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苦命兒

第155章 苦命兒

從長安出來已經整整兩天,林言他們則也終於是進入了武功。那日就在曹、彭他們走後不久,再次殺來的賊兵便也就隨之將武功重新佔領。而說是佔領,但其實也不過就是在那城頭插上幾面賊軍旗幟,之後再留下幾個看門人而已。現如今武功城內的百姓早已逃得精光,而為了能夠堅壁清野使之無以資敵,所以此刻城中也是還到處可見前日曹翔他們走時所留下的焦黑。

「公子,看來今晚咱們也就只能在此過夜了。」那隨行中的一人對林言道。

於是,林言牽着他的那匹老馬來到了城中一間破廟前。在將馬拴好后,他便獨自走入了那間破廟。雖說眼下天氣早已漸漸轉暖,可太陽下山後的冷夜依舊涼風襲人。林言並沒有升起火堆,他就這樣隨便找個牆角蜷縮著坐了下來。在從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塊冰冷的乾糧后,他便開始一口一口慢慢吞咽起來。和他一起來的另外兩人卻並未跟入那間破廟,而是進了對面一間條件稍好的破屋。很快,從外面便就飄來了生火做飯的味道,可林言明白,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便只是依舊縮在角落裏,啃著自己手中那硬邦邦的乾糧。

林言十分清楚,此時的他還不如黃巢手下隨便那個將領的命金貴,不然這會兒他也就不會在這裏了。可這就奇怪了,按理說既然他是黃巢的外甥,則無論如何也不該受此冷落才對,如此又到底是什麼原因竟讓他淪落至此?

雖說黃巢是自己的親舅舅,可他的這個舅舅卻是從沒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外甥,起碼自林言十四歲那年後便就是如此了,因為那一年發生了一件對於他來說是極其可怕的事情——他的父親林全背叛黃巢投靠了官軍。

大概還是在五年前,那時賊軍首領王仙芝尚存,而當時他正在究竟是要歸順朝廷還是繼續抵抗下去這兩者間猶豫徘徊著。早前朝廷曾降下旨意,願授其左神策將軍一職使之招安。而就此心動的王仙芝則也有意歸降,但這一切卻是遭到了黃巢等人的極力反對。後來王仙芝雖同意不再接受朝廷招安,可自此黃巢與他卻也是產生了嫌隙。就在二人即將分道揚鑣前,黃巢決定將自己身邊一人派到王仙芝帳下,如此既是為了日後能隨時掌握對方動向,更是為了提防王仙芝再生他變。而被黃巢選中派去的那個人便正是他的妹夫——林全。

黃巢之所以要派林全去,絕不單單隻因其是自己的妹婿,更是因為對方還有着另一個重要身份,那就是王仙芝早年的結拜兄弟。而也正是因此,黃巢才覺得只有派林全去才能既讓自己放心,而又不引起對方懷疑。然而,那生性狡詐的黃巢卻也還留了一手。雖說林全是自己的妹夫,可為了防止日後其假戲真做,所以黃巢便將對方的妻兒,也就是他自己的親妹妹及外甥林言全都留下來做了人質。

但即便就是如此,讓他們所有人全都沒有想到的事竟也還是發生了。就在王仙芝兵敗戰死後,林全卻並未重新回到黃巢帳下。後來還是在尚讓等人抵達后黃巢這才知道,原來他的那個好妹夫竟也是早已在暗中與朝廷勾結到了一處,此前王仙芝兵敗被殺便就是他林全在背地裏搗的鬼,而眼下其也早已是逃到了招討使曾元裕那裏。

就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勃然大怒的黃巢也是當即就要將林全之子林言拖出去問斬。幸虧其母替他拚死求情,而黃巢也架不住自己親妹妹的苦苦哀求,最終這才總算是勉強同意暫且饒其不死,只留下了對方的一條小命。可自此之後,黃巢卻也是說什麼都不肯再相信他的這個外甥了,因為在他看來,那林言也肯定跟他老子林全一樣,身體里全都流淌著背叛的血液。

而雖說命是保住了,可就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那林言母子卻也是受盡了對方的冷落。好在林言之母畢竟是黃巢親妹,所以剛開始時他們母子倒也還算是能勉強度日。可偏偏天有不測風雲,就在後來黃巢退往嶺南的路上,林言之母則也終因悲傷過度而不幸亡故。這下失去了母親庇護的林言自也就變得更加落魄起來,他是到處遭人白眼,受盡旁人奚落。而也正是因此,林言的性格竟也開始變得讓人越來越琢磨不透。有的時候他會表現得十分膽怯,生怕是又有什麼人要來加害於他;有的時候他卻又無所畏懼,即便是單槍匹馬也毫不退縮;有時若是沒人理他,可能一整天他都不會開口說上一句話;而有時他卻又在那裏自言自語嘮叨個不停,也不知究竟都在說着些什麼。

眼瞅著林言愣是在自己身邊就這麼一天一天慢慢長大了,黃巢心中自也是越發地不舒服起來。

「沒想到這小子命還挺硬,沒了其母的保護,他竟還真就這麼活下來了!不行,這要是等再過上幾年他翅膀慢慢變硬了,那這小子還指不定又要和他老子當年一樣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如此倒不如趁現在其羽翼未豐之際,我便趕緊先想個法子把他收拾了才好,也省得日後麻煩!可究竟要想個什麼法子才好呢?要不是因為當初妹妹臨終前我曾答應對方一定會放這小子一馬,那我這會兒又還何必如此地為難!」

後來還是趙璋給黃巢出了個主意,他讓對方索性將林言交給自己手下一名親信將領,這樣難保其什麼時候便會自己戰死於陣上,如此既可借別人之手為自己除患,同時也不會有違當初他對其妹的許諾。黃巢聞言很是高興,而不久后大將蓋洪便也就主動前來毛遂自薦,於是黃巢只當即答應下來。

原本他還以為,這下林言的小命便也就算是徹底交待了。然而,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那林言在蓋洪手下前後一年多的時間裏竟始終安然無恙。每逢大戰,要麼其總是能奇迹般地平安歸來,要麼就是剛巧因別的什麼差事而未能上陣。黃巢也是還覺得有些奇怪,可他又哪裏知道,其實這一切都並非巧合,而是那蓋洪有意如此安排。

蓋洪之所以要這麼做,全是因為當年那林言之父林全曾救過自己一命。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這是救命大恩。別看那蓋洪平日裏像是個有勇無謀的莽撞漢,可知恩圖報的道理他卻還是懂得的。現如今林全已經不在了,所以蓋洪也就只能將這份人情全還在他兒子林言身上。就這樣,蓋洪一直在暗中默默保護著對方,而也正是因此,那林言才能一直在前線軍中平安無事,這一點甚至就連林言自己也都毫不知情。

然而,也許是上天有意刁難,亦或者是其命運真的太過坎坷,就在日前,大將蓋洪竟也死了。而這下卻是讓黃巢有些看傻了眼,他開始隱約覺得是不是他的這個外甥命太硬,天生便就「克主」。他先是克走了自己的父親,接着又剋死了自己的母親,眼瞅著蓋洪也被他給剋死了,那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輪到黃巢自己了?

對方是越想越覺得後背發涼,於是就在那天大殿之上,黃巢也是靈機一動想出了個好法子,索性此次他便派自己的這個外甥去「三訪鄭營」。以黃巢的想法,最後要不就是鄭畋替自己除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要不就是讓他林言去剋死鄭畋那個老傢伙,反正對方不也才剛剛大病過一場嘛,這下就權當是自己派人去給那鄭畋送終好了。總之,最終不管他們究竟誰死誰活,對於黃巢來說都是坐收漁利、穩賺不賠,他只管在長安城中等著聽從西邊傳回來的好消息也就是了。

一陣穿堂冷風吹過,那蜷縮在牆角里的林言也是抖得更厲害了。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便有如孤魂野鬼一般,任憑其在這世間如何遊盪掙扎,最後卻也只能是無助地聽從命運的安排。

第二天,陪林言一起來的那兩個人也是一早就到城門口去等著了。可他們左等右等,卻就是不見林言的影子。終於,其中一個傢伙失去了耐心。

「我說這小子怎麼還不來呀,該不會是趁著昨晚天黑跑了吧?」

「別胡說,剛才臨來前咱們不是還見那小子的馬在門口拴得好好的嘛,再者說了,這城中四門皆有士卒把守,那小子怎麼跑?可話又說回來,這要是對方真就這麼跑了,那咱倆也就都甭想活了!喂,如此你快到那間破廟去瞅瞅,看看那小子究竟怎麼着了。」

無奈,對方也只能老大不情願地邊走邊罵道:「這個臭小子,都已是死到臨頭了竟還擺譜,還非得讓老子去親自請他!哼,等回頭到了鄭畋那裏有他好受的!」

終於,對方來到那間破廟前,見這會兒林言的馬確還好好地栓在門口,於是那人忙朝廟中喊道:「喂,公子,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該出發了!」

見裏面始終無人回應,對方這才也不耐煩地走了進去。

「臭小子,竟然還敢不搭理我!要不是因為上頭有令,老子非現在就解決了你!」那人只在心中暗自恨到。

「我說公子,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

可那人卻又是突然一下愣住了。此時林言正蜷縮在屋中的角落裏,但見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正從其額上不斷滲出。那人忙快步來到林言身旁,隨後蹲下來又仔細瞅了瞅對方。

「公子,公子,快醒醒,別睡了!」

見對方依舊沒有回應,那人只忙又伸手去推了推。而這下他也才發現,原來此刻林言全身正哆嗦得厲害。

「嘶——難不成是這小子病了?」

他趕緊跑回城門,忙把另一個人也找了過來。而就在查看過對方的情況后,那人只眉頭緊鎖道:

「看來可能是他昨晚受了風寒,所以這才……」

「啊?那他到底還能不能走了,要不咱們把他放到馬上馱著走?」

對方聽后忙想了想,

「唉,算了吧,我看還是先給他弄碗薑湯喝,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要是咱們現在就這樣帶上他出發了,那萬一等下他真的死在半路上可怎麼辦,難不成還要你我親自去給那鄭畋『送禮』?」

對方一聽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唉,這個臭小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非得這時候病!也罷,誰讓咱倆還得指望他去替咱們送死呢,那老子就再伺候他一碗薑湯!」

於是乎,二人只開始在那間破廟裏忙活起來。直至午後,林言這才也終於是又慢慢睜開了眼。

「啊,公子,你可算醒了!」其中一人忙假意道。

可林言卻並未回答,他只靜靜地蜷縮著身體,望着對面那還正劈啪作響的火堆,而從其上鍋中飄來的陣陣香氣更是讓他頓時產生出一種幸福與滿足感。林言的嘴角微微抖動了幾下,他真想讓時間永遠都定格在這一刻,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很快,剛才的那種感覺便隨之消失,重新回到現實中的林言只強撐著身子慢慢坐了起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公子,正午已過,您可是已經都在這兒溜溜躺了大半天了,要是再不走,咱們今晚怕是就得摸黑趕路了,要不您看……」

林言自也明白對方的意思,於是他忙扶著一側的矮牆,這才總算是勉強站起身來。

「公子……」

「好了,趕快收拾一下準備出發吧。」

說完,林言便拖着自己的包袱,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那間破廟。

身後二人則也正求之不得,遂趕忙收拾好東西跟着跑了出去。而這會兒林言已是牽着他那匹瘦弱的老馬,步履蹣跚地先自朝城門走去。

就這樣,他們一行也是又繼續向西走了一天兩宿。終於,這天遠處的一座高丘總算映入了他們的眼帘。三人隨即在林邊駐了馬。

「公子,您瞅見了吧,前面那座高丘便是龍尾坡了,按照陛下的吩咐,我二人也就只能送您到這裏了,那錦盒便有勞公子親自帶去,不過您也不用擔心,我二人會一直在此恭候大駕,專等公子從龍尾坡平安歸來后,我們便再護送您返回長安。」

言罷,二人忙朝對方拱了拱手,而林言卻只冷冷一笑。

「哼,如此便有勞二位在此少待,林言先行一步了。」

說完,林言只頭也不回地獨自朝龍尾坡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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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風之王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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