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Part.60 兩隻狐狸

投票表決。

梅林一直認為，這是世界上最為無聊的創造之一，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是生物所發明的最有創意的東西之一。不論是什麼種族、什麼性格，投票表決都是不可避免的，大家彷彿認為投票表決就代表着絕對的公平與公正——是的，這隻代表着公平，但從來不代表着正確。

——可以說，唯一能夠將正確轉化為錯誤，並且看上去絕對公平的方法，無疑是投票表決。

所以當眾人回到矮人部落里並且將情況說明了之後，部落里的高層們便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論。出現這樣情況的原因，正是因為奧拉達和地錘族長以及羅薩之間產生了巨大的意見分歧。

「我無法贊同。」羅薩雙手抱在胸前，皺着眉頭道，「規矩就是規矩，雖然他們在地底遇到了出乎我們預料的危險，但這並不能成為他們破壞規矩的理由——我認為這個結果應該作廢，否則未來競選時豈不是大家都可以利用這個借口來成為自己破壞規矩的理由？這個先河不能開。」

地錘族長帕里是一位健碩的長發矮人，他的長長的鬍鬚與褐色的頭髮都編成了一條條的小辮子，看上去卻是和亞提拉公國的人有些相似——當然，不看他的身高的話。他贊同地點了點頭，看着奧拉達道：「如果我們將此事一筆帶過，那麼那些沒有離去的精靈那裏又該如何交代？我們給出的理由本就是試煉時禁止外援幫助，但現在那幾個人類和精靈卻通過別的方式干擾了試煉之中，這個借口在精靈那裏就變得不成立了。如果真的既往不咎，我們無疑是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羅薩，帕里，我的兄弟們，我們現在再拘泥於規矩之上就未免太過愚蠢了。」奧拉達和顏悅色地舉起雙手向下壓了壓，這位矮人族首領眼中閃動着狡猾的光芒，看起來和他憨厚直爽的外表截然不同，「現在的問題在於，不是我們要不要他們遵守規則的問題上，而是我們現在有求於他們——別激動，兄弟們，你們仔細想想看，這骸骨巨龍是他們幫我們擊殺的吧？」

羅薩瓮聲瓮氣地道：「我們蠻錘族從不懼怕任何敵人，何況是一條骸骨巨龍。」

「我的兄弟，你難道不心疼你的族人嗎？」奧拉達有些無奈地看向羅薩。理論上來說，羅薩的年齡大概只比他父親小上一些，但他們仍然是以兄弟相稱，「如果你的族人因為這條骸骨巨龍而死，你的孩子們因為骸骨巨龍而死，你還會認為自己的抉擇是正確的嗎？我明白，蠻錘族所向披靡，我也相信你們的實力一定能夠斬殺那隻骸骨巨龍。但是我不願意看見大家有所損傷，也不願意看見我們的族人因為這件事而回歸奧恩的熔爐。」

奧拉達說得似乎有些道理，羅薩一時間也沉默了起來。見羅薩有些猶豫，奧拉達又繼續道：「如果我們將這次試煉視作違規而無效化，那麼更大的問題就會擺在我們面前了——既然試煉無效了，那那些人類為什麼還要將他們獲得的那個【萊茵的黃金】交給我們呢？我之前也跟你們仔細講解過這件寶物對於我們的重要程度，如果試煉無效，那麼他們將寶物帶走也是不無道理的，畢竟那是屬於他們的戰利品。但對於我們而言，我們就再也無法獲得無窮無盡的暗金了，這樣的影響比起規則被破壞而言，孰輕孰重還需要我來說明嗎？」

奧拉達現在的模樣和梅林頗有些相似，這種與矮人的天性完全不合的老奸巨猾讓他多少顯得更像一名人類。羅薩明顯有些意動了，但帕里卻並不打算就這樣放棄。帕里冷笑了兩聲道：「不過你怎麼知道這東西就是他們奪回來的呢？別忘了，我地錘族可是犧牲了一人，說不定是哈摩爾戰勝了骸骨巨龍后昏迷不醒，最後讓這幾個人類撿了便宜呢？」

羅薩忽然開口了：「帶一個當事人進來吧，最好是從後來的那幾個傢伙之中選一個，這樣我們才能更好地決定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奧拉達的目光微微一閃，旋即又恢復了平靜——他現在只希望進來的傢伙是個聰明人，不會將他營造出的大好局面給破壞盡殆。

不過一分鐘后，他的擔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進來的人是梅林。

他和梅林的目光只是短短地接觸了一瞬間，便獲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因為梅林與他目光接觸時的狡猾與精明實在是太明顯了，這一看就是個不輸於自己的小狐狸。

「精靈，你們破壞了規則，所以試煉結果作廢了。」帕里率先開口說話了，他威嚴的神色有一種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話的力量。

梅林愣了愣，旋即迅速地反應過來這個老傢伙只是在信口開河而已。他有些惋惜地咂了咂嘴，看上去沮喪極了：「是這樣嗎，唉——都怪我救友心切，才導致了這個悲劇的發生。不過看來這支萊茵的黃金我也能帶走了，正好最近沒什麼錢......」

他嘟囔著就準備向外走，似乎比帕里還要迫不及待，看上去完全就是個想要把萊茵的黃金收入囊中的貪婪之徒。帕里也沒想到這傢伙居然如此爽快地就準備開溜，完全不給他留下萊茵的黃金的機會，於是他心中一急，抓着斧頭就站了起來：「慢著！」

奧拉達忽然在一旁咳了咳，對看向自己的帕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的意思當然不是自己的耳朵有什麼問題，也不是帕里的耳朵上沾了什麼東西。他是在提示帕里，看梅林的耳朵。

尖耳，是精靈族的特徵。

精靈族對於同族的包庇程度簡直令人髮指，每一個同族的精靈不管走到哪個部落里都會被視作兄弟，若是有人當着精靈的面傷害了別的精靈，那麼接下來精靈的報復幾乎可以用捨生忘死來形容——恰好，這座茂密的樹林之中，有一個流浪精靈部落。

雖然從人數上來說，只有數十人的流浪精靈部落遠不如數百人的矮人部落，但是矮人部落之中，真正能夠算作戰士的只有蠻錘矮人，地錘和鐵鎚部落之中的矮人們絕大部分都只是有幾分蠻力的鐵匠而已。而就算是對自己部落勇士頗有信心的羅薩，也不敢說蠻錘矮人們擁有着能夠戰勝精靈族的實力，甚至連二對一能否取勝他都不敢打包票。

精靈族的實力之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這群身體強壯動作敏捷射術精湛還會魔法的傢伙可以說是人形生物里最強大的物種。如果帕里在這裏對梅林動了手，那麼這個部落恐怕就真的要遭受一場滅頂之災了。

——別的不說，光是精通自然之力的奎亞長老就足以讓他們喝上一壺。能夠喚醒樹人的德魯伊誰都不想遇到，而奎亞長老還是一位極其強大的德魯伊。

帕里想通了以後連忙鬆開了斧柄，在梅林轉身的一剎那又如同沒事人一般坐回了椅子之上。他看着一臉迷茫與不耐煩的梅林，深吸了一口氣道：「那麼——我們投票表決吧？」

奧拉達目光一凝，本來帶着幾分笑意的面龐緩緩沉了下去。

——該死，這個帕里現在為了不讓自己當上首領，已經開始選擇這種魚死網破的辦法了嗎？

羅薩本來就不太願意破壞規則，如果投票表決的話，他勢必不會將票投給自己，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他棄權——更何況，奧拉達認為羅薩更傾向於將票投給帕里，因為他是絕對不願意破壞規則的。

梅林忽然笑眯眯地轉過了身，舉起手道：「我同意帕里族長的選擇，投票表決是一個公平的辦法——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位長輩要來，咱們可以稍微等他一下嗎？」

「小梅林，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狡猾啊。」

梅林的話音剛落，一個溫和的老者的聲音便從門外響了起來。會議室的大門被人輕輕地推了開來，精靈長老奎亞便帶着溫和的笑容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身為矮人族在森林裏最重要的盟友，奎亞自然是可以在矮人族之中隨意行動的。不過他到底是矮人部落之外的人，所以就算他來到了會議室，也並沒有投票的權力。因此，帕里的面色只是微微一變，便又恢復了正常。他對奎亞點了點頭，清了清嗓道：「奎亞長老，歡迎您來到暗金王冠部落。」

奎亞微笑着對帕里點了點頭，旋即又將目光放在了梅林身上。他嘆了口氣，搖頭道：「也罷，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梅林。我知道你對你的那個能力極為避諱，我拜託你使用它來清除伊芙琳身上的魔種寄生藤本就算是我欠了你一個人情。」

他曾是梅林的老師，對於梅林的能力自然是極為了解的。既然他說自己欠了梅林一個人情，那麼他來到這裏，自然是有了還掉這份人情的辦法。所以他看向了羅薩，對着羅薩點了點頭。

羅薩皺緊了眉頭，緩緩地開口了：「奎亞，你就為了這種事情專門跑一趟嗎？」

「我的孩子伊芙琳正在飽受折磨，我需要這小子儘快和我回去。」奎亞面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羅薩，我也不勉強你，我來這裏只是想確保他的安全而已。」

後面的這句話隱約就帶着幾分警告的意味了，畢竟矮人族的粗魯是舉世聞名的，奎亞這番話正是在警告矮人族不要動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羅薩沉默了片刻，緩緩將自己的身體靠在了靠背上：「我這一票棄權，你們決定吧。」

帕里瞳孔一縮，轉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羅薩。但羅薩似乎並不打算給他一個解釋，他只是面色平靜地回看了過去，彷彿這裏的是都與他無關一般。

「那麼，現在大家的票數是一比一，我們應該怎樣決定呢？」梅林笑眯眯地看着面色有些不愉的帕里，溫和地開口了。

「你是說服不了我的，精靈。」帕里冷哼一聲，「既然羅薩棄權，那麼現在的票數就是一比一。不過在這個洞穴之中，能夠和我們平起平坐的矮人已經沒有了，只要我不鬆口，這件事就絕對不會通過，最多只能換個試煉內容重新來過。」

梅林忽然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他捋了捋自己長長的銀髮，看着帕里笑道：「帕里族長，您的地位崇高，在這個洞穴之中確實沒有別的【矮人】能夠與你平起平坐了。」

他將「矮人」兩個字的音咬得特別重，似乎是在暗示着什麼一般。但這種暗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這間房屋的門忽然被人推了開來，揭曉了梅林暗示的對象。

「三位族長，不知道我有沒有投票的權力？」頭上戴着魔力礦燈的地精神色自若地走了進來——身為地精的領導者，暗金王冠部落的組成結構之中重要的一環，他自然是擁有投票的權力的，這句問話多少顯得有些在諷刺帕里的意思。

卡卡，這位和梅林暗中交易了一波的地精，這位在矮人的世界裏幾乎隱形、連帕里都忘了的這個部落里擁有發言權的地精，在這個時候站在了梅林的身邊。

——平心而論，梅林認為羅薩的說法才是真正正確的，因為他們的確是破壞了試煉的規矩。但一旦將這件事拖入了多數表決之中，那麼所有的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起來。多數表決永遠只是看起來公平而已，但這種表面上的公平卻往往讓人醉心其中，片面且固執地要選擇這種看似極為公平的辦法。

如果齊格飛是清醒著的，恐怕第一個阻止我的就是他吧？梅林摸了摸鼻子，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慶幸。與此同時，奧拉達站了起來，微笑着道：「羅薩，帕里，我的兄弟，過去十年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矛盾，像這樣再安穩地度過十年有什麼不好呢？何況咱們還得到了那萊茵的黃金，這對於我們部落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卡卡撇了撇嘴，又從房屋裏溜了出去。答應梅林的事他已經完成了，現在更重要的，是去研究那個精靈帶過來的重型機械......

羅薩緩緩地坐起了身子，因為他發現這樣的結局似乎也沒有什麼壞處。他的反應帕里盡收眼底，見羅薩已經明顯改變了態度，他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地嘆息一聲。

大局已定。

帕里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掙扎的餘地了，因為多數表決的票數已經決定了這件事最後的走向。他有些頹喪地嘆了口氣，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縮在了椅子之中。

奧拉達和梅林對視了一眼，這一老一少兩隻狐狸在空中交換了一個歡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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