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Part.68 人類與神明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兩人並沒有找到聖彼得，而是找到了在餐廳里偷東西吃的小老鼠薇薇安。

「唔唔——聖彼得啊，那傢伙應該在花園裏吧？」薇薇安嘴上叼著一塊熏肉，歪著腦袋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將熏肉放回了自己面前的盤子裏，咂了咂嘴繼續道：「聖彼得從不看書的，可以說我從認識他起他就沒有看過書。」

威廉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搖頭道：「這不合理，難道他不想從先哲那裏學習他們的思想和理念嗎？」

薇薇安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雖然他不看書，但是他仍然會去了解書里的知識——不是他不願意看書，而是因為他沒法看書。」

薇薇安指向了花園裏，笑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

...............................................................................

北方人的信仰被稱之為奧丁神，又名神王奧丁。奧丁神掌管着天空中的無數星辰，而弗拉德人認為，每一顆星辰都代表着一位神祇——星象講述了一切，也代表着一切。

這也是為什麼奧丁信徒對於觀星家族會如此崇敬，能夠與漫天繁星溝通並藉助力量的他們在信徒的眼中無異於神使。

某種角度上來說，弗拉德人的信仰才能被稱之為信仰，因為帝國人的信仰是【先哲】。不論是聖人蘇格拉底還是聖人亞里士多德，這些聖人都是曾經真正存活於世間的。雖然在帝國的眾聖書之中，這些先賢多少有些被美化過度並且神化的意思——比如說他們可以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但他們的確是曾經和你我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物。

換言之，帝國人的信仰根本不是某位神祇，而是一種或是許多種思想。比起帝國人而言，弗拉德公國的信徒們才是真正的信徒。

這也是為什麼威廉急切地想要見到聖彼得的緣故，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信仰之間的交流，而交流的雙方又正是這種思想的繼承者，這樣的溝通不管是對於聖彼得還是威廉都是一種極為有利的交流。

跟隨着薇薇安，眾人從南部塔樓里走了出來，來到了中心的庭院處。

或許是因為尼德蘭獨特的氣候的緣故，在這片區域的植物總是要比尼德蘭之外要肥大許多。枝葉肥碩的藤蔓貪得無厭地緊縛在蜿蜒虯曲的巨樹之上，齊膝高的草地幾乎將樹下的小路盡數掩蓋。在大樹的懷抱之中，有一座奇特的亭子佇立在一片草坪上，那座亭子由白色的大理石築成，整座亭子沒有一個突起的犄角，而是從最尖端起如流水似的傾斜而下，形成了一個如眼睛一般形狀的奇特亭子。

亭中有一個光頭的男子盤膝而坐，他的模樣不像個弗拉德人，反倒像是一位亞提拉公國的僧侶。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極為簡單的白袍，那白袍之上沒有任何的裝飾，看上去彷彿就是一張簡簡單單的白布。他的面孔生得也極為平常，如果不是因為他眼睛上矇著的那條黑色的布，那麼這就是一個扔進人群里都難以再把他找出來的光頭男子。

「聖彼得，有人來找你了。」薇薇安手上端著盤子，一面垂涎三尺地盯着自己的熏肉，一面漫不經心地高聲道。

僧侶聖彼得沒有說話，更沒有任何的動靜。他就像是一尊雕塑一般，連一片落葉穿過了亭柱落在了他的頭上也沒有讓他有任何的動作。一個光頭上頂着一片樹葉，這樣的畫面多少顯得有些滑稽，薇薇安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就在她笑出來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氣氛忽然間就變了。

梅林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就在薇薇安的笑聲傳出來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回到了眾人的耳中。於是薇薇安這才發現剛才的異常——從他們進入庭院起，所有的聲音就彷彿都消失了，沒有了風聲，也沒有了蟲鳴聲。

「......我去一邊吃東西。」薇薇安瞅了瞅威廉和聖彼得，吐了吐舌頭便抱着自己的熏肉溜開了。梅林嘆了口氣，也往一旁側了側，為威廉和聖彼得之間留出了一條道路。

威廉對梅林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入了亭中。聖彼得還是沒有什麼動作，只是他的身邊驟然騰起了一陣微風，將落葉紛紛吹拂向了威廉的方向。那些落葉歪歪扭扭地落在了威廉腳下，雖然無力，但卻帶着一股莫名的攝人心魄。

威廉停住了腳步。

這是聖彼得對他發出的第一句話，雖然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交談，但是聖彼得的意思已經通過這些落葉表現得極為明顯了——奧丁信徒從來都認為人類只是世界之中的一部分，人類沒有掌握大自然的權力和能力。

威廉低下了頭，他看着地面上包圍着他的落葉，搖頭道：「不敢苟同。」

不同於奧丁信徒的理念，帝國人從來不認為順其自然是一句正確的話。奧丁信徒將一切磨難歸結於上天的試煉，而帝國人則只會捏緊自己的拳頭將眼前的一切障礙摧毀。或許正如凱撒大帝的那句話一般，帝國人的血統里就有着不可磨滅的征服欲——我來，我見，我征服。

隨着威廉的話音剛落，他的身邊驟然亮起了梅林極為熟悉的白色光芒。那白色光芒似乎並沒有什麼強大的破壞力，甚至還帶着一股溫暖人心的力量，但當威廉的身體被白色的光芒所包裹在其中之時，威廉便抬起了腳。

他穿過了那道由枯葉組成的屏障。

聖彼得忽然動了動，他抬起了一隻手，緩緩地推了出去。他的掌心正對着威廉，彷彿想隔着數米之遙將威廉從這裏推出去一般。這樣的動作看上去有些令人不明就裏，但是梅林卻忽然皺了皺眉——一種讓他有些心悸的力量，忽然從聖彼得的身上散發了開來。

身為奎亞長老的弟子，梅林對於德魯伊的力量自然也是有些了解的。現在的聖彼得和德魯伊所掌握的那種力量有些相似，但又似乎有所不同。他沒有具象化自然的力量，不能如同德魯伊一般化身猛獸或是操縱植物，但他本身卻又帶着一種極為駭人的力量，因為他所散發出來的，是自然的威勢。

威廉忽然笑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聖彼得對於自己的學說有着相當的了解。人的力量自然不如自然的力量，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是絕對無法突破聖彼得的這一道詰問的。這是追聖所學說之中最大的漏洞，因為這是狹義的【人】與廣義的【人】之間的爭論。

無數追聖所的信徒，都會在這裏鑽入牛角尖。因為他們永遠只能作為狹義的人而生活下去，無法如同威廉一樣理解到眾聖真正的理念。

「我不是一個人。」威廉再次抬起了腳步，「人類的勝利，建立在眾聖的肩膀之上——建立在每一位先哲的肩膀之上。」

當威廉的話語出口時，他身上的白色光芒忽然亮得有些刺眼了起來，他身上的氣勢居然在那一剎那不再輸於聖彼得，人類數千年來的積澱，似乎在這一剎那都匯聚到了威廉的身上。他現在就宛如是自然和人類之間的對話里那個人類的代表者，雖然不如自然之威強大，但卻堅定而固執。

聖彼得忽然站了起來。

威廉的實力超過了他的預料，對於追聖所思想的弱點居然也有着萬全的對策。眼看着威廉已經連續突破了他兩道詢問，聖彼得也不能不站起身來正視自己這位對手了。

他當然知道威廉是誰，雖然威廉在外界的名聲不大，但是對於各國的教會中人卻是如雷貫耳。追聖所的信仰想要突破可謂是難上加難，但每次一有人完成了對自己思想的論證之後，他就將成為一位新的聖人——威廉，現在正在這條道路上大步前進。

聖彼得張開了口，他的聲音似乎是由於長時間的沒有開口說話而有些沙啞，讓這位分明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聽上去宛如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叟：「你的道路，由誰指引。」

威廉長出了一口氣，他緩緩抬起了手，那本眾聖書驟然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道路無需指引，我的道路自然是由我開闢——以眾聖為骨。」

威廉的話語顯然大出聖彼得的預料，如果威廉只是打算跟隨着眾聖的道路前行的話，那麼聖彼得只會將他當做一位天賦過人的對手，而不會對他有太多的其他感受——但威廉卻要開闢自己的思想，並且打算以眾聖的思想作為自己思想的根骨，這樣的想法若是放在其他教派之中，幾乎可以稱之為大逆不道。

——至少聖彼得捫心自問，他是不會產生自己要和神王奧丁並肩的想法的。

聖彼得忽然抬起了手，似乎準備將自己眼睛上的黑布扯下來。他的動作很輕柔，但威廉的面色卻忽然變得極為凝重了起來。他也緩緩地抬起了手，似乎準備翻開自己手上的眾聖書。

但就在氣氛顯得有些緊繃的這一刻，薇薇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們聊完了嗎？梅林，琪亞娜姐姐剛剛在找你們。」

周圍的氣氛忽然一緩，旋即一切又都變得正常了起來。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落下來，鳥語和蟲鳴再一次回到了眾人的耳邊。威廉退了一步，看着聖彼得緩緩地點了點頭，旋即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梅林看了看威廉，又看向了薇薇安——如果第一次打破氣氛時薇薇安是無心之舉，那麼這一次，薇薇安就絕對是故意為之了。薇薇安的腦袋裏永遠藏着各種奇特的想法，梅林甚至認為薇薇安的精明程度只怕不輸於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怎麼都顯得有些不太合理。

薇薇安臉上甚至還有一道油光，那是她偷吃了熏肉的罪證，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梅林搖了搖頭，對着薇薇安揮了揮手算是和她告別，便跟着威廉離開了庭院。

薇薇安目視着兩人離開，頭也不回地道：「你看到的更多，你離神明也就越近。」

「.......我明白。」聖彼得低聲回答道，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安。

薇薇安嘆了口氣，無奈地嘟囔道：「接近神明只會使人瘋狂，難道沒人真正地認識到這一點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