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靈州開戰(下)

第229章 靈州開戰(下)

「大夫,大夫!莫急,吐蕃人攻城的時候,彼等害怕石塊誤傷前陣衝鋒的庸和桂,自會停了拋樓,屆時箭射蕃賊們也不遲。」

何文哲一邊扶起皇甫珩,一邊勸慰道。

此時,這位實也是第一次上陣打硬仗的年輕胡兒副將,方才有些壓不住的緊張怯懼已當然無存,口吻鎮定了許多。

反倒是皇甫珩,起身時雖不再多言,但面上的不甘之色,映在了身邊諸位上將的眼中。

靈州留後李起,似乎有些琢磨出來。這位大約是如今神策軍中年紀最輕的制將,或許確有八九分馬上驍勇,沖陣拼殺的本事了得。但指揮大戰,無論心智還是能力,皇甫大夫有沒有三四分,還真不好說。

當初是怎麼率軍收復長安的?

想到這一茬,李起頗有些後悔,蕃子打過來的時候,真應該同時派人去涇原報信,或許李晟來了,情形要穩妥不少。

誰讓鹽州的神策軍比李晟的神策軍近那麼多呢!

而吐蕃人的攻城,在由拋樓巨石壓制了唐軍的弓矢頻率和守城士氣后,也進入到第二階段。

密集如雨的拋石暫停了,已經衝過拒馬槍的吐蕃庸們,最為強壯、速度也最快的一波,衝到了靈州城下。他們紛紛靠牙齒咬住彎刀的粗藤刀柄,空出雙手來,或者往城上拋出鷹抓鐵鈎長繩,準備攀爬,或者數人合作,將兩半木梯迅速併攏,用於登城。

靈州留後李起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他親自來到城堞邊,指揮本就富有經驗的靈州守卒,將塗了松脂的橫木點燃后,直挺挺地從城頭往下砸去。

同時,潤州調來的那些弩手教習,本也是控弦近射的技能了得。他們靈活地找到了掩體,不用弩機,而是用最普通的木長弓和箭,箭無虛發,專挑處於中間陣營的皮袍庸射。

在進入近距離攻城戰後,吐蕃人的桂到底還是要先讓低賤的庸沖在頭排。桂們都是身穿鎖子甲,唐人的弩箭能穿入吐蕃人的鎖子甲,弓箭卻不能。但是,桂們不僅是身份高等的勇士,關鍵是全身披甲,作為騎兵在曠野衝擊步兵軍陣具有摧枯拉朽之勢,若要去爬城牆,身負幾十斤的甲衣,談何容易。因而,穿着輕袍的庸,便成為登城的前鋒。

第二波、第三波庸,被城上的唐軍射死不少,第一波已經登城的庸少了後援,未免攻勢見緩。

終有強壯勇猛的吐蕃庸翻爬上城牆時,神策軍統帥皇甫大夫一肚子惡氣正無處發泄,自是如怒火中燒的獅虎般,撲將上去,手起槊落,狠狠地將鋼槊插入那些意欲搶登城頭功、擺脫自己庸的身份的吐蕃軍士。

主將發狂般的表現,也刺激了周遭的神策軍胡兒們。神策弩手們放下弩機,抽出唐刀揮舞砍殺。

配備給這支神策新軍的唐刀,皆由朝廷軍器監的老匠所鍛造,再由衛尉寺分發,其鋒利卓絕不輸皇甫珩等上將所使用的槊。胡兒們再是新軍,到底也在咸陽和鹽州城外操練多日,如此你死我活之際,手上也是使了十二分的狠勁。城上於是處處寒光閃耀,不斷有搶上城頭的皮袍庸,被唐刀削去腦袋甚至半個身子,跌落下去。

漸漸地,有些大膽的神策軍士,甚至大喝一聲,從豁了口的城堞處將吐蕃人直接拖上來斬首,因為由自己親手割下的敵軍將士首級,都是可以明明白白計作軍功的。

這般此起彼伏、互有優劣的回合持續到午後,吐蕃軍留下城牆前不少屍體,前鋒回撤到拋樓附近。

城上的唐軍剛剛喘了口氣,吐蕃軍由於不必忌憚傷到混戰中的自己人,又啟動了四架拋樓。頃刻間,噩夢般的空中石陣再次傾瀉而下。

城頭唐軍狼奔躲避之際,只聽不同方向的「喀啦啦」數聲,眾人循聲望去,城頭的數面旗幟和城闕兩邊的望樓,幾乎同時被石雨打折、擊塌。

遠處的吐蕃軍陣中,爆發出震天動地的獸群般的呼嚎,宣洩著入侵者又勝一場的狂喜。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靈州城頭的守軍們,在斷瓦殘垣的掩體后的躲避中,捂著腦袋,不出聲。整個城上,比上半日激戰中的人聲鼎沸,竟似安靜了不少。偶爾聽到被石塊砸中的士卒們的慘叫,和上官們急切地招呼抬下城去救治的吩咐。

皇甫珩的胸膛,此時好像變成了一口井,也堵滿了各種石塊。這種石塊同樣有着稜角鋒銳的邊緣,一點點堆積的時候,尖刀般切割着他的骨肉,不堪忍受之痛一直瀰漫到他的喉頭。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對吐蕃軍的侵襲有如此異樣的認知。當年在涇原鎮跟着姚令言防秋,城下和荒原上的吐蕃人,在皇甫珩看來和野狼沒什麼區別。

涇原軍當然也有打不過吐蕃人的時候,但那也未曾真的令唐軍一方有不忍之痛,就像人群敗在與狼群的交鋒中,逃便是了,下次再設陷阱教訓畜生們。

但眼下,皇甫珩死死地盯着吐蕃人的拋樓,以及拋樓下來回指揮的鎖子甲上將們,尤其是那戴着鳳盔的騎士。

「何文哲,幫我換甲、備馬!默沙龍,李將軍,教城下的刀車和陌刀將讓開,我要出城!」

皇甫珩突然在一瞬間又爆發了,一邊喝令副將,一邊要往城下走。

「大夫……」

「我要出城,燒了那拋樓!」皇甫珩咬牙切齒。

「大夫,靈州城牆堅固,教蕃子砸得再凶,也還能頂些時候,大夫切勿衝動,白白折損了我軍精騎啊!」何文哲攔在皇甫珩面前懇求道。

默沙龍平時再是對皇甫珩拍馬奉承,這時也知不能一味順着自己的上官。默沙龍諂媚,卻不是個傻的,今日靈州守衛戰,城未破,下官和兵卒八九成還活着,若統帥卻有個三長兩短,神策軍餘下諸將,都要教朝廷治罪的。

一旁的靈州留後李起和司馬趙斯年,也知茲事體大,與神策軍的人一同攔住皇甫珩。

李起心中已不知罵了多少次,暗道,娘的,熬過今日,老子一定要偷偷遣牙卒往南邊涇原去,找李晟李郡王求援。

恰在這拉拉扯扯的檔口,有靈州兵高聲叫道:「唐軍,有唐軍!幾位將軍快看,南邊煙塵里的,好像是唐軍的騎兵!」

眾人忙回身眺望,果然,靈州的正南方向,煙塵滾滾,由一線到一片,在西天斜陽的映照下,如團團金色的、明暗交疊的雲霧,裹卷而來。

靈州素富經驗的哨兵,眼力何其了得。千步之外,他們從來軍的模糊旗幟輪廓、結陣之法和那浮現於煙塵之上的半身鎧甲,就確定了,那多半是唐軍。

吐蕃人的驚荒和異動,也旋即表現出來。

可以望到,幾具拋樓迅速地調整了角度,從對着正東方向的靈州,變成偏向東南。吐蕃人大鵬鳥一般的陣型中,也很快分化出左右兩翼數支騎兵桂。

這進一步印證了靈州哨兵的判斷,從天而降的,確實是一支唐軍。

唐軍騎兵的速度太快了,拋樓打出新一發的石彈的時候,已經只能勉強接觸到唐軍騎兵的后翼。這是拋樓這種武器的劣勢,它只能遠距離攻城,在一個時辰里甚至能啃掉那些小城或者堡壘的整面城牆,但在無垠的曠野戰場上,拋樓完全無法靈活地接戰那些距離瞬息變幻的騎兵。

石雨對於靈州城頭的威脅既解,靈州與神策軍的眾將皆趴到城上細觀。

那是一支約三千人左右的唐軍隊伍,率先以弓矢向措手不及的吐蕃軍發難。吐蕃人還來不及結成藤甲陣,那些只穿了皮袍的庸們便成片地中箭倒下。

吐蕃人所帶的數量可觀的步兵庸,此時就和拋樓一樣,不僅發揮不了作用,而且在唐人騎兵的衝擊力下,如砧板上的魚肉。

於是,吐蕃的鎖子甲桂們,也不得不立刻上去對壘。

「李將軍,末將看清楚了!」

靈州司馬趙斯年,驚喜地對李起叫道:「軍旗上是一個『邢』字,一定是邢君牙邢將軍所部!」

邢君牙,是李晟手下最得力的騎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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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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