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Part.176 全知·無知【三】
精靈之森里的空氣總是讓人心曠神怡，搭配上遠方若有若無的精靈少女的歌聲，就更加醉人了。
雖然歐內斯特里的繁榮令人流連忘返，但梅林還是更喜歡精靈之森里的那種環境。細碎的陽光從參天的樹木之間跌跌撞撞地撒了一地，跟隨着微風的吹拂在地面上輕輕地擺動着；風裏所帶來的清香使人總想用最美的詞句去讚美這一切，但那詞句到了嘴邊卻又只能化作一聲愜意的嘆息。地面上的綠草青翠得讓人不忍心去觸動它們，只想把自己的身體往那草坪上一扔，從此在陽光和微風之間安心愜意地沉睡過去。
梅林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之中灑下來的陽光——一縷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讓他不由得往一旁挪了挪。
「很真實的世界，這就是你的能力嗎？」梅林嘆了口氣，躺在草坪上懶洋洋地道。
黑色的霧氣陡然從四面八方聚集了起來，全知者的身影便忽然出現在了梅林的身邊。他渾身的眼睛也在滴溜溜地轉動着，似乎對於現在兩人所在的這片世界也極為好奇。少頃，他忽然低聲笑道：「這就是你內心之中最懷念的片段？原來你喜歡的生活是這樣悠閑的日子。」
「有什麼不行嗎？人各有志，每一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順帶一提，這話是莎士比亞告訴我的。」梅林連姿勢都沒有變，躺在草坪上看上去愜意極了。
全知者低下了頭，用那隻巨大的眼睛靜靜地看着梅林。良久，他終於嘆息道：「或許我一開始利誘或是威脅你可能才是個更好的選擇。」
「那當然是個更好的選擇，因為我這人其實挺貪生怕死的。」梅林從草坪上一躍而起，站在全知者的對面和他對視着，「那麼，現在你準備做些什麼？你總不會發動能力就是為了來看看我心中最美好的風景吧？那你可真是有着遠超於我的風度。」
全知者似乎也對於梅林的冷嘲熱諷有些習慣了，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笑了起來：「我準備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準備做，該做事的人是你，梅林。」
「這裏是你的世界，我在這裏只是一個觀眾而已。離開這裏的道路全部在你自己的世界之中，而我只不過是一個觀眾罷了。」全知者斜倚在大樹上，低聲輕笑道，「順帶一提，如果你一直沒有找到離開的方向，那麼就會化作一尊白色的結晶永遠地沉睡在這裏了。」
梅林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他有些詫異地看着自己化作了白色結晶的指尖，揚了揚眉道：「我也可以就在這裏殺掉你，不是嗎？」
「你可以試試看，我不認為失去了鬥氣和魔力的你還能做到這件事。」全知者聳了聳肩，「正如我所說的那樣，這裏是你的精神世界，在這裏你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如果你執意想要對我動手，那麼我自然也會反抗的——在這裏你不會受傷，所受的傷勢只會轉化成結晶化的程度而已。而當結晶化完成的那一刻，會發生什麼也不用我說了吧？」
梅林嘆了口氣，全知者並沒有說謊，他感覺不到任何的魔力和鬥氣了。他四處看了看，忽然抬腿走向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方向——那是木精靈們的城市，精靈居所月光城。
「梅林！」
一個巨大的聲音嚇了梅林一跳，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怒氣沖沖的年老精靈正手持橡木杖飛奔而來。這名年老精靈他很熟悉，因為不久前他才剛剛與他見過；這一幕他也很熟悉，因為這一幕經常發生在他的年少時期——總之，奎亞長老氣勢洶洶地衝過來之時，梅林就近乎條件反射一般地用手護住了頭！
嘭！
橡木杖精準地命中了自己的腦袋，梅林揉着頭無奈地看着怒髮衝冠的奎亞長老，嘆息道：「老師，我不過就像出來散個心......」
「你還散心？」奎亞長老滿臉怒色，「你今天已經散心了幾個小時了？從大清早你就不見人影，我在月光城裏轉了三圈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你跑到了哪裏去——不錯啊，小混蛋，你別的東西倒是半點沒長進，逃跑的水準倒是與日俱增。」
梅林有些尷尬地咳了咳，看向了一旁的全知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全知者攤開了手：「我只能說，你現在和小時候沒有什麼區別。」
「你在和誰說話？」奎亞長老看了看梅林的身後，然後狐疑地看向了梅林。在他的視野之中，梅林的身後並沒有全知者的存在。
「他們是看不見我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世界。」全知者的聲音從梅林身後傳了出來，「我告訴過你了，我只是一個觀眾而已。不論你在這裏做什麼，我只能看到這一切，而不是改變着一切。」
梅林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奎亞道：「老師，我們回去吧。」
「......你不會想在半路上又一次逃跑吧？」奎亞滿臉狐疑地看着梅林道。
梅林翻了個白眼：「您能不能別對我戒心這麼重？」
奎亞長老嘆了口氣，和梅林並肩走向了月光城的方向。兩人沉默了片刻，奎亞忽然開口道：「你對外界有什麼想法嗎？」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然，梅林也愣了愣，旋即搖頭道：「我一定會去到精靈之森以外的世界的。」
「皎月女王是不會允許任何精靈血親離開這片森林的，尤其是身為她的孩子的你。」奎亞嘆了口氣，「你如果想要離開月光城，就只能偷偷跑出去。」
梅林看了一眼奎亞長老，笑道：「偷偷離開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暗夜精靈們應該不至於連身為同族的我都要殺吧？」
「你知道你的身份，半精靈對於自視血統高貴的灰精靈們而言比起人類更加無法容忍。」奎亞長老低聲道，「我知道你想出去尋找你的父親，但是這件事並不急於一時，不是嗎？」
——自己的父親。
梅林的臉色驟然一沉，然後馬上恢復了平靜。他看着遠方鬱鬱蔥蔥的樹林，低聲道：「那也算是我的目的之一，只不過我對於那傢伙的好奇程度還不如我對外界的好奇程度——聽說歐內斯特是大陸上最美麗的城池，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去看看那個地方。」
奎亞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從來都管不住自己這個聰明得有些過分的學生。但與此同時，全知者溫和的聲音卻從梅林的身後傳了出來：「你說謊了。」
梅林一驚，旋即迅速轉頭看向身後的全知者，但全知者只是努了努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指——梅林低頭看去，只見自己的手指晶化的速度驟然加快，左手的前兩個指關節已經全部化作了白色！
「你今天似乎有些奇怪，發生什麼了嗎？」奎亞有些關切地看着梅林的臉，他並不能看到梅林那隻已經結晶化了的左手，就像他看不見梅林身後的全知者一般。
「沒事，我多心了而已。」梅林也不打算解釋，如果正如全知者所說的那樣，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記憶所構成的產物，那麼自己也根本沒有必要做出太多的解釋。
雖然奎亞的目光中還是透露著擔憂，但他也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便繼續帶着梅林向月光城的方向走去。梅林一路上看着周圍的景色，心中卻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全知者所說的離開這裏，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離開這裏呢？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什麼交談，只是無聲地向著月光城的方向走去。就連全知者也沒有說話，彷彿他就打算看着梅林這樣離開這裏而已。月光城之中那高大的世界之樹已經出現在了梅林的視野之中，讓梅林的目光里浮現出了一絲懷念。
——但奎亞，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老師？」梅林有些疑惑地看着身邊的奎亞，也跟着奎亞一起停住了腳步。奎亞看向了梅林，目光之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愧疚。他手中的橡木杖忽然向著地面上一頓，輕聲道：「我們到了。」
梅林的瞳孔一縮，下一秒，無數的樹木便驟然從他的身邊驟然騰了起來。那些樹木交錯著升高，枝葉也擴張得越來越遠，最後卻是直接組成了一座房屋的模樣！
——這是精靈族的審判大廳，梅林當然認得奎亞現在構築出來的這座建築。一個個影子出現在了審判大廳的周圍，兩道皎潔如月光一般的光芒也驟然亮了起來，一道落在了梅林的頭上，一道落在了梅林的正前方，一棵高聳的樹木之間。
樹木之間，一個和梅林長得有六分相似的精靈族女子，用冷冰冰的目光望着樹下的梅林。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長袍，雙手上各帶着三枚由藤蔓編製而成的戒指。最為引人注目的，則是在她的頭上，那一頂呈月白色的樹木王冠。
梅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因為這是她的母親，精靈族的皎月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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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審判，梅林。」
皎月女王的聲音從上方響了起來，她的聲音之中一如既往地並沒有任何的感情存在，這和梅林的記憶之中一模一樣。
梅林看着自己的母親，揉了揉太陽穴道：「女王殿下，就算您要我接受審判，我也不知道這審判從哪裏開始啊......」
雖然這一切都是他的記憶所構成的，但遭到了奎亞長老的背叛還是讓梅林心中產生了一絲憤怒，手臂上的結晶也迅速地蔓延到了小臂之上。身後的全知者忽然發出一聲笑聲，然後又一次沉默了下去。梅林
「喬安娜因你而死，因你的詛咒。」皎月女王俯視着地面上的梅林，目光之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惱怒——就在她話語出口的一瞬間，梅林便覺得自己心口一痛，手臂上的結晶也瞬間蔓延了上來！
喬安娜，自己從小的玩伴，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梅林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在他的記憶里，喬安娜就是在接觸了自己的右手之後才因此死亡。雖然本來的記憶之中，並沒有任何人對自己進行了審判，這件事彷彿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只有當時只有幾歲的自己在喬安娜的精靈墓碑前哭得死去活來。
「我接受審判。」梅林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他心中卻忽然有一種謎一樣的解脫感，這種解脫感來源於自己一直以來背負着的罪業。
「你和你的父親一樣，都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另一個蒼老的男聲響了起來，這應該是精靈族的某位長老，「我提議立刻將梅林處死，否則誰都有可能是下一個受害者。」
「在那之前，還有另一件事要做。」皎月女王搖了搖頭，盯着梅林道，「精靈族的【繁榮之貌】，被此人偷走了，這才導致我們月光城的一半徹底坍塌，不計其數的精靈死在了那場災難之中。」
梅林的瞳孔驟然一縮，霍然抬起了頭，急道：「你說什麼？近半的精靈死亡？」
「你應該知道，繁榮之貌是世界之樹的根源所在，如果繁榮之貌被取走，那麼世界之樹的枝葉就會在短時間之內枯萎。」皎月女王冷冰冰地道，「繁榮之貌的氣息就在你的身上，把它交出來。」
梅林當然知道繁榮之貌是什麼，那根本就是他平日裏手中的那根巨大法杖。但這根法杖根本就不是被自己所偷走的，它一直都被自己所掌握著，就算別人不知道，奎亞長老也應該知道這一切！
「附議。」然而下一秒，奎亞長老平和的聲音就傳入了梅林的耳中，「喬安娜死在他的手中，繁榮之貌也被此人盜走，罪不容赦。」
梅林如遭重鎚一般退了兩步，他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奎亞長老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來，皎月女王都沒有真正的盡到對自己的教導責任，反而是奎亞長老如自己的父親一般將自己教育成人。此刻，奎亞長老的話語無疑是對梅林最大的打擊，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
——對啊，喬安娜是奎亞長老的孫女......
梅林苦笑着搖了搖頭，緩緩地將目光放在了地面之上——然而已經徹底化作了結晶的雙腿讓他忽然清醒了過來，他急忙抬頭，看向了身後的全知者，咬牙道：「你這樣做未免有些過分了。」
就在梅林的話語出口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忽然全部停止住了。
不論是皎月女王，還是黑暗之中正在手舞足蹈的精靈長老們，亦或是樹葉被風吹拂的沙沙聲，全部停止了下來。
與此同時，結晶驟然涌了上來，將梅林的身體漸漸地變作了白色的結晶。全知者嘆息了一聲，悠然的走到了梅林的眼前道：「你知道嗎，憤怒，是一種極為龐大的負面情緒。」
全知者話語出口的那一瞬間，梅林的瞳孔便幾乎縮成了一個點！
「我明白了。」梅林的身體已經全部化作了純白色的晶體，四周凝固的景色看上去有些詭異，只有梅林自己和眼前的全知者還能自如行動。他的面孔已經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憤怒悲傷愧疚的根本不是他一般，「這一切都不過是你的說辭而已，根本沒有什麼離開的道路，你只是用你的能力讀取了我們所有的記憶，然後偽裝成這裏是我們的記憶空間的模樣，然後通過我們的負面情緒將我們自己化作一尊尊結晶罷了。」
哪裏是找到離開的道路——這裏根本就只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全知者也並不打算將自己困死在這裏，他的能力，只是能夠把人的負面情緒轉化成將人封印的結晶罷了！
「很高興你終於明白了這一切，不過明白得實在是有些晚——但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全知者漫不經心地站在梅林身邊，審判大廳里的樹木正跟隨着梅林的結晶化而漸漸化作粉末，天空中出現的縫隙緩緩映照出了大廳之外的世界——參天的樹木不見了，本來溫暖的陽光也不見了。出現在大廳之外的，只有一成不變的荒漠與陰沉的天空，入目之處儘是一片荒涼。
梅林的身體已經有大半化作了結晶，他想抬起自己的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徹底無法行動了。
「沉睡吧，你已經輸了。」全知者的身後驟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空洞，他轉過身，就準備從空洞之中離去，「很高興能夠遇見你這樣的對手，可惜最後還是我取得了勝利。我不會殺死你，這裏的一切都將作為你的棺木，你就在這裏等待着我們最後取得勝利的那一刻吧。」
梅林銀色的長發在風中飄舞著，然後也漸漸化作了結晶。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全知者，低聲道：「你是難得的讓我想要殺死的人——有的東西是不能看的，你知道嗎？」
「對此，我很抱歉。不過就算你想報仇，也等到下一次再說吧——如果我們還有下一次見面的話。」全知者的身體已經進入了空洞之中，只有平靜的聲音從黑色的洞口裏傳出，「你的朋友們也幾乎都到了臨界點，看來這場戰鬥已經落下了帷幕。」
梅林的面孔也漸漸化作了結晶，眼前的他已經再沒有了任何的還手之力。但這一刻，梅林的臉色卻並沒有任何的絕望，他只是淡淡地閉上眼道：「不......你不明白，你一定會輸的。因為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一定。」
黑色的洞口漸漸縮小，與化作塵埃的審判大廳一齊消失在了這片記憶的曠野之中。陰沉的天空之中一片死寂，誰也不知道全知者有沒有聽見梅林的最後一句話。
蒼穹之下，一尊美輪美奐的結晶雕塑站在曠野上，再也沒有了動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