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誰為正使

第268章 誰為正使

暮春的午後,普王李誼邁進張府的藏書閣。

張延賞的長子、新授禮部員外郎張弘靖,跟在後面,隨時準備為普王殿下講解自家琳琅滿目的藏品。

張延賞的父親,便是那位著名的「不置田園」論倡導者,玄宗朝的宰相張嘉貞。張嘉貞俸祿優厚而恥於買田購庄,家資都拿來鳩集珍籍名跡,閣中藏書、畫帖等,皆有「河東張氏」印。

張延賞雖三歲喪父,但畢竟得了玄宗皇帝的親自恩顧,家世不墮,又早早成了相爺苗晉的女婿,故而,縱然他年輕時仕途也有過坎坷,風雅之好卻從未隕過。他到了如今的年紀地位,府上藏書之全與精,長安城內的朱紫文臣,無出其右者。

「殿下,此為家父新得的鐘繇與衛夫人楷書二帖,請殿下一觀。」張弘靖命書僮小心地展開兩幅字,引李誼來看。

李誼凝神細品一番,目光又落在帖上「鳥石侯瑞」印上。那印識顯是新近蓋上,想來乃張延賞的藏珍之印。

李誼一邊看,一邊故作漫不經心地閑閑說道:「元理(張弘靖的字),本王還未道賀你晉陞禮部員外郎。若未記錯,韓公(韓滉)的郎君,可是年過不惑才任此職,你今年離而立還差著三四歲,竟已得聖主如此青眼。」

張弘靖自是謙誠稱恩。

李誼又道:「本王旁的本事沒有,於諸王中,敢稱一句雅琴書畫,甚得聖主嘉賞。自你父親離蜀回京后,本王常來這藏寶閣中徜徉,見了不少好東西。元理,說來,乃父這些年得的鐘、張、衛、索和二王真跡,並一些魏晉與四朝的雜跡,圖、書兼續,精博兩全,聖主若得空,定也喜訪覓之。」

張弘靖外祖父是苗晉,阿爺是張延賞,這般世宦之家的大郎君,縱然他才二十七歲,也早就不是等閑之輩。鑼鼓聽音,說話聽聲,李誼旁敲側擊的寥寥數語,張弘靖腦中飛思閃轉,已大概明白了意思。

「殿下今日來,下官倒正不揣冒昧,有一事相求。京中雅士誰個不曉,殿下最善辨別真跡。今歲唐蕃將於夏秋之際會盟,又值天長節月令,家父與下官早已計議,欲進書畫道賀。殿下須得幫吾家這個大忙,費神甄別,若能假殿下之尊獻於御前,真乃吾父子的大榮耀。」

張弘靖文鄒鄒又熱乎乎地求叨一番,將話說到明處,李誼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又歡喜了幾分。

恰此時,張延賞自門外進來,笑盈盈向李誼道:「今日下朝早些,幸能與殿下一會。」

他方才在門外,聽到兒子對李誼的表示,心裏固然肉痛那些價值連城的字畫,卻也完全支持兒子的正確反應。

自與普王李誼暗中結盟,張延賞算了算,除掉延光、驅遠李泌,再到眼下利用唐蕃和議的機會削了李晟的兵權,普王李誼送給自己的大禮可真不少,他張府拿幾張鍾繇王羲之的書帖為李誼在御前邀寵而鋪路,這買賣,不虧。

自己的兒子,和普王一樣,都還是二十幾歲的年紀。來日方長,盤根錯節的底子,得扎紮實實地打起來。

見張延賞回來了,李誼興緻更佳。

「張相公,聽聞昨日,馬燧馬郡王出面,於昭國坊府邸中設宴,請了你與李晟,似有促你二人言和之意?」

張延賞笑意一收,放了不屑的口氣,直言不諱道:「赳赳武夫,行伍粗人,再是錦衣華袍,瞧著也是沐猴而冠一般。那頓飯吃得當真彆扭,老夫不過是看在馬燧素來倒客氣,也是個讀過幾冊聖賢書的儒將,才給他一個面子,否則豈會與李晟那軍痞同席。」

「阿爺……」一旁的張弘靖,平時看到的父親都是謙謙君子、政學兼優的風采,此刻父親如此出語,他亦有些聽不下去。

張延賞渾無收斂,哼了一聲,繼續向普王道:「那李晟還真是在邊關打久了蕃子,一張麵皮教塞外朔風吹厚了,竟在席間提出,要與我結成兒女親家,讓我將元理的幼妹嫁給他兒子。他想得美!老夫得了一個狼心狗肺、翻臉不認人的大女婿不夠,還要再吃進一個看不上眼的小女婿?」

李誼呵呵一笑,安撫道:「張公莫氣。以張公如今聖眷深沐的情形,彈回去便是。哪像當初朱泚之亂、本王去神策軍中替聖主求兵馳援奉天時,勢單力薄,生生地教李晟逼着殺了他老對頭劉德信,唉。」

張延賞聽到神策軍三個字,忽地想起有一事要向李誼知會。

「殿下,老夫早就奏請聖主,從京中信得過的人里,選一員,出鎮鳳翔。偏偏聖主不知為何,仍是由著李晟自薦代者。今日朝議已定,由李晟的都虞侯邢君牙,做鳳翔、涇原、隴州節度使,管得地方還真不少。」

李誼心底一口暗暗的惡氣。他猜測,天子允了李晟的老部下留在西北前線,或與韋皋前陣進京吹了風有關。

「張公,這不是聖主還相信李晟,這是聖主並未完全相信張公你哪。制衡之舉。」

「殿下說的是,老夫固然不會蠢到在廷上違逆聖主,但也在退朝後另請了牓子,要提醒聖主,唐蕃和盟這般兩國大事,我大唐若表現出疑心,仍是用主戰的軍將陳兵邊境,那吐蕃亦會疑我大唐無誠無信,盟還怎麼結?另外,吐蕃那邊,是尚結贊來赴盟,大唐應也以等量齊觀的眾臣出席,崔漢衡官位資歷都欠一些,聖主似有意在馬燧和渾瑊中選一人。依殿下所見,老夫奏議聖主選誰?」

張延賞這番話,令李誼的心緒,明顯激蕩起來。

李誼自負城府深沉,不是輕易忘形之輩,但事態擺在那兒,一步一步,發生的變故,出現的人,都在他和李升的估量算計中。

這就是他李誼的本事!

他李誼,就是能看得到,紛紛擾擾中,朝堂上下、京城內外、兩國之間的錯綜關竅,就是能看得出御座上那人的心思走向。

他是天賦帝王之資!倘若一年前的巫蠱之案后,天子能幡然醒悟,將他李誼立為太子,那麼他本還可以部分原諒天子的過愆,願意效仿太宗皇帝的路徑。

李誼踱到張弘靖此前捧出的衛夫人字帖前,又研看了片刻,方鄭重對張延賞道:「李升那廝,得我開口救了一命后,倒誠心投了我,辦事也得力,將馬燧哄得,去到御前說了一番西北武將們莫要虛生邊事的話。但吾等能借馬燧的力,也不過如此,莫教他在聖主跟前得太多歡心,回頭又反倒不將張公放在眼裏。」

張延賞點頭:「老夫也作此計議。他本與李晟也沒幾兩交情,年初戍邊回京,在延英殿中還告過李晟的刁狀。結果呢,昨日竟能在席間與李晟稱兄道弟起來,當真不是個簡單人物,還是讓他回太原吧。倒是渾瑊,當初收復長安的大功勛,教李晟奪了,老夫從蜀地回京入相后,他前前後後送了數次河中府的珍稀玩意兒來。這一次,老夫便送他個立功的人情?」

張延賞說到此處,不由感慨:「聖主也多有不易。四方這些武將嘛,手裏有兵最是麻煩,須得今日抬這個摁那個,明日又摁這個抬那個,江山社稷方能太平些。冷了李晟熱馬燧,熱完馬燧再熨帖熨帖渾瑊那顆立功的將心,殿下說說,可是如此?」

李誼贊道:「張公信我,聖主必也是如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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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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