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饋贈

一個披着信徒外衣的女巫，一個戴着偽善面具的執事，兩個天生的表演家。

夜幕降臨，陰沉厚重的夜空顯得有些沉悶。

聖比斯城外廣袤的原野上，夏夜裏的微風吹過，一叢叢野生的樺樹林嘩嘩作響；低沉的夜空下，不時有幾隻蝙蝠和貓頭鷹飛過，與光芒閃爍搖曳的螢火蟲形成鮮明對比，給沉悶的黑夜增添了幾分活力與神秘。

不遠處的黑暗中，幾座龐大的莊園早已陷入沉寂之中，不時傳來獵狗和牛羊的叫聲，在靜謐的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這些莊園都是聖比斯城那些貴族老爺的私人財產，是專門用來消遣取樂的地方；在幾座莊園的不遠處，更有一處佔地龐大的狩獵場，每到秋季，那裏就會舉行聖比斯城一年一度的狩獵大賽。當然，參加的人群僅限於貴族。

呱呱呱！

幾隻棲息在樺樹上的烏鴉像是被什麼東西驚動，從樺樹林中撲稜稜飛起，落入遠處的灌木叢中。

呼！

風聲似乎更緊了，原野上齊腰深的野草輕輕搖曳著，發出一陣沙沙聲，使得沉悶的黑夜更顯靜謐。

灌木叢前，一陣淡淡的銀色光芒閃過，形成一個傳輸魔法陣；伴隨着中正平和的銀白色光芒，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上面浮現出來。

白色身影靜靜從魔法陣上走出來，動作輕和，沒有絲毫響聲。

淡銀色的光芒輕輕在灌木叢上流轉迴旋著，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灌木叢中剛剛棲息的幾隻烏鴉都沒有驚動。

在聖比斯城，能夠如此圓潤地使用魔法陣的，只有天才魔法師聖路易大人了。

聖路易抬起頭，一張宛如月華般皎潔的素顏在黑夜中精緻而耀眼；深邃而幽靜的黑色雙眸，靜靜地凝視着黑暗中的樺樹，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亮金色的長發在夜風中輕輕地飄動着，沛然的英氣悄然在黑夜中蕩漾開來，令人傾倒。

奧克蘭帝國最有潛力的年輕魔法師之一，以這樣一種低調卻令人難忘的方式的出場了。

哼！

就在聖路易從魔法陣上出現的一瞬間，一聲充滿不屑的冷哼聲在不遠處的樺樹上響起，彷彿帶着一股無聲的冷厲的氣勢直逼聖路易。

原來，不知何時，樺樹上出現了一個全身籠罩在斗篷中的黑色身影，寬大的斗篷被夜風吹起，露出那張邪魅的容顏，正是白日裏出現在教堂的女巫。

清冷的夜風中，女巫周身散發着陣陣晦澀腐朽的氣息；在她的周圍，樺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發黃，最後，在越發緊了的夜風中一陣狂亂的飛舞、繚繞，始終不散。

斗篷下，女巫那雙灰色雙眸注意到聖路易胸前的四顆六芒星，冷笑道：「教廷還真看得起我們這些早就應該下地獄見魔鬼的異端，竟然讓潛力無限的聖路易魔法師親自出手。」

年輕的聖路易對於女巫的嘲弄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良好的教養讓他的心境如水一般平和。

「和我回去，接受裁判所的審判，上帝會原諒你的。」平靜的話語從聖路易的口中吐出，聲音就像是和老熟人說話般溫和，透著股令人放鬆戒備的親切。

「咯咯，」樺樹上的女巫發出一陣森冷的笑聲，「果真不愧是教廷的劊子手，連說謊都如此的順暢流利，對付我們這樣的異端，裁判所肯定不會讓我們的生命有得到上帝原諒的那一刻。」

「上帝會寬恕所有人的。」聖路易不為所動，輕聲道。

「教廷里的那群渣滓才是最需要上帝原諒的骯髒畜牲！」樺樹上的女巫冷哼一聲，寬大的黑袍無風自動，從樺樹上猛然飛起，裹挾著颯颯的風聲直撲年輕的聖路易魔法師。

聖路易看着迎面撲來的女巫，身形紋絲不動，口中低聲地吟唱着，雙手抬起，修長的十指上面閃動着燦燦的銀色光芒，一道道細小的銀色遊絲飛快地向聖路易的身前凝聚而去。

呼！

伴隨着一股聖潔的氣息，一個閃耀着淡淡銀白色的十字架悄然出現在聖路易的身前。

飛撲過來的女巫面色一變，藏在黑袍中的雙手陡然伸出，一根瀰漫着濃郁腐朽氣息的灰黑色法杖出現在手中。

看着在眼中不斷放大的銀白色十字架，女巫的口中飛快地念著晦澀的咒語，黑色的法杖上湧現出一股濃郁的黑色氣息。

腐朽中夾雜着惡臭的黑色氣息於半空中飛快凝結，一顆碩大的黑色骷髏憑空凝成，發出一陣凄厲的聲音，張著大口向十字架狠狠地咬過去。

這一聲凄厲的聲音在夜空蕩漾開來，驚了灌木叢中的烏鴉，吵了遠處莊園里的牛羊，也帶來了無限的殺機。

陡然間，風似乎更緊了！

聖路易不為所動，神色依舊平靜，看着撲面而來的骷髏頭在銀色十字架上輕輕一點。

銀白色的十字架陡然放大，迎著黑色骷髏頭閃電般飛過去。

嘭！

伴隨着一聲沉悶的聲響，十字架和骷髏頭應聲撞擊在一起，光芒瞬間都有些暗淡，強大的衝擊力讓聖路易和半空中的女巫身形猛然後退。

聖路易神色不變，輕輕向前踏了一步，胸前的四顆六芒星上一陣璀璨的金色光芒閃過，悄然間，四顆亮金色的六芒星靜靜懸浮在他的胸前。

璀璨的金色光芒凝而不散，靜靜照耀在聖路易的臉上；這一刻，平靜的聖路易渾身充滿了一股聖潔的氣息，彷彿打破了沉悶夜空的束縛，帶來充滿慈愛的憐憫。

半空中的女巫看着悄然出現的四顆六芒星，感到一股深深的威脅，就像冰雪遇到烈日，枯葉染上大火。

心悸的女巫再也沒有任何保留，黑袍猛然張開，在夜風中颯颯作響，艱深晦澀的咒語在濃墨般的黑夜中飄蕩，一股死亡的氣息瞬間在暗夜中瀰漫開來。

聖路易淡淡地看了眼竭力應對的女巫，輕聲道：「放棄吧，現在還來得及。」

「休想！」女巫的回應一如意料中的強硬。

女巫的話音剛落，聖路易的魔法袍像是被風吹盪一般，驟然從中間分開，在夜風中鼓鼓作響。

輕輕垂下眼帘，聖路易的口中響起輕聲的吟誦，低低的的咒語彷彿比蘇爾草原上悠遠遼闊的牧歌，喚醒了沉睡的原野，安撫了被驚動的烏鴉，和樹葉上晶瑩的露珠纏綿，與輕盈的夜風跳舞。

一股股如水一般的金色波動從四顆六芒星的表面輕輕閃過，光華流轉間，四顆六芒星飛一般向女巫的胸前印去。

女巫灰色的雙眸中猛然閃過一絲暴戾，手中法杖高高舉起，伴隨着艱深的咒語，女巫周圍的夜風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幾道亡靈的身影悄然浮現。

啊！

女巫大吼一聲，幾道亡靈的身影猛然撲向迎面而來的四顆六芒星，片片枯葉在亡靈周圍狂亂飛舞，一股詭異的氣息瞬間蕩漾開來。

噗噗噗！

三顆六芒星好像極其脆弱，不堪一擊，在幾道亡靈身影撲過來的時候，應聲而碎，化為一絲絲一縷縷的金色光線悄然隱入第四顆六芒星中。

在亡靈的身形掩映間，一根繚繞着濃郁亡靈氣息的黑色長矛虛影憑空閃現，直指聖路易的前胸。

狂暴的夜風中瞬間充滿詭異，強烈的悸動在聖路易的心中湧起。

一直沉着冷靜的聖路易面色陡變，身形不斷後退，嘴角卻還是在幾步之後滲出殷殷鮮紅。

另一邊，女巫手中法杖的頂端，那顆黑色的寶石突然一亮，女巫瞬間化身成一隻碩大的烏鴉，展翅欲飛。

噗！

僅剩下的一顆六芒星悄然放大，在呼呼的風聲中，速度陡然增加，如金色的電光般劃破黑幕，悄無聲息地印在女巫的后心，一股強烈的灼熱感瞬間穿透了女巫的靈魂。

嗷！

劇烈的痛楚如潮水般侵襲著女巫的靈魂，讓正要逃跑的女巫發出一聲凄厲的吼聲。

強忍着疼痛，女巫不惜燃燒體內的亡靈之晶，身上湧起一股濃郁的黑色光芒，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聖路易靜靜看了眼女巫消失的方向，面色一陣蒼白，輕輕轉身，踏上了靜靜浮在灌木叢前的魔法陣上。

一陣亮銀色的光芒閃過，魔法陣消失不見，原野再次陷入寧靜；夜風中，露珠在草葉上滾動，烏鴉也陷入沉睡，螢火蟲和蝙蝠又出來了，靜謐卻熱鬧的夜晚，一切如常。

聖比斯城，城北區大教堂。

煉金師實驗室里的燈光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灑在靜謐幽深的教堂後院，一道瘦小的身影還在實驗室中忙碌著。

這是米修斯第一次在煉金師實驗室過夜，瘦削的臉上滿是汗水和灰塵，眼神靜靜地凝視着手中的煉金材料，充滿堅毅。

在他身後的桌子上，是一本《女巫致命的弱點》，書已經翻了大半，其中可見幾處鮮明的記號。

這是一本老書，從枯黃的紙張和老舊的字體上面就可以看得出來，而事實上，這本書確實是米修斯從教堂那充滿晦澀氣息的藏書館的最邊角找到的。

良久，累極了的米修斯放下手中的儀器，擦了擦汗水，拖着沉重的腳步坐到桌旁，拿起一邊的鵝毛筆又開始在書上圈圈點點，眼中神采奕奕，充滿鬥志，完全沒有已經做了一個晚上實驗、失敗多次的疲憊樣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米修斯雙眼猛然一亮，面色欣喜，手中的鵝毛筆飛快地在書上圈圈點點，長長舒了口氣。

再仔細將自己所畫所圈部分細細讀了一遍，米修斯不覺間皺起眉頭，輕聲嘀咕道：「流晶石？這可是魔法師用來增強元素親和力的東西啊，我到哪兒去找呢？」

流晶石，是魔法師必備的物品之一，能夠讓魔法師能夠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元素之力的存在，操控、施展起魔法來更加熟稔有餘。

沉吟了下，米修斯決定先將其他的材料準備好，流晶石就只能留着明天去城裏的魔法商鋪尋找了。

凌晨四點，米修斯揉了揉酸脹的腦袋，看了眼放在自己身前的各種材料，輕輕吐了口氣。

將這些材料全部收好，米修斯脫下厚重的實驗服走出實驗室，靠在院子裏的橡樹上，看着一直都很沉悶的黑色天空，沒過多久，就安靜地睡著了。睡夢中，米修斯的身體不時輕微地顫抖下，眉頭微微皺着，好像很不舒服。

天剛亮，米修斯就醒了，淡藍的雙眼微紅，顯然沒有睡好。先跟着伊耶達牧師和迪奧比長老做完禱告，米修斯穿着執事服，向城裏的魔法用品鋪走去。

米修斯一走進魔法用品鋪，就感覺到一陣陣奇怪的波動，一股股精氣不斷湧入他的體內，倦懶的身子像是泡在溫泉中一樣舒暢，整個人頓時神采奕奕，充滿精神。

疑惑地搖搖頭，米修斯向鋪子裏的魔法學徒輕輕一禮，道：「我想買一塊流晶石。」

「兩個金幣。」魔法學徒看了眼米修斯身上的執事服，本來有些倨傲的神色變得稍稍謙和些，不過，那充滿優越感的語氣還是讓人感到不舒服。

米修斯微微一愣，摸了摸口袋中三塊帝國銅幣，嘴角泛起一陣苦笑。

「金幣不夠？」正在米修斯猶豫間，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米修斯抬頭，印入眼帘的是一張精緻、溫和卻略帶蒼白的臉龐，眼中淡淡的光輝像春光般溫暖，嘴角柔和的弧度令人沉醉。

這年輕男子的出現讓這本就明亮的魔法鋪中的光線越發的明亮了幾分，彷彿滿世間的光芒都匯聚到他的身上，明亮耀眼卻不灼目不可觀，透著故令人親近的氣息，就像春天裏原野上盛開的明媚的、絢爛的花，讓人不自禁地喜愛。

世上竟然還有這般漂亮的男子，這讓那些自認為賢淑的貴婦小姐名媛如何自處？

微微愣了下神，米修斯這才想起年輕男子是在問自己問題，忙輕輕點了點頭。

漂亮的年輕男子拿出兩個金幣，遞給魔法學徒，道：「給他一塊流晶石。」

聲音溫和中帶着清亮，動作隨意而優雅，卻沒有居高臨下的倨傲，讓米修斯不經意間就忘掉了自己是在受人饋贈這樣令人尷尬又覺得榮耀的現實。

魔法學徒看到年輕漂亮男子的一霎那，整個人的銳氣和倨傲早就消失不見，恭敬地給米修斯遞過一塊流晶石。

「謝謝您慷慨的饋贈。」米修斯接過流晶石，對着年輕男子恭敬道。

年輕男子輕輕一笑，嘴角的笑容如比蘇爾大草原上的春風般和煦，「可以告訴我你要這塊流晶石幹什麼嗎？」

「我是一個鍊金術士學徒。」米修斯輕聲道，話語中還是有着保留。

年輕男子輕輕點頭，沒有再多問，轉身離開，連背影都是那樣的讓人喜愛。

米修斯深深地看了眼年輕男子的背影，轉身向教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