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Part.188 無法成王的敗寇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刻畫人物的造詣上，那個無知且多情的花花公子甚至更勝於我——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去王城教會裏看看他那幅《西斯廷聖母》，那幅畫勉強算是能夠超越我的作品。」
能夠從自以為是到自負的天才畫家萊昂納多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在他的口中，就連尤瑟夫和怒焰之潮閣下都是「一定會被他超越」的對象，可見此人的驕傲程度到了什麼地步——大概除了有限的幾個人之外，旁人甚至很難得到他的任何關注。
——比如說，他到現在都記不得安德烈到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系的魔法師。唯一例外的浮士德被萊昂納多記住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萊昂納多認為浮士德「那個多情的花花公子看上去和拉斐爾醜惡的嘴臉幾乎一模一樣」。
眼前的拉斐爾看起來大概三四十歲，他蒼白的膚色和有些凹陷的眼窩讓他看上去和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們沒什麼兩樣。他英俊的面龐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氣息，整個人看起來平和而又深沉，或許這正是他多情的資本所在——但雖然他是比肩萊昂納多的大畫家，他的衣服卻不像萊昂納多和莎士比亞那樣富有戲劇色彩，而是有些古樸的黑色神官袍。
這是有原因的，畢竟不同於熱情奔放到喝醉了就能在大街上脫衣服的萊昂納多，拉斐爾的信仰是追聖所里的聖徒學派，這讓他的舉止和穿着更加嚴肅沉穩一些——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對於女人的追求，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比萊昂納多更加奔放一些。梅林一直很可惜這位著名畫家在自己來之前就離開了帝都，否則他和浮士德一定會很有共同話題。
「這幾年我和萊昂納多也見過面，他一直告訴我能避開你就盡量避開你，因為能夠治得住你的人不是女人就是老怪物們——我兩者都不想當，所以我也不打算治住你。」拉斐爾慢條斯理地從那幅畫像之中爬了出來，那幅畫像並不大，他的衣着似乎又太過繁瑣，僅僅是從畫里爬出來就讓他花了半分鐘的時間。
梅林摸了摸鼻子道：「看來萊昂納多平日裏也沒少說我的壞話呀。」
「壞話？不不不，這可以理解為他的稱讚方式，我的朋友。」拉斐爾是一個溫和的人，並且他的溫和不同於全知者那種偽裝出來的溫和，「雖然那傢伙是個驕傲自負並且臭毛病一堆的人，但我對他還是很了解的。他不是女人，他也不是老怪物，所以他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能讓他感到頭疼的人可不多，這一點倒是一直讓我對你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那我真是格外的感謝他，並且也要感謝您對我的看重——雖然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彼此之間應該是敵人。」梅林攤開了雙手，「我其實一直很敬佩您，您留在帝都里的畫作我也去瞻仰過。只可惜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敵對的情況下，並且很有可能馬上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拉斐爾忽然從胸口的小包里摸出了一張帶有香水味的絲巾，他悠閑地擦了擦額頭，才終於嘆了口氣道：「敵人？我的朋友，你將事情看得很清楚，不過你還是弄錯了一件事情——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甚至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只要你在這裏多呆一會兒，而不是繼續向前。」
「可是我必須要向前。」梅林面帶微笑，堅定地搖了搖頭。
「......好吧，但那也不足以成為我們變成敵人的理由，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障礙物，只要穿越了我就行。」拉斐爾又用絲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嘆息道，「我不是個喜歡和別人生死相搏的人，卡米拉給我的報酬也不至於能讓我不惜性命地幫助她。」
梅林忽然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疑惑道：「說起來，這一點倒是讓我覺得很奇怪。我知道您在我來之前就因為莫名的原因離開了帝國，斯圖加特陛下也沒有為難您，說您只要願意回來隨時都可以。但是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您在尼德蘭之中找到了自己在尋找的東西？」
「我在尋找的東西永遠都只有一個。」拉斐爾微笑着搖了搖頭，他並不想和梅林等人動手，所以他很樂意用交談的方式來繼續拖延時間，「愛情，那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梅林忽然眯了眯眼：「所愛之觸？」
「——我們的想法可能有些不同，但是我能理解為什麼你會產生一些誤會。」拉斐爾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用理解的語氣道，「我的確是受到了紅心王后的邀請，以所愛之觸的力量為交換條件前來幫忙的，但事實上我對用那種力量尋找愛情根本沒有任何的興趣——愛情這種甜美的情感由來於兩情相悅，而不是一廂情願。」
他剛才的模樣讓梅林想起了莎士比亞和萊昂納多，那種如同歌劇一般的腔調實在是太眼熟了。不過拉斐爾迅速恢復了自己本來的語氣，他繼續道：「我更感興趣的是【所愛之觸】的原理。這種能夠控制他人情感的能力實在是太讓人好奇了，我一直以為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也是人類無法控制的——順帶一提，我知道莎士比亞也在城裏，我們相談甚歡。其實他比你們更加厭惡紅心王后，甚至甘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離開議會塔——」
「等一下，」梅林忽然開口打斷了拉斐爾的話語，「我怎麼聽你們的意思，似乎你們都知道紅心王后所擁有的那件王器的真實面貌和能力？」
「啊，我們當然知道。不管是我，還是莎士比亞，我們都是被紅心王后邀請而來的。只不過不同的是，我答應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她】的條件，而莎士比亞沒有——當然，他自詡為觀眾，自然是不會泄露紅心王后的王器的秘密的，所以紅心王后也並沒有為難他。」拉斐爾眨了眨眼睛，語氣很愉快，「對於莎士比亞而言，這種能夠影響人的愛情觀的王器是他最想銷毀的東西。他認為這是對於羅密歐和朱麗葉的褻瀆，是他完全無法忍受的事情。」
梅林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因為他忽然對被自己襲擊了的莎士比亞產生了一絲愧疚之情。但馬上他的愧疚之情就煙消雲散了，因為他很清楚莎士比亞的性格，就算莎士比亞再怎麼討厭紅心王后與所愛之觸，他也不會告訴自己一切的幕後真相的——因為他是觀眾，而自己與紅心王后則都是演員。
「您剛剛說，【所愛之觸】能夠控制情感？」薇薇安忽然開口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拉斐爾低聲道，「我們以為那件王器只是能夠引爆已經種下的所愛之觸而已。」
拉斐爾忽然沉默了片刻，然後面色有些尷尬地咳了咳。他用絲巾擦了擦自己額頭上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汗，搖頭道：「聖母在上，你們就把我剛才所說的當做沒有聽到吧——不過以你們的智慧，應該也能明白【所愛之觸】不止只有這點能力，所以我說漏嘴了也不算什麼麻煩事。」
梅林嘆了口氣，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好吧，很感謝您願意抽出時間和我們在這裏交談，不過時間不等人，我們必須要前進了。如果有機會的話，這裏的事情結束后我一定會請您喝酒的——」
轟！
一幅幅肖像畫漂浮了起來，在轟鳴聲中組成了一面牆壁，攔在了梅林的眼前。拉斐爾臉上的愁苦之色更濃，他難過地嘆了口氣，輕聲道：「這讓我很難辦，梅林。我答應了紅心王后，不能有任何人從我這裏通過的。」
「我是半精靈，某種角度上來說應該不是人。」梅林指著自己的鼻子微笑道。
拉斐爾搖了搖頭：「你明白我的意思，梅林。我懇請你，就在這裏停步吧。你的朋友們在上面，他們在我抵達之前就已經進入到紅心王后所在的第三層之中了，你應該相信他們能夠解決這裏的問題，而不是一定要親自上去。」
「如果我一定要親自上去呢？」梅林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了起來，他靜靜地盯着拉斐爾的雙眼，輕聲道。
「那我只能儘力攔截下你了。」拉斐爾抬起了手，於是牆壁上的所有畫像都輕輕地顫動了起來，「在我們動手之前，梅林——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吧。」
梅林也將法杖緩緩立了起來：「請問，知無不言。」
「你覺得紅心王后的選擇真的有錯嗎？」拉斐爾的神色很嚴肅，他不止是在詢問梅林，更實在詢問梅林身後的亨利摩根等三人，「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認為紅心王后的選擇是無法理解的。誠然，不論是聖女集會還是她不擇手段地吸收王器力量，這都是毫無人性的行為。但她身為尼德蘭的統治者，這樣的所作所為似乎又並沒有什麼值得去阻止的地方——就算手段殘忍無情，但她的行為卻的確是在為了尼德蘭的強大而努力。」
亨利摩根愣了愣，首先啐了一口道：「老子是海盜，從來不會想那麼多原則性的問題。我們海盜的規則很簡單，那就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而那些沒有實力卻又想反抗的傢伙，只能被沉進海里去喂鯊魚！」
「我不能接受這種以人命為祭品的毫無人性的行為，所以我要阻止她。」布倫希爾德接着搖頭道，她的原因比什麼都簡單——就是因為她不喜歡紅心王后的行徑。
薇薇安抿著嘴輕聲道：「預示著尼德蘭氣運的星光並不屬於紅心王后，這是很容易就能夠看出來的事情。她的選擇太過偏激了，導致的結果不是繁榮，就只能是毀滅。」
拉斐爾沉吟了片刻，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三人的回答都有自己的道理，但他似乎仍然堅持着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了最後的梅林，等待着他能夠給出令自己滿意的答覆。
「亨利說得其實沒有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梅林看着拉斐爾，慢慢地開口道，「紅心王后最大的錯誤也就在此——此刻的她就是面對海盜的劫掠卻還要反抗的那個毫無實力的人。」
拉斐爾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她根本就不應該反抗，而是靜靜地等待着自己被劫掠一空？」
「可是劫掠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在她的頭上——她現在的行徑，也就等同於自己招募了幾名身強力壯的水手，然後就打算高舉旗幟向大海上無數的海盜們宣戰。」梅林面無表情地看着拉斐爾，語氣也顯得有些冷漠，「成王敗寇，這個詞用在這裏很不錯。但紅心王后根本就不是【王】，她也無法成為王。在這個大陸上，成為新王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其他王所注視，最後毫無懸念地成為【寇】。」
拉斐爾沉默了，梅林卻又繼續道：「你玩過永動珠嗎？在一個光滑的弧形凹槽之中不停地來回移動的玻璃珠，我在歐內斯特里見到過這個玩具——尼德蘭就是那顆珠子，現在的尼德蘭正在弧形凹槽的高點之上，而接下來可能就會往回跌落，直到跌倒最低點時又重新往另一個方向上升。這樣的來回移動會移動很久，久到你對它徹底失去興趣。」
梅林頓了頓，輕聲道：「而如果你在它達到最高點時，再輕輕地推它一把，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它會再往高處飛一段距離，腳下沒有任何可以支撐住它的土地，最後在短暫觸及的天空之中耗盡自己最後一分能量，然後玻璃珠便會摔在地上，摔碎成一地的殘骸。」
拉斐爾忽然抬起了手，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語氣也有些低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說服我了，我的朋友。萊昂納多說得沒錯，你的言語就是你最可怕的武器。」
「這麼說來，我們可以直接通過這裏了？」梅林揚了揚眉，看着拉斐爾微笑道。
拉斐爾垂下了手，面色痛苦地搖了搖頭道：「受人之託，萬分抱歉。但只要你們通過了我這裏，我就不會再出手阻攔你們——沒錯，這不屬於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梅林長嘆了一口氣，幽藍色的魔力也從他的身上騰了起來：「那就足夠了，很感謝您的通情達理，拉斐爾桑西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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