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血脈(中)

第146章 血脈(中)

南境的遠征軍此時此刻已經登上了奎達穆拉德前的土地,也就是鮮血日輪的西側面,如今,南境的遠征軍和清明世商會的部隊從兩側以掎角之勢威脅著中間的鮮血日輪大軍。而南境遠征軍的加入戰場,也讓局面變得更加難以揣測。

不過南境遠征軍顯然沒有着急進攻,他們到達這裏的第一件事,毫無疑問是修建工事,從防彈胸牆到壕溝,一路從他們陣地的最北端綿延到最南端,其中還加入了無數鐵絲網和據馬,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蘭達耶爾站在剛剛搭起的哨塔上,望着東南方天邊的微光,看着身後海岸營地升起的炊煙,滿意地微微點頭。

他們這次佔據的位置,是一處易守難攻的灘塗,登上沙灘后,過了五六十米的草地,就是一片比地表高出七八米的幾近垂直的高地,然後高地再到前方平原則是差不多綿延四十餘米的緩坡,而且其本身到前方平原的大緩坡收口極窄,兩側都是怪石嶙峋的淺灘,進攻極為不易。如果修好工事的話,這裏將是能夠防禦多數攻堅火炮的完美地形,如果再將自身的火炮陣地和工事修好,以一敵百不是問題。

所以,他便下令讓士兵們登陸后連夜紮營,隨後便開始土工作業,到了五點多,天蒙蒙亮的時候,可算是完成了。

這次遠征的部隊共五萬人,由部分轉入預備役的原退役軍官帶領大量入伍新兵來到這裏,目的很簡單,就是幫助那木妥人保住飲馬峽。五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利用地形牽制住敵人側翼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如果承擔敵人的主要火力,那壓力就多少有些繁重了。

出於這些考量,他們部隊本身的組成中,騎兵的比例微乎其微,僅有兩千人來負責周圍的巡視警戒,而剩下的,都是步兵和炮兵。

「老師,您這是一晚沒睡么?」弗倫茨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他轉過身,看着這位睡眼惺忪的大皇子。

弗倫茨顯然昨晚睡了個好覺,此時的他,剛剛穿好軍官制服,帶着些邋裏邋遢的感覺。無論看多少次,蘭達耶爾都會覺得,弗倫茨長得並不像皇帝倫培爾,倒是和皇后喀夏爾外貌有八分相似。性子也和皇帝差得太多,皇帝本人在很多方面還算自律。但是他和皇帝是完完全全,一點兒都不像。諸如睡覺起床還有自我提升之類的事情,他和皇帝幾乎是有本質的區別。

「還好,一晚沒睡能撐住,一會兒我去打個盹兒就行,」蘭達耶爾笑了笑,他回頭看了眼弗倫茨那副多少有些散漫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轉頭說道「大皇子,您知道,您較魯道夫殿下落下多少了么?」

聽到魯道夫的名字,弗倫茨也緊張了起來「多少?」

「二皇子參加聯軍會議,主持誕辰日,然後又作為近衛師團的督軍參加了加息塔利亞反擊戰,打出了沒人敢於質疑的戰果,」蘭達耶爾越說,他自己心裏也越是忐忑,這些戰功僅僅是聽起來,那毫無疑問就是皇帝在培養一位繼承人「而後又是談判,現在他又在全權負責國內到達科盧尼亞和新世界殖民地的移民問題。」

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弗倫茨緊張的表情,嘆了口氣「殿下,原本您最大的優勢在於軍隊背景,但是現在,二皇子如當年的陛下一般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又疑似爭取到了塔烏斯德老帥的支持。如果您不做出些成績,恐怕再過兩年,全國的風向恐怕就要偏向魯道夫殿下了。」

「這。。。那我們能不能去找安東伯伯。。。」

這句話讓蘭達耶爾眼前突然一陣發黑,他拍著弗倫茨的肩膀「殿下啊殿下,安東老帥前幾年為什麼主動提出退休啊?原本隨時回來領兵的權力都不準備要的,最後陛下半推半就才算讓他留下了元帥節杖。他本來就不準備摻和這些事!塔烏斯德老爺子婚而不生,甚至養子都沒有一個,他敢把自己的立場露出來,安東老帥那麼大家子,上上下下三代有將近二十人,他敢站誰的隊啊!殿下啊殿下!您別太天真了!」

看着蘭達耶爾這副焦躁憤怒的樣子,弗倫茨也有些慌張,手足無措,口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看着面前的蘭達耶爾,呆立在那裏。

「殿下,我現在正在幫您設一個局,設一個爭取所有能夠爭取到的力量的局,鉑勒斯中,有許多參謀和軍官都是支持您的,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還聯繫了些阿羅尼亞本地的大家族,來協助三公主為大軍提供補給。」

弗倫茨感到有些意外,表情不知為何掩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霾「您不會,信不過三妹吧。」

「不是我信不過布莉薇恩閣下,而是。。。」蘭達耶爾壓低了聲音「五公主在瑞齊克這件事你知道吧。」

「嗯。」

「你覺得五公主會不會在補給方面做些手腳?」蘭達耶爾壓低了聲音「魯道夫殿下從達科盧尼亞回來的時候,可是和五公主坐的同一輛車,您說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密謀么?」

弗倫茨也沉默了,蘭達耶爾所說的東西,他不知道,也不確定,在他的認知中,魯道夫是他的「敵人」,而另外三個妹妹可能都是在觀望狀態的。三妹這次被派來負責遠征軍的補給,顯然是父親臨時起意,隨口說的。但是科寧菲爾的情況則完全不同,她已經在阿羅尼亞運營了有段時間,情報工作交給她,可能更大程度上是因為沒有別的信得過的人能勝任。

因此,科寧菲爾也就是最有可能在背後給他捅刀子的人。

「如果科寧菲爾有這方面想法的話。。。」弗倫茨自言自語道「那就,真的危險了。」

「是的,所以我才會聯絡阿羅尼亞的大家族,讓他們一方面協調本地的力量,保證補給充足且質量高,另一方面,」蘭達耶爾刻意頓了一下「也是儘可能的保證五公主不會有其他的動作。」

弗倫茨長嘆一口氣,望着遠處「老師,我知道我比不得我的弟弟妹妹,但是我還是想搏一下,看看能不能搏過魯道夫,這件事,就辛苦您和您那邊的各位了。」

蘭達耶爾聽到這話,鼻子一酸,嘆了口氣,拍拍弗倫茨的肩「打鐵,還需自身硬,我相信你,這支部隊,由你來指揮,我會在你不太順利的時候給你些建議。你要相信,不是你比不得你的弟弟妹妹,而是你想不想去比贏他們。」

沒等弗倫茨回話,哨塔下一名騎兵,便朝他們喊了起來「二位!有敵人正在逼近,預計大概一萬人左右!後面還有後續部隊正在調動。」

「呵,話還沒說完就來了,看來對方是想把我們趕下海,」蘭達耶爾笑着拍了拍巴掌「殿下,這可能是你在戰場上的首秀,打個漂亮仗,讓鉑勒斯的人看看,誰才是皇帝衣缽的繼承者!」

「是!」

登克是一名日輪遺族。

原本生活於隱修會的他,曾幾何時了解過了遺族的歷史,無盡的憤怒,在那時填滿了他的胸膛。為什麼日輪遺族只是因為數量較少,就一定要屈居人下?為什麼日輪遺族這個詞,意味着的是恐怖的野獸和怪胎?為什麼他們被當做與巨獸為伍的怪物?

這些疑問,顯然沒有得到任何意義上的解決,隱修會本質上,就是一個村莊,即使修會的教長告訴他,如果不遵守古代的戒律,就會給整個遺族帶來災難,他也認為,這災難無非就是戰爭而已,而更加強大,更加智慧的日輪遺族,如果真的團結一心,那就沒有輸掉的理由。

但是,那畢竟是他的少年人時期,當他聽到信使們的呼喚時,他登時就想要起身加入那些叛逆者的聚會,但是他被幾名隱修會中的長輩攔住了。

心灰意冷的他,又過了五年渾渾噩噩的日子,這段時間,他不知道做些什麼,除了作為一名普通的遺族每天跑腿幹活以外,再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他聽到了一個訊息,一個在隱修會中不斷傳播著的信息。

鮮血日輪,攻克了蘇瑞爾。那座整個奧斯洛爾德,最為輝煌的城市之一。

他聽到這個信息,歡欣鼓舞,心想着遺族的時代就要到來。但是無論如何,他作為這個時代的親歷者,決不能無所作為。於是,他趁著夜深人靜,投了一匹隱修會的馬,一路來到了沙漠的中心。

而現在,他是一名鮮血日輪的軍官,亦或者說,一名師長,一萬名士兵的指揮官。他的任務,就是蕩平面前那個他數年前離開的土地上,所派遣來的軍隊。

他看着那面三色旗,心中滿是憤恨和不平。那面旗幟,象著着的,是人類的暴政和王權,而上面那金色的獅子,也是奧洛爾統一以來,展示武力的符號。

上面給他下達的指令,是儘可能破壞敵人的陣地,把戰線往後推,他的後面自然也有下一個負責輪戰的師。來自維蘭斯德和厄什雷恩的指令很簡單,輪流消磨敵人的戰鬥力和士氣,等到合適的時機,用人數優勢一鼓作氣,將他們推下海去。

但是他的想法卻不太一樣。

他想要用這一個師,直接一路推到緩坡頂部,然後用騎兵的優勢俯衝敵軍營地,畢其功於一役。

「全軍,密集陣型!向前推進!」

鮮血日輪所培訓出的射擊步兵,並非什麼精銳,基本上依賴於每個中隊排出格外緊密的陣型,來保證部隊潰逃的可能性減少。每排四十人,三排共一百二十人。這樣的中隊,再排出四個大縱隊,向前行進,而兩側則是騎兵。這個師總共六千步兵,兩千騎兵,再加上兩千名勤雜兵,差不多構成了一支還算是有戰鬥力的「現代」部隊。

當然,這樣的部隊是不可能配備火炮的,因為他們的定義基本上就是一支炮灰部隊,比起那些自大起義時期就跟隨維蘭斯德的部隊來說,這支部隊無論是戰鬥意志還是武器熟練度都差得太多了。

登克自然也知道這支部隊的定位,所以才會下達那個,密集陣型的命令。

黑壓壓的人群,邁著整齊的步子走向面前的帝國陣地,此時此刻的他們,前鋒距離敵人陣地最前端還有一百米,但是不知為何,對方的陣地上居然沒有半點聲音,甚至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包括哨塔上也是一樣。

他心中有些慌張,覺得多少有些不對勁,那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對着正前方,但是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整個陣地安靜得像是戰鬥已經結束的戰場,而他們則是格格不入的一支軍隊。

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此時此刻如果不前進,掉頭撤離,反而不現實,至少,他們這支部隊,要去前面一探究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南境的軍隊,在登陸之後,幾乎沒了半點聲音。

鮮血日輪的軍隊,跟隨樂聲踏着步子,緩慢地朝前行進著。他們距離敵人陣地的最前端,越來越近,那是一排木製的據馬,而後面,又是一排據馬,然後又是一排,三排據馬之後,是一片大概二十餘米的空地,再往前,就是上坡。錯落交替的胸牆佈滿了整個坡度不大的山坡,但是卻看不到哪怕一個人影。

他們的部隊繼續前進著,到了那據馬前面,南境軍仍然沒有半點動靜。難道他們只是登陸上來建成了這些工事之後,便直接撤退?連炮也不要了?怎麼可能?整整五萬人的軍隊,還能直接蒸發了不成?

登克不信,一揮手「把據馬搬開!」

命令下達到第一排,百十來個士兵小跑到據馬邊,把那巨大的木製結構挪成縱向的,雖然也影響行軍,但是多少影響不是那麼的大。

據馬被搬開,三排據馬浪費了差不多四五分鐘時間,而剩下的日輪遺族的部隊則排成了更為緊密的隊列,行進著穿過了那幾排據馬的空隙,來到了緩坡的最底部。

他從懷裏掏出了每個指揮官都有的單筒望遠鏡,打開,仔細地觀察起南境軍的陣地來。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胸牆后三角帽的邊緣露了出來。無窮無盡的驚駭和恐懼郁集在他心中,但是他卻沒法把這恐懼化作警報,去告知全軍。

因為他的喉嚨,已經被一槍洞穿。

這聲槍響隨後,無數胸牆后攢動着的三角帽的主人站了起來,子彈如雨水般傾瀉向鮮血日輪的部隊。後邊幾處架好的火炮邊上,也已經有炮手就位,巨大的鐵丸飛向人群,掃出了一片血色的道路。

大小火炮和無比密集的彈雨,讓鮮血日輪的這些炮灰士兵的情緒幾乎跌至谷底,而直到現在仍沒有傳達來任何命令的指揮官,則讓他們徹底崩潰。受驚的軍馬和人群亂作一團,彼此衝撞,踩踏着,嘗試着直接轉身逃走。而後面的部隊,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前方已經亂作一團的部隊衝擊,原本的陣型也保持不住,很快也融入了混亂之中。

軍官和行伍長們極力維持着秩序,但是似乎有人刻意地針對着這些維持秩序的軍官們,子彈專門就找上了他們的腦袋,而軍官們倒在血泊中后,就更沒有人能夠控制這支亂軍了。

弗倫茨和蘭達耶爾這時才算登上哨塔,看到長坡上的情況,兩人都面露喜色。

實際上弗倫茨並沒有下達多麼複雜的指令,「安靜點放近了打,該做什麼做什麼」這是他下達的唯一指令,而開始部署之後他所說的最具體的一個命令,也就是「讓擲彈兵在第一排塹壕就位。」

這戰果卻有些超出蘭達耶爾的預料,一方面他沒想到鮮血日輪的部隊是這種歪瓜裂棗,另一方面,他也同樣沒想到,弗倫茨能夠根據對方的水平和南境軍的水平,制定出最好的戰術。

他微笑着點點頭「殿下,您能大概跟我說說,這場仗您的思路么?」

弗倫茨愣了一下,點頭「啊,我看這戰場寬度不高,我們陣地里飽和防守也就五千多人,他們直接把一萬人壓上來,估計不是高質量部隊,那就放近了靠火力優勢打。部隊密度大很容易崩潰,為此需要輕步兵對敵人的軍官和指揮官進行斬首。而且,這個下坡的地形也比較。。。」

聽着弗倫茨說着這些,蘭達耶爾心裏多少有了點兒底,實際上這位大皇子似乎只是成績不佳而已,但是在軍事上,說是耳濡目染打下的基礎,還是從血脈來的經驗,無論如何,他此時此刻都展現出了軍事方面的天賦。

如果從戰報的角度來看,弗倫茨在戰場觀察和作戰計劃上,比「打了一場大勝」的布莉薇恩的基本功充足很多。原因也是簡單,畢竟布莉薇恩是專門學習補給學的,而弗倫茨怎麼說也是作戰指揮相關的專業。

弗倫茨看着在火力面前愈發混亂的鮮血日輪軍,微微點頭「擲彈兵和線列步兵出陣,可以完成收割了。」

聽到弗倫茨的命令,身後的一名小號手吹起了軍號,號聲響遍整個戰場,而最前面的戰壕中,高大的擲彈兵們爬了出來,隨後,整個戰線的線列步兵都從胸牆后翻了出來,漫山遍野的藍色制服的士兵,在火槍前套上刺刀,徑直衝向鮮血日輪的步兵們。

那些鮮血日輪的士兵,那些來自那木妥的士兵們,此時此刻回憶起了童年時聽到的那個故事,藍色惡魔的故事。

西方人的軍神,他踏着藍色的浪潮,淹沒了那木妥的大軍。那藍色,藍的像天空,藍的像海,動如驚濤,靜如群山。在他的防線或是攻勢之前,一切都只能沉默著敗退。

而今天,這藍色的浪潮,又朝着自己撲了過來。

轉身逃竄的大軍,被那些據馬擋住了去路,而後面的擲彈兵和線列步兵也趕到了隊伍的最後方。

那是一場屠殺。

擲彈兵將榴彈丟進人群之中,等到一輪爆炸之後,挺著刺刀在那些腿已經被炸傷,倒地的士兵身上補刀。他們唱着歌頌倫培爾的詞句,用敵人的血,染紅刺刀。

一場大敗。

鮮血日輪整整一個師,最後逃走的數量不足三千人,五千餘名士兵被當場殺死,傷者幾乎不存在,而剩下的一千多人,則直接向南境的遠征軍投降,變成了遠征軍的奴工。

蘭達耶爾看着那滿是橫屍的戰場,仰望天空。

「如果有機會,弗倫茨,可能才是皇帝衣缽的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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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洛爾年代記之日輪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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