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奎達（下）

艾婭.卡林，是布里托尼亞聯合艦隊的總司令。她望着遠處的飲馬峽，嘆著氣。

原本身為駐瑞奇爾德外交官的艾婭，被推到這個位置，一方面是因為她個人實際上已經到了急需名望的年紀，而另一方面，則是她家族方面的問題。

哥哥突然暴斃，她變成卡林家族的唯一繼承人，也同樣是卡林家族唯一能夠被推舉出來作為船王的人，她的父親為了保住船王這個位子，或者說至少讓家族在下一次船王競選中不至於一票沒有，也要讓艾婭去參與一次規模較大的軍事行動。

船王競選這件事，實際上是每個布里托尼亞的船東家都要參與的事情，一般手下有二十條大型海船以上就可以稱為船東家，而每二十條就相當於擁有一票。在船王選舉中，贏得較多票數的艦隊船東家可以擔任船王，領導整個布里托尼亞，至於各個船東家的艦隊是怎麼個繼承法，則沒人在意。

卡林家族是一頂一的大家族，有着一百二十艘戰艦和四十七艘大型貨船，但是問題就是如果老卡林的女兒沒能繼承船王，那他就必須把女兒嫁掉，到時候，整個家族艦隊都是嫁妝，而卡林家族混了那麼多年的名聲，也就隨着女兒改姓而灰飛煙滅，畢竟布里托尼亞人是沒有入贅這種傳統的，除非艾婭做了船王，能強行給一個人賜姓，否則，卡林家族這一次就徹底沒了。

這也是艾婭.卡林為什麼壓力很大的原因。

十幾天前，一個那木妥的貴族以自己一半領地為代價，希望卡林家族能夠促使布里托尼亞人參與奎達穆拉德的防守。

當時老卡林就犯嘀咕，為什麼一個陸地上的城市要讓他們的海軍幫忙防守？

後來才算知道，布里托尼亞人的宿敵世仇，紅帆艦隊加入了鮮血日輪，而海上補給線岌岌可危。所以，才需要他們去幫忙防守海上運輸線和港口。

為了這件事，老卡林緊急組織了一批和他私交甚密的船東，總共六十餘艘護衛艦加上輕帆船，集結起來，開向飲馬峽。如果自己的女兒，真的擊敗了世仇紅帆艦隊，那麼在選舉中，沒有哪家的繼承人能有如此的功績來與艾婭匹敵。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艾婭真的能擊敗紅帆艦隊。

沒人會覺得一個二十上下的小姑娘能擊敗布里托尼亞人的千年宿敵，就像沒人會覺得小貓能吃掉老虎那樣。對於很多支持卡林家族的人來說，這場戰鬥更像是走個過場就是了。

艾婭從懷裏摸出一根煙捲，在手背上敲了敲，然後點燃，吐出一個歪歪扭扭的煙圈，紅帆艦隊此時已經出現在遠處的海面上。整個飲馬峽已經被封鎖，奎達穆拉德裏面的那群人必然希望他們能徹底擊潰紅帆艦隊，但是她此時此刻只覺得，懸。

「前方一海里，發現紅帆賊！」

瞭望塔上的水手向全船發出了格外熟悉的口令，艾婭腳下這一艘，是這支艦隊的旗艦，一艘護衛艦。按理說，旗艦從來都是三層甲板大戰列艦，可是這次，她卻分到一艘不怎麼樣的護衛艦，她大抵明白父親的意思，無非是「如果打不過，你乘這艘船逃跑也會快一點。」

她嘆了口氣，把手中剩下的半支煙直接丟進了海里「全艦隊！前進后，做作戰準備。」

旗語和號令傳達到了整個艦隊，整個艦隊，二十艘護衛艦加上四十艘輕帆船打出了一樣的旗語表示已經收到指示，而各個護衛艦的炮門也紛紛打開，露出了黑色的鑄鐵火炮。

紅帆艦隊似乎也發現了他們，這些布里托尼亞的小型艦隊對於紅帆來說並不是什麼威脅，更何況，現在封鎖海峽的只是紅帆艦隊的不到五分之一。

那艘巨大的四層甲板大戰列艦頂上打出了旗語，懸起了下令作戰的旗幟。大戰列艦周圍的護衛艦開始張開帆具，紛紛轉向，朝着布里托尼亞艦隊的方向行駛過來。

艾婭掃視了一圈周圍海面的情況，這片海域整體不深，遍佈着礁石和難以發現的淺灘，這些對於紅帆艦隊的大戰列艦和重型護衛艦來說都是可怕的陷阱。對方也是久經風浪的老船隊了，不可能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她思索了一下，隨即對旁邊的士兵說道「本日的作戰以在外圍進行襲擾炮擊為主，各艦船利用機動性保持距離自由開火，不需要進行其他的多餘的作戰內容。」

命令並不複雜，而艾婭也知道自己下達這樣的命令，才是她的本分。這支船隊，多是父親的部下和父親支持者的部下，父親的部下還好說，其他人的部下未必服她，那就不如給出一個大體的作戰思路和戰略，具體怎麼打讓各艦的艦長自己安排，她不做過多限制。

果然，命令下達之後，六十多艘大小艦船紛紛散開了陣型，在火炮的極限射程範圍，朝那些吃水更深的紅帆護衛艦打出一個又一個鐵丸或是鏈彈。

布里托尼亞和加息塔利亞的艦隊，完全就是兩種風格。因為加息塔利亞本身在殖民中獲得了大量紅利，打開了新大陸市場，所以多數情況下需要保證自己的航線安全，護航艦隻也就修得更為龐大沉重，以此來保證火力和防禦優勢。而其艦隊的核心武裝力量，則是大戰列艦，這種以火力打擊敵人，追求破壞力的東西。

而布里托尼亞則完全不同，基本不上岸的他們，將陸地當做補給點，建成的殖民地也普遍偏小，主要功能就是造船、修船和提供補給。他們的船隻，最主要的用途，則是劫掠那些海商。為了躲避各國或是私人的重型護衛艦，他們的多數船隻都修建得格外輕快。

而此時，他們就利用起了這點優勢。

頻繁地將船體擺出角度，或是乾脆以一種弔詭方式在海上行進的輕帆船和護衛艦不斷地躲避著那些來自重型護衛艦的炮彈，很快就行駛到他們的死角，開火之後，繼續如海面上的遊騎兵一般，一邊畫着流暢而優美的航跡，一邊噴出炮彈和硝煙。

那些重型護衛艦並沒有什麼辦法，原本在水面深度根本不是問題的大海上，這些輕型護衛艦所組成的私掠船隊，面對紅帆艦隊的重型護衛艦隻有逃竄的份兒。然而，這裏是一處接近陸地的內海，稍有不慎就會擱淺，到時候，船就會變成一個練習炮術的固定靶。

布里托尼亞的輕護衛艦多數都是雙舷共十二門火炮的小船，而輕帆船則更為誇張，只有一門火炮，上面的滿是帶着火槍，準備強行登船的水手。

不斷的炮擊並不能真的把那些使用優質橡木所做的護衛艦的船體怎麼樣，但是那漫天飛舞的炮彈掀起的波浪和落在甲板上砸出的大坑，無時無刻不觸動着那些護衛艦的艦長們緊張的神經。

他們雖然也在開火，但是一來打不中低矮的輕帆船，二來打不中靈活的輕型護衛艦。而那些低矮的船隻，甚至時而會利用海上的小山，隱藏過幾秒之後，又加速沖了出來，繼續着他們的襲擾。

很快，就有兩艘重護衛艦不堪其擾，他們揚起赤色的帆，朝着布里托尼亞的艦隊沖了過來。

艾婭看到這一幕，大喜過望。

布里托尼亞的各路「船東家」那是好聽的叫法，實際上就是一個個被體系約束的海盜頭子，而卡林家族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血氣方剛的船長孤身一船衝進低矮小船之間，帶着大殺四方的夢想被捕獲。

艾婭拍了拍巴掌，叫道「趁他們還沒全都衝上來，趕緊捕獲敵艦，還有，今天的退潮差不多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下午三點左右。」

艾婭看了一眼多少有些粗糙的腕子上的那塊破表，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好！捕獲敵艦之後，迅速後撤，不要管有沒有人進攻，都撤回到王八岩港。」

「是。」

那重護衛艦衝到布里托尼亞的艦船中間，想要做個羊群猛虎，大殺四方。見到兩舷出現的護衛艦，馬上就開了火。

運氣也算不錯，那些被命中的船隻，都被擊穿了側舷，但是結果，是他們也藉著優異的機動性貼到了這艘重護衛艦兩側。

「葡萄彈，放！」

幾乎是貼著這艘護衛艦，兩側的戰船將火炮中的葡萄彈悉數噴向這艘重型護衛艦。貼臉的一炮，使得整個船體被散彈穿透，而甲板上的水手們也被打成了一堆漿糊。這樣一輪葡萄彈齊射之後，靠幫戰開始了。

那兩艘貼臉破壞其船體的護衛艦上，甩出了鈎子勾中了它的側舷，水手用力拉着，將其夾在中間。巨大的碰撞聲，雙方船體貼緊，而兩側的小型輕帆船上的士兵也紛紛爬上布里托尼亞的輕護衛艦，直接登上紅帆的重型護衛艦。

遠處的其他護衛艦自然知道這裏正在發生什麼，但是如果追擊的話，就存在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沒過多長時間就要退潮了，如果退潮的時候被困在淺灘上，敵人遠程炮擊其船體，甚至直接跑過來登船，該怎麼辦？

「非我見死不相救，奈何老天要退潮。」

這是幾乎所有紅帆艦隊指揮官的想法。

百十來名布里托尼亞的水手登上了這艘船，甲板上已然血肉模糊，只剩下些許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人，而剛剛從船艙中殺出的水手一打開門，就看到無數個槍口和利刃對着自己，還沒等說話，就被亂槍打翻。

艾婭看着遠處已經被控制的敵艦，又打開望遠鏡，看了眼更遠處的情形，揉了揉自己被海風吹得有些僵硬的額頭「那艘船大概什麼情況？」

過了一會兒，傳令兵湊了過來「閣下，艦損不高，但是得大修，剛才炮擊用力太猛，兩側的船體修的難度很高。」

「那就把它的舵輪卸下來，連同俘虜，一起沉了。」

「是。」

布里托尼亞人的艦隊，在那艘被捕獲的重護衛艦底部鑿了數個大口子，然後將俘虜悉數捆在船艙中，便離開了，揚長而去。他們帶走了這艘船的舵輪，還在旗杆頂部，掛着寫了他們復仇標語的旗子。

「為了旦馬河。」

這並不是戰鬥，這是示威，而紅帆艦隊的人，自然也知道，這是示威。

雙方的仇恨，是不可能化解的。除非，他們永世不會揚帆在同一片海上，否則，這場死斗必然會以一方的覆滅告終。

艾婭.卡林點了煙，深吸一口。周圍的艦隻上，都是比她年長的艦長，今天的戰略雖然使得他們成功地向敵人遞出了那個信號，但是結果，仍然沒有讓她對艦隊的掌控增加哪怕一分一毫。

她需要控制艦隊，需要在這場戰爭中，贏得一次屬於她的勝利。

她看着那慢慢沉如海中的桅杆，把吸得剩下最後一點的煙屁股甩到海里，明天，可能又是一場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