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陳默和Lily兩個人,坐在一家叫做「SaiWoo」的海鮮餐廳里,把想吃的中餐點了一個遍。Lily笑着說他:「你這是要撐死誰啊?」

陳默十分享受地一口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煲湯,然後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就是撐死了,我也能自豪地說,我是被中餐撐死的,這輩子也算是值了。」

Lily笑笑,她看着餐廳里的人來人往,突然轉過頭問陳默道:「你還記得,我們剛到加拿大時,就是到多倫多的那兩天,你是什麼感覺嗎?」

陳默像個餓死鬼一樣地吃着碗裏的煲仔飯,嘴裏含混不清地說道:「記得啊,現在想想,也就一個多月以前,可我感覺,就跟過了好幾年似的。」

「我們在多倫多第一頓正式的飯,從張然他姐家裏出來,去的海港那邊吃的龍蝦,吃完了,餐館還送了幸運餅,你還說在中國吃飯從來沒有人給這個,偏偏他們說這是中國的習俗。」

「是啊,」Lily小口呷著湯,說道:「那時的感覺是新奇,覺得這邊哪裏都挺好玩的,後來,咱們一路上,還碰上了這麼多有意思的事,好的壞的,甚至是不可思議的,而且,還遇見了那麼多有意思的人。現在回想起來,一幕一幕的,就像是,看了一場我們自己演給自己的電影。」

「我當初想來加拿大的想法,其實就是坐上來這裏的飛機時,我也沒有想太清楚,」陳默停下手裏的筷子,慢慢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現在終於想明白了,我當時,就是想藉著找張然這個事情,想讓自己好好想想,就算是我有這個病,我又應該,怎麼繼續自己的生活。」

Lily看着他,目光閃動着,好像要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陳默看着她靜靜地道,「我確實想過,那一次在銀行。」

「那,現在呢?」Lily問道。

「現在?」陳默的回答,更像是在自問自答,「我們這一路上,聽着不同的人,講述着他們生命中,不同的故事,有的,甚至我們還和他們一起經歷過。這樣一路開過來,慢慢地,我好像不像出發時那樣了。那時我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慘的那個,我覺得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偏偏是我得了這該死的病,每天我都在問自己,究竟我的明天和未來,哪一個會先到?現在想想,這個世界上,被命運打擊得比我更慘但是比我過得勇敢的人,居然會有這麼多,那個金斯頓的比爾,腿都沒有了,還要參加比賽。上學時,我最喜歡海明威的一句話:一個人可以被打倒,但是永遠不能被征服。那段時間,我曾經懷疑過這句話,也懷疑過我自己,但是現在,我想是他們,教會了我如何重新面對:你可以,也必須接受這該死的命運,但是,絕對不能低頭。」

Lily看着越說越激動的陳默,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要衝淡這有些沉重的氣氛似的說道:「這是,你今天準備給你編輯的稿子?」

兩個人一起會心地笑了起來,陳默連連搖著頭,嘆著氣笑說道:「就算我給了他,網站也未必能讓我發。」說完,他看着Lily道:「那,你呢,你想好了嗎?」

Lily低下頭,想了一下道:「其實,換做別的任何時候,我都不太可能,和你出來走這一趟加拿大。但是就是這麼巧,我們都遇到自己生命中的低潮。我當時想的就是離開北京,只要不再去想那些沒有答案的東西,我都可以,所以,我才給你打了電話,所以,我才有了那些讓我終生難忘的經歷,比如那次在監獄旅館,那次銀行搶劫,還有那個看極光的夜晚。那天晚上我想,要是看不到極光,是不是就預示着我和張譯就走到頭了?還好看見了,我看極光的時候,一直想着一句話:戀愛雖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

陳默和Lily兩個人對看着笑了一下,似乎都有點對自己的真情流露不好意思,陳默拿起手中的酒杯,說道:「為且行且珍惜。」

Lily也舉起酒杯,笑着道:「也為『北京雪人』」。

「乾杯。」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陳默和Lily回到酒店,已經是快九點了,他告訴Lily庄羽過會還要過來,Lily說那就在大堂等她吧,我去換身衣服。

陳默回房間拿了一本書,就和Lily到了大堂,大堂里沒什麼人,很安靜。他翻著書,Lily看着溫哥華的旅行指南,陳默的書看得好像很是入神,一會兒翻得飛快,一會兒一頁能看半天,Lily在旁邊看着他故作鎮定,專心看書的表情,不禁暗自偷笑。

過了一會兒,Lily去上洗手間,陳默靠在大堂的沙發上,看着村上春樹的《1973年的彈子球》,剛看到雙胞胎那一章,就聽見一陣「篤篤」的腳步聲匆匆地從自己身邊經過,直奔酒店接待櫃枱,然後忽然慢了下來,腳步聲清脆卻有些猶豫,然後,重新又響亮了起來,那有節奏的「篤篤」聲一直響着,聲音越來越大,然後徑直來到了自己的跟前。

陳默把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先是看見了一雙黑色麂皮的高跟翻毛長筒靴,然後是一條薑黃色的針織長裙,裙子的下擺和袖口設計得很別緻,然後是一件灰黑色的無袖裘皮長外衣,最後,是庄羽那張,陳默曾經很熟悉,而現在,正在熟悉的臉。

庄羽凝視着陳默,似乎想微笑一下,而陳默有些手忙腳亂地放下了手裏的書,村上春樹,彈子球,雙胞胎,瞬間都已經到了九霄雲外。他站了起來,因為穿了高跟鞋的緣故,庄羽顯得只比陳默矮一點,陳默張口想說什麼,又想着是不是要先按照歐美人的習慣擁抱一下,還是,握手?這些念頭在他的腦海里一時間天旋地轉,以至於他伸出的手差點變成環狀,再加上一個正要不自然綻開的微笑。

正好從洗手間回來的Lily看到了這一幕,及時地化解了他們倆的尷尬,她走到他們倆人身邊,笑着道:「陳默,你這樣子是還想行個吻手禮啊?人家剛到就想欺負人家?」說完,她很自然地擁抱了庄羽一下,看着她道:「看來這邊的麵包是不錯啊,原先你可是太瘦了。」

「你這是說我胖了唄。」庄羽笑着回答道。

兩個人笑了起來。

這時恢復過來的陳默,也笑着對庄羽道:「按照這邊的風俗,我是不是也應該和你擁抱一下啊?」

庄羽笑着伸出雙手俯身過來,陳默輕輕擁抱住她,那一瞬間,如同有一股電流擊中了他,庄羽溫暖的身體和她身上女士香水的味道,像是在提醒着他,他擁抱着的,是錯過的怎樣一個從前。

擁抱的時候,庄羽輕輕拍了陳默的后心,然後把手放到的了他的肩膀。那手勢有些微微的顫抖,似乎這個擁抱,它已經等了太久,又似乎要記住這一刻,所以才要用這樣的方式,把它銘記在心。兩個人擁抱的時間,似乎比Lily的長了一點,Lily輕輕咳了一下,到沙發那邊去拿自己的旅行指南,這時陳默和庄羽,才慢慢分開。

「你們怎麼樣?來加拿大這一路都還順利嗎?」庄羽一邊脫下自己的長外衣,一邊坐到Lily身邊。

「這一路,還算是順利吧。」Lily笑着看了一眼陳默,回答道。

「對了,你們班的那個張然,後來找到了嗎?」

「沒有,卡爾加里的那個不是,我們到最後,也沒有他的消息。」

「我也在這邊託人打聽了,咱們學校來這邊的有一個同學會,卡爾加里的那個,就是這麼打聽到的,要是這個也不是,估計,他就是沒跟別人聯繫了。」庄羽對Lily道。

「我記得,要是沒錯的話,那個張然,是不是你大學時的男朋友?那時經常來宿舍找你那個?」

Lily笑着道:「對,是他,不過,我們大學時就分手了。這次是陳默想來加拿大找他,我正好也沒什麼事,就想着出來玩一趟也挺好,所以就跟着他出來了。」

庄羽把目光移向陳默,說道:「你們挺了不起的,能自駕橫跨加拿大,我來這裏這麼長時間,都沒敢嘗試呢。」她的話是對Lily說的,但是目光卻是看着陳默的。

「嗯,是啊,我昨天看的里程錶,已經快一萬多公里了。」陳默說道。

Lily看着陳默,臉上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清清嗓子,說道:「是啊,剛才我們吃飯的時候還說,這一路上碰到了好多有意思的事,而且我們前兩天還去看了極光,真的太美了,我還跟我男朋友說,等我下次再來,一定也要讓他看看。」

庄羽把目光轉回到Lily臉上,笑着道:「那太好了,你們下次來一定要通知我,我讓我卡爾加里的朋友幫你安排。」

「那太麻煩你了。」Lily道。

「沒事的,大家都是同學,」庄羽問Lily道:「你們在溫哥華有什麼安排?」

「就是附近轉轉,我看介紹說這邊有個景色不錯的花園,好像是在一個叫維多利亞島上。」

「哦,你說的應該是布查特花園,確實很美,不過現在季節不太合適,已經是秋天了,花開得不多,等到四月,這邊櫻花都開了,那時那個花園才是真的好看呢。」

「那你們在這邊呆幾天?」庄羽問道。

「呆個兩三天,然後就直接從溫哥華買機票回北京了。」Lily說道,然後她轉向陳默,說道:「你也說說有什麼想看的地方,讓庄羽幫你實現一下。」

「對,看看我們的大作家,想看點什麼不一樣的?」庄羽含笑看着陳默道。

「我哪裏是什麼作家?」陳默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混口飯吃罷了。」

「對了,亦舒在溫哥華,」庄羽好像一下想到了什麼,對陳默道:「就是那個專門寫言情的亦舒。」

「是嗎?」Lily睜大了眼睛。

「你不是就看三毛嗎?怎麼還看亦舒?」陳默問她道。

「看亦舒怎麼了?」庄羽搶白道,「那時候我們女生都看的啊,誰像你整天卡夫卡,馬爾克斯,菲茨傑拉德的,一本比一本冷門。」

Lily笑着道:「就是,他有時候說話都顛三倒四的。」說完,她和庄羽一起看着陳默無可奈何的樣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在這邊,做什麼?」Lily問庄羽道。

「在一家投資公司,還算是幹得自己的本行,你呢?」

「我?我剛從一個公司里出來,還沒想好做什麼,回去再做打算。」

「那你呢?」庄羽問陳默道。

陳默還沒回答,就被Lily搶先說道:「他現在是網絡作家了,徹底不當會計了。」

「真的啊,那你就算是美夢成真了?」庄羽笑着問陳默道。

「什麼美夢啊,」沉默苦笑道:「都是惡夢,天天夢見寫不出東西,被萬惡的編輯催稿,要不就是寫的東西用不了,被網站封殺。」

「他都寫了些什麼?你們看過嗎?」庄羽問Lily道。

「看過一些,說的都是咱們大學時候的事情,有的還行,有的,」Lily看了陳默一眼,笑着道:「催眠。」

庄羽聽了Lily的話,笑得仰起了頭,陳默沖着Lily做了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兩人看見,又一起笑了起來。

庄羽和Lily,又聊起兒她們互相認識的同學的近況,陳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現在的庄羽對他來說,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他熟悉的是那些不自覺的小動作,撥開頭髮的食指,側身傾聽的樣子,而讓陳默感到陌生的,是那張開朗面容之下的笑容,那微笑里,有着一絲不肯言說的滄桑,一絲似乎無法安定的不安,他無法確認,剛才給他擁抱的那個人,會有着這樣令他心碎的笑容。

三個人熱切地聊著過去的時光,說着學校里某個人的軼事,說着誰的婚姻,說着別人的命運,陳默不禁想道:會不會有人,會在某一個時刻,也像著這樣,說起自己的故事。說那個叫陳默的會計系的學生,他離婚了,辭職做了網絡寫手,後來得病了,現在不知道在幹什麼。他的命運,寫在稿紙上,也不過就是那麼短短的一行。

陳默正想到這裏,忽然看見庄羽站了起來,她看了看手錶,對他們倆說道:「今天聊得有點晚了,這樣吧,後天是周末,我帶你們去惠斯勒轉轉,怎麼樣?」

兩個人點頭同意。

「那好,我就先走了。」她對兩個人揮揮手,就穿上長外衣向門口走去。

Lily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感嘆地道:「這庄羽,變化還真是挺大的啊。」

陳默說道:「我覺得她整得還是挺好看的。」

Lily斜了陳默一眼,說道:「你是真傻假傻啊,人家剛才是想問,咱倆什麼關係?你說什麼公里數啊,凈扯些沒用的。」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聽她說啊?」陳默一臉懵懂。

「我和你一起自駕出來,她當然想問問是怎麼回事了,幸虧我趕緊說清楚了,要是讓她誤會了,我罪過就大了。」

「不會吧,」陳默還在那裏琢磨,「不是你們女的想多了吧。」

「你們男的都是些木頭疙瘩!」Lily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不跟你說了,事情我交待清楚了,至於你們倆未來會怎麼樣,可就是你們倆的事情了。」

陳默看了看她,又看着庄羽的背影消失的門口,慢慢說道:「未來的事情,又有誰能說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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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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