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最關鍵的人

欒盈本來是逃往楚國的，也許是顧慮與楚國的仇恨太深，也許覺得楚國內部不太平，還可能是覺得楚國忙於對付吳國，根本不可能幫助自己回到晉國。

最終，欒盈沒有安居楚國，而是改變了方向。

公元前551年秋，他率領欒氏宗族，轉而投奔齊國，別的諸侯國是不能隨便去的。宋、魯、衛、曹等國，對晉國俯首帖耳、畏如虎狼，去了就是自投羅網。

剩下排除法，只有齊國。齊莊公表面臣服晉國，內心則是非常不服，而且對晉國昔日的聯合討伐耿耿於懷。平陰之戰潰不成軍，臨淄保衛戰龜縮城內，周圍被焚燒搶掠一空，這是齊國的恥辱。

齊莊公，野心不小。

欒盈的到來，讓他喜形於色，發自內心的高興。這可是個寶貝啊，齊國，要想復仇，需要一個更了解更熟悉更能瓦解晉國內部的人。

但是，齊莊公的做法，引起了大臣晏嬰的警覺。

他勸諫齊莊公不要接納欒盈，商任的盟會上，已經接受了晉國的命令，現在的做法就是背信棄義；小國侍奉大國，如果失去信義，必將招來兵禍。

齊莊公根本聽不進去，誰是小國？誰是大國？齊國是老牌霸主，憑什麼要侍奉晉國？他不僅優待欒盈，還準備幫他謀划回國奪權。

晏嬰退下來后，對田文子說：「忠實、信用、誠篤、恭敬，上下共同保持它，這是上天的常道。國君自暴自棄，恐怕不能長久了。」

這位田文子，就是田須無，田完的重孫，田無宇的父親。當年田完從陳國逃到齊國，算命的推算，他的後代將擁有齊國；如今歷經四代，田氏逐漸開始進入齊國政壇，取代姜齊的計劃，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公元前551年冬，晉平公又在沙隨（宋地，今河南寧陵縣西）舉行會盟，這次還叫上了薛、杞等小國，共十二國諸侯參加，齊莊公也親自到會。

主題呢，和爭霸一點關係沒有，就是為了禁錮欒盈。

晉國人知不知道欒盈的去向？時刻關注。這次聚會，是警告，是威脅，對整個中原諸侯，更是對齊莊公，誰敢收留欒盈，後果自負。

欒盈依然住在齊國，晏嬰為此非常擔憂，認為禍患將要發生，晉國必將再次伐齊。但他沒有好辦法，畢竟，這一切是齊莊公的決定。

為了禁錮欒盈，晉國大動干戈，甚至兩次會盟諸侯。

由此可見，欒盈的威脅，讓晉國人感到恐懼。士匄對這位外孫，太畏懼了，時刻提心弔膽，甚至不惜發動諸侯來打擊欒氏。

但是，齊莊公已經鐵了心，保護欒盈。

這是他的長槍，有朝一日要殺奔晉國，要報昔日的仇恨，怎麼輕易捨棄呢？

公元前550年夏天，為了加強與吳國的關係，晉平公準備把女兒嫁給吳國人，親上加親，共同抗楚。

齊莊公聽說了這件事，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決定趁著送嬴妾的機會，把欒盈送回去，在晉國的內部楔入一顆釘子，自己則率領大軍作為後援。

他想打敗晉國，想報昔日之仇，甚至想重新奪回霸業，雄心勃勃，卻並不了解自己的實力。

據說（《東周列國志》），辛俞再三勸阻欒盈，不要背叛晉國，一定要等待時機，否則必死無疑。但是，欒盈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寧可戰死，也不願碌碌無為客死異鄉。辛俞無奈，只好自殺為他送行，但他到底怎麼死的，史冊沒有記載。

公元前550年夏，齊莊公以送嬴妾為名，派析歸父把欒盈和他的勇士，裝在車裏，悄悄送往曲沃，隱藏起來。

其實，諸侯之間送嬴妾，一般是同姓國家。晉與吳，原本都是姬姓，『同姓不婚』，聯姻違背禮制；齊莊公則送異姓為陪嫁，也有悖禮數。

曲沃，原本是晉國都城所在，後來遷都。其中最重要的，是先祖宗廟，能把曲沃封給欒氏，可見對欒氏的重視。這裏，是欒盈的大本營，是根據地，是他的希望所在，只有得到曲沃人的支持，得到曲沃的軍隊，才能有機會翻盤。

欒盈認為，如果曲沃長官胥午支持自己，有了地盤和軍隊，一切就能成功。

胥午，成了他最大的期望。

於是，他在夜裏進入曲沃，悄悄拜見胥午，並把情況告訴他，希望得到幫助。

欒氏有恩於胥午，但胥午認為時機不成熟，勸欒盈先蟄伏起來，不要冒險。因為上天所廢棄的，難以復興；如果堅持這麼做，必然不免於難。並且表明，自己並非怕死，而是明知此事根本就不能成功，不得不勸諫，希望欒盈能保存生命，伺機而動。

欒盈鐵了心要殺回晉國，奪回政權，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說：「上天確實不幫助我，您沒有過錯。如果能得到您的幫助而死，雖死無憾。」

倆人聊了許久，胥午感慨良多，既然恩人不惜一死，自己必須捨命相助。

他把欒盈藏起來，然後請曲沃的重要人物喝酒。眾人觥籌交錯，相談甚歡，酒過三巡，音樂響起的時候，胥午不禁長嘆：「要是能找到欒盈侍奉他就好了！」

大家都跟着嘆息，為欒盈鳴不平，有人甚至哭泣起來，表明如果能為欒盈而死，雖死猶生。

胥午一看，目的已經達到，於是從幕後請出了欒盈。

看到欒盈那一刻，曲沃人非常興奮，表明堅決支持他，必須奪回政權。看着這麼多的支持者，欒盈心潮澎湃，激動異常，向大家一一拜謝。

雖然有很多委屈，但進攻國都，就是叛國，性質不一樣。

有了軍隊，就有了基石，但是，這些還不夠。國都有重兵防衛，必須有內援，而且是強有力的掌握軍隊的內援。在晉國，幾個大家族，關係有近有遠，有親有疏，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欒氏。

趙氏孤兒趙武，蟄居多年，如今悄無聲息的，已經升到中軍佐的位置。他嘴上什麼也不說，心中卻極端痛恨欒氏；為什麼？因為當年的欒書，曾作為證人，證明趙氏作亂。趙氏幾乎被滅，欒書『功不可沒』。

這個仇恨，趙武忘不了，如今欒氏逃散，也是報應。

韓起（韓厥後代），上軍將，韓、趙兩家為世交。當初韓起甘願把上軍將的位置讓給趙武，可見倆人關係不一般，他當然不會幫助欒氏。

荀氏，當年因為一句『馬首是瞻』，欒魘戰場抗命率軍回返，雖然荀偃（已經病逝）不念舊惡，但是，荀氏家族的人可不這麼想。侮辱荀偃，就是侮辱荀氏，一切仇恨，都算到欒盈的頭上。

士匄，作為晉國的中軍帥，欒盈的外公，那是要治死欒盈，這一切陰謀，都是他的決策。他不僅把晉國搞亂，也把士氏的優良傳統廢棄，如果士會、士燮活着，一定給他一頓皮鞭。

另外還有一個程鄭，荀氏的旁支，以程為氏，受到晉平公寵信，自然不會幫助欒氏。此人別具一格，進入『六卿』，卻又想自動降職，將來還要介紹。

『六卿』之中，只剩下魏氏。

此時，魏絳已經退休或者病逝，魏氏家族由他的兒子魏舒掌管，統領下軍。

本來，魏氏與欒氏關係就不錯，當初欒魘撤軍，魏絳畢竟也跟着撤退（不管什麼理由）；欒盈作為下軍佐輔助魏絳的時候，與魏舒的私人關係就相當不錯。

所以，欒盈暗中聯絡魏舒，希望能得到他的幫助。這是一支重要的力量，如果內部有魏舒支持，就掌握了整個下軍，畢竟，欒盈也當過下軍佐。

魏舒知道他的冤屈，也不斟酌，慨然應諾。

另外，還有『七輿大夫』，也願意幫助欒盈，不過，他們的實力有限。

所謂『七輿大夫』，以前也曾介紹過。候伯有七個副車，每車有一位大夫主持，稱他們為『七輿大夫』。當年晉惠公回國，就曾殺掉『七輿大夫』。

一切謀划妥善，幾乎萬無一失。

齊莊公支持他，胥午支持他，魏舒支持他，『七輿大夫』支持他，一切都在向著最理想的方向發展。但是，謀划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最關鍵的節點。

欒盈準備的非常非常充分，卻並沒有找准關鍵點。

這些風雲人物都支持他，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物——晉平公。晉平公就是棋盤上的『天元』，所有的佈局、算計、對攻、纏鬥，都是以『天元』為中心。

一招失誤，滿盤皆輸。

其實，欒盈就輸在一個人身上——他沒有得到晉平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