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出殯

第172章 出殯

石紹被逼無奈,最後也只得答應了李昌符的要求,隨即獨自返回了城中。而那李昌符之所以會同意放石紹他們出城,當然也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按道理來講,這會兒若是李昌符強行攻城,自然也是能奪下鳳翔府的,可畢竟乘喪發兵古之大忌,就算他李昌符不在乎這些,但他的那些手下們難道也能無動於衷?更何況這死的不是別人,而是都統鄭畋,難道他們還真要像石紹之前所說的那樣,眼下就連這畜牲都知要為其主戴孝,那他們難不成就還真連個畜牲都不如了嗎?既是對方願意拱手獻城,那他李昌符又何樂而不為?換言之,就算是對方真的有什麼陰謀企圖,可只要出了城,那沒了圍牆保護的他們不也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到那時李昌符大可仗着自己人多勢眾再為所欲為不是?

很快,日近黃昏,而此時的風勢也是越來越緊,只叫那正在東門外焦急等待的李昌符他們,連眼睛都快被吹得睜不開了。

「這個石紹,不就是回去捆個人嘛,怎麼這麼磨蹭!眼瞅著這天都要黑了,大晚上的出殯,難道他們就不怕走夜路遇見鬼嗎?還有這老天爺也是,好端端地颳得哪門子風,這會兒正叫咱們站在這裏迎面喝風了不是,弄得老子嘴裏現在全是沙子!呸!呸!」

李昌符在那裏咒罵個不停。

「快快快,再去個人給我催一催,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出城!」

「是。」

可還不待那軍士出發,這時遠處的城門便就自己打開了。

「啪!啪!啪!」

只聽三聲醒鞭隨風飄來,接着便又是一陣招魂銅鈴。兩隊人馬分列左右,手執引魂幡開道出城。漫天的紙錢剛被拋出,很快卻又已隨風而逝。終於,十六名杠夫合抬着一口桐木大棺出了城,而石紹則牽着他的絕塵在一旁扶棺而行。和他一樣,所有人全都披麻戴孝、痛哭流涕。不久,那隊伍的哭泣聲便已蓋過了周圍的風聲,朝着李昌符他們是迎面襲來。

此時,天色已是更加地陰沉,而眼瞅著那一個個身披素服的傢伙就這麼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飄了過來,耳邊風中則還不時摻雜着對方的哭號之聲,說實話,這會兒就連李昌符也感到有些緊張起來。

「快,快派人去讓他們給我停下!」

「啊?」

兩邊軍士一愣。

「啊什麼啊,還不快去!」

「是!是!」

終於,有軍士顫顫巍巍地跑了過去,而那出殯的隊伍便也隨之停了下來。李昌符忙眯起雙眼又朝對面仔細瞅了瞅,在確定那一個個是人不是鬼后,他這才也大著膽子帶人朝對方慢慢靠了過去。

來到近前剛要下馬,李昌符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麼。他忙伸手從旁邊的旗角處扯下一條白布,在繫到自己頭上后這才翻身下了馬。

「哎呀,都統大人呀,我的都統大人呀……」

剛一下馬,李昌符是不由分說,扯著嗓子便嚎了起來。

「都統大人,您怎麼也不說一聲就這麼走了,這叫我們可還怎麼活呀……」李昌符繼續在那裏裝腔作勢道。

旁邊石紹一瞅。

「好了,好了,李司馬節哀吧,如今都統大人已然亡故,就算你哭得再大聲,怕是大人他也已聽不見了,我看你還是叫他老人家耳根子清靜些,如此才好讓大人安心上路不是?」

李昌符自然聽出了石紹的意思,這才也趕忙稍稍收斂了些。之後,他又朝兩邊張望了一番。石紹見李昌符一直在那裏探頭探腦,於是不待對方發問,他便先自開口道:

「好啦,李司馬,你也不必再在那裏東張西望的了,你不就是在找那沈明嗎?」

李昌符一聽正中下懷。

「正是!正是!石大人,這麼半天我怎麼一直都沒瞅見那沈明的人影呀?」

石紹朝對方輕蔑地一笑。

「之前你不是叫我把他給你留下嗎?」

李昌符點了點頭。

「是呀。」

「既是如此,那我又怎麼可能把他帶出城來。」

「那大人你把他關在哪兒了?」

只見石紹不慌不忙地朝身後城門方向指了指道:「按照你的要求,我已將他留在了城中,若是你想要拿他,便自己去逮好了。」

李昌符一聽。

「啊,合著就這麼個『留下』呀?嘿,好你個石紹,都到這會兒了你還想跟我耍心眼是不是?」

李昌符剛想上前再與對方爭辯,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此時自己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人……都統大人在哪裏?都統大人在哪裏?罪職前來為您送行了……嗚——」

不錯,那人正是李昌言。只見李昌言此時一身孝悌打扮,他在兩名軍卒的攙扶下,就這麼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地朝石紹他們這邊奔了過來。

「兄長,你怎麼來了?」

李昌符趕忙迎了上去。可李昌言卻是連瞅都沒瞅他一眼,當即只將他讓過,隨後直奔鄭畋棺槨撲去。來到跟前,李昌言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接着「砰、砰、砰」朝那棺槨連磕了三個響頭,隨即便又是哭聲一片。

對面石紹起初也是一愣,可他很快就又運起氣來,心想,「哼,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這下也終於肯露面了!可你這會兒來又還有什麼用,都統大人已然被你的那個好弟弟給害死了,眼下你還來這裏裝腔作勢地哭給誰看!」

李昌符忙也上前攙扶道:「兄長,如今都統大人已然亡故,兄長你還須節哀保重,切莫哭壞了身子才是。」

可李昌言卻是突然一甩手,隨後朝他用力推道:「哼,都是因為你!當初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原以為你就真的只是來捉那彭、沈兄弟的,可沒想到最後你竟還是對都統大人下了手,我沒你這個弟弟,你給我滾!」

這邊剛一罵完,李昌言便又抱着鄭畋的棺槨失聲痛哭起來。

「都統大人,都是我不好,一時鬼迷心竅、心慈手軟,這才縱容舍弟對您不敬,如今悔之晚矣,我真是罪該萬死呀!都統大人,您懲罰我吧,懲罰我吧……」

李昌言終於將自己心中的話全都哭了出來,只叫身後的那些陳倉軍士聽了,一個個也是有些酸楚難言。可這邊石紹似乎並不領情。

「哼,反正都統大人也已不在了,這會兒你說什麼都行!」石紹在一旁低聲怨道。

甚至就連李昌符在邊上聽了石紹這話也是心有同感。

「唉,兄長呀兄長,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如今在對方眼中咱們早已成了亂臣賊子,就算你哭得再傷心,人家也只能認為你是在『貓哭耗子假慈悲』,根本就不會領你的情,到頭來哭壞了身子還是得你自己受罪,所以兄長啊,這哭一哭差不多就行了,見好就收吧,接下來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可李昌符又哪裏知道,這會兒他兄長可是真的已經後悔死了。除了早前迫不得已才對鄭畋扯了那麼一次謊外,李昌言捫心自問,便再不曾做過半件對不起都統鄭畋的事。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眼下他的所作所為。要知道,這李昌言可不像他的那個兄弟似的,動不動就能虛情假意地對別人裝腔作勢一番。

而見此時眾人正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兄長身上,於是李昌符忙悄悄退到了一旁,隨後朝那兩個跟他兄長一起來的軍士輕輕招了招手。對方一瞅,忙也湊至跟前。

「我問你們,右司馬大人剛才不是在營中睡得好好的嘛,是哪個多事的傢伙把我大哥吵醒,而且還把鄭畋出殯的事也告訴了他?」

其中一人忙在邊上結結巴巴道:「回……回大人的話,小的們怎敢多嘴,這些……這些全是右司馬大人他自己猜出來的。」

「什麼!」

李昌符聞言大怒。

「你跟我胡說些什麼!我大哥他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自己猜出來?你小子要是再敢胡說,信不信我現在就割了你的舌頭!」

那人嚇得忙一哆嗦。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怎敢跟大人扯謊,可這千真萬確,真的都是右司馬他自己猜出來的!」

「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

「是是是!原本右司馬他確是在帳中睡得好好的,可就在後來大人您帶人剛走不久,從北邊刮來的一陣大風卻是突然吹翻了右司馬的營帳,小的們趕緊跑去幫忙,卻發現大人已身披孝衣,兩眼通紅地坐在地上,之後便嚎啕大哭起來,嘴裏還一個勁地問我們都統究竟幾時發喪,本來小的們還覺得奇怪,也不知大人他這到底是怎麼了,後來細一聽才明白,原是大人他方才做了個夢,夢中都統被人害死,正滿嘴是血地找大人前來索命,就這麼的,從夢中驚醒后,右司馬便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小的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這才不得不帶着右司馬他趕了過來,還請大人明察!大人開恩呀!」

李昌符聽完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小子,你要是敢胡說,當心我……」

可對方卻是急忙跪下道:「大人,小的所言千真萬確,當時在場的軍士並不止小的一人,他們全都可以為我作證,還望大人明鑒!大人開恩呀!」

邊上另一個軍士忙也替對方辯解道:「是呀,是呀,小的可以為他作證,我們絕沒有撒謊!」

可李昌符還是半信半疑。他忙又抬頭瞅了瞅正跪在那裏痛哭流涕的李昌言,要說自己不信吧,但他兄長的那身孝衣又是打哪兒來的?此次他們倉促出兵,誰也不可能還給自己帶件孝衣不是,那也忒晦氣了。

就在這時,石紹過來開口道:「李司馬,時候也不早了,若是你們再沒別的事了,那我們也就先告辭了。」

說着,石紹便要催促身後眾人出發,可李昌符卻是忙又攔住了他。

「且慢!」

石紹一愣。

「怎麼,李司馬還有何事?」

李昌符心想,「好你個石紹呀,折騰了這麼半天,一件正事都還沒辦你就想走了,你這麼急着想要開溜,我看你是心裏有鬼吧!」

想到這兒,李昌符忙又將目光重新移回到了鄭畋的那口大棺材上。只見他站在那裏微微一笑。

「石大人,之前都統他走得實在太過匆忙,我們也沒能趕上瞅他老人家最後一眼,但不知眼下石大人方不方便,把這棺槨打開,也好讓我們再和都統他見上一面,和他老人家道個別不是?」李昌符乖戾道。

石紹一聽當即勃然大怒。

「哼!李昌符,你可不要欺人太甚!眼下大人已然入殮,安有再開棺之理?我勸你最好適可而止,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你想怎麼樣呀?」李昌符忙把眼一瞪接過話道。

石紹一愣。

「石大人,所謂『王侯敗寇』,這個道理你應該不會不懂,眼下既是你們大勢已去,縱使你不願意,可如果我偏要打開這棺蓋瞅上一瞅,你們又能奈我以何?」李昌符盛氣凌人道。

「你……你……」

石紹在對面恨得是咬牙切齒。可就在他剛要再與對方爭辯時,邊上李昌言卻突然開口道:

「石大人,且慢!」

說着,李昌言忙幾步爬到石紹跟前,隨後朝他深叩一首。

旁邊李昌符一瞅。

「兄長,你這是幹嘛,何故要來拜他?」

可李昌言卻只是腫著雙眼朝石紹泣道:「石大人,昌言自知有負眾望,更是有負都統厚恩,然念在我等也曾侍奉大人左右,同為都統出生入死的份上,就讓我們再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吧,不然我李昌言便是死也無法瞑目呀!石大人,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說完,李昌言忙又在那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朝石紹不住地叩首。

石紹則是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李昌言這究竟是怎麼了。早前他還縱容其弟兵圍鳳翔,來到城下卻又畏首不出,現如今都統已然亡故,他又非哭着喊着想要再見大人一面,這李昌言究竟是中了什麼邪?

邊上李昌符一瞅,忙也趁機開口道:「怎麼樣呀,石大人,我家兄長都這麼求你了,難道你竟還要如此地不通人情,非逼着我自己動手嗎?」

可其實李昌符的目的並沒有這麼簡單。一來是他自己不信這個邪,他還真就不相信那鄭畋能有如此本事,死後竟還能給他兄長託夢,叫對方趕來為自己發喪;二來他也是想趁機查驗查驗,看看那棺槨里是不是真就只裝了一具鄭畋的屍首,畢竟他可是到現在都還沒瞅見那沈明的人影呢。

見石紹愣在那裏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同意,這下李昌符也是更堅定了要開棺查驗的念頭。於是,他忙又朝對方開口道:

「怎麼,石大人,我們兄弟不過就是想再看大人最後一眼,為何你要百般阻攔,就是不肯依從,難不成這棺材裏裝的根本就不是都統,而是另有其人!」

石紹聞言一驚,甚至就連那李昌言也是一下子止住了哭聲。

「昌符,不可胡言!」

「就……就是的,這……這怎麼可能!」石紹忙也支支吾吾道。

見對方忽然語塞,說話也是一下子沒了底氣,這下李昌符別提多得意了。

「哼哼,既是石大人你自己都這麼說了,那就休怪在下我不恭了!來呀,快給我把這棺槨撬開,本司馬要親自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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