數，不是犧牲一個人幫助十個人就賺了這麼簡單的事情——但對於掌權者來說，我們必須得這樣計算，一如斯圖加特當年所說的那樣。」
肖恩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當年，想起了斯圖加特站在營帳中心，臉上帶着嘲諷一字一頓地扔在自己臉上的那段話。那段關於王者的對話幾乎摧毀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信條，讓自己本來的那些天真與幼稚幾乎被摧毀得無影無蹤。
「但是我錯了。」肖恩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急促了起來，他看着梅林，身體也往前湊了湊，「不是我錯了，是我們都錯了——梅林，這才是為什麼我會把你留在這裏和你說話的最主要的原因，因為我和卡米拉都弄錯了。」
梅林也眯起了眼睛，肖恩的語氣很急促，讓梅林不得不坐直了身子。
「我們錯得太離譜了，我們也太過於相信那個全知者了。」肖恩忽然提到的梅林讓梅林的瞳孔幾乎縮成了一個點，但肖恩當然沒有注意到梅林的異樣，他看着地面，語氣有些艱難地繼續道：「他根本就不屬於我們這一方，他其實另有所圖，為了他自己的目的才特意接近我們的——但他的身份讓我們都沒有懷疑過他，甚至連最基本的懷疑都沒有！」
——大議事長。
梅林很明白肖恩的意思，全知者是曾經的大議事長，是尼德蘭第一位議事長，尼德蘭是他的孩子，而其他人只能算是接手的而已。所以不論全知者說什麼，肖恩和卡米拉或許都不會太過懷疑他。
「我們的計劃本來是由全知者提出來的，如果計劃之中有什麼問題，那麼能看出來的也只有全知者。」肖恩的語氣有些苦澀，「所以我們都沒有想到，那個魔法陣從一開始就有問題。在本來的計劃之中，魔法陣改造的人會逐漸趨於完美，最終成為【完全體】並且和所愛之觸有着鏈接，這樣只要卡米拉和完全體同時出現在一起，雙方都會變得極為強大——而完全體又可以無窮無盡地製造，只要卡米拉的所愛之觸完全恢復了就行。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尼德蘭就會擁有一位無敵的統帥，以及一支所向披靡的軍團。」
「但那個魔法陣事實上根本就無法製造出完全體，只能製造出半成品和失敗品。」肖恩的語氣中帶着恨意，低聲道，「那個魔法陣也不會讓卡米拉的王器吸收到能量，只能從魔法陣里吸收到【負面能量】。卡米拉的能量代表着的是【愛】，而那個魔法陣吸收到的則是【恨】與【恐懼】——我們對於王器的了解比他少太多了，這才讓他的計劃得以成功。」
梅林霍然站了起來，他轉身就準備向著樓梯上方奔去，甚至不願意再和肖恩多說一句話。但肖恩卻忽然搖了搖頭，苦笑道：「晚了，現在去已經來不及了——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因為卡米拉自己，也已經開始變異了。我雖然不明白全知者的目的是什麼，但他的最終目的，應該就是引起卡米拉的變異。」
梅林咬了咬牙，轉頭怒視着肖恩低聲道：「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裏？你既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你為什麼還要在這裏阻攔我？」
「因為我必須要死。」肖恩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從精神上，我回憶了一下腓特烈的問題，發現我現在連支撐我活下去的最後一個理由似乎也被我自己犯下的錯誤給扼殺掉了——不要和我說我現在就應該去贖罪，我的臉皮還沒有厚到那個級別。從身體上，我被卡米拉賦予了【王器眷屬】的身份，而當卡米拉變異之時，我估計自己也快了。」
梅林睜大了眼睛看着肖恩，他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肖恩卻揮了揮手，繼續微笑道：「所以，梅林，你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最有趣、也是最讓我感到忌憚的年輕人。我們之前也是你死我活的對手，所以死在你的手上，怎麼說我的心裏也好受一點吧。」
「說到底，現在也不過是我小小的任性罷了。誠然，我應該在告訴你一切之後讓你趕緊上去，然後我自己找個地方等死就行了。但我還是有些不甘心——這樣的死亡未免也太讓我不爽了。」肖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了身，「梅林，你有資格——不，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讓你目睹我的死亡呢？」
——話音未落，肖恩臉上的裂痕，驟然擴散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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