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將心比心

沈明終因受刑不過昏了過去，這下彭遠也是立刻傻了眼。好半天的工夫總算是又回過神來的他，於是忙將手中斷槍一扔，之後便也趕緊撲了過去。

「沈明！沈明！」

旁邊伏在沈明背上的公主早已是泣不成聲。

「快，快把他抬到那邊去！」

幾人合力將沈明抬至火堆旁，彭遠則忙從包袱里找出了先前方丈交給自己的那瓶金創葯。

「快，梁瞳，取水來！」

很快，彭遠便為沈明上好了葯。可就在他正準備給對方喂水時，一旁的公主卻是忙將水壺搶了過去。

「哼，不用你在這裏假惺惺地裝好人，你還是留着力氣等明天送我回去時再用吧！」

彭遠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邊上他的那些手下忙也尷尬地轉身離開了。很明顯，此時大夥兒全在埋怨他，可彭遠並不想多解釋什麼。他明白，自己剛才出手確實重了些，可那還不全是因為他被氣得實在沒有辦法了，所以這才……

好半天，還是梁瞳拿着條毯子朝他慢慢走了過來。

「彭大哥，時候不早了，你還是也趕快休息吧。」

彭遠又扭頭瞅了瞅沈明，見這會兒公主還正在那裏小心照顧着他，於是彭遠這才也抓起了梁瞳遞過來的毯子，隨後獨自一人走到旁邊的一塊大石前靜靜地坐了下來。

漸漸地，對面的篝火變得越來越弱，直至最後完全熄滅。而當天邊開始再次蒙蒙發亮時，那一夜輾轉未眠的彭遠則也終於忍不住重新爬了起來。

此時，周圍其他人都還沒有醒，那負責值夜的手下也還正打着瞌睡。彭遠悄悄來到沈明身邊，本想查看一下對方傷情的他，卻發現此刻公主正蜷縮在沈明身旁熟睡着。彭遠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將手中的毯子輕輕蓋到對方身上，之後什麼也沒說，就又這麼靜靜地轉身離開了。

彭遠獨自一人來到附近的小河邊，眉頭緊鎖的他便只站在那裏緊盯河面一言不發。許久，一聲奇怪的響動忽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是河面開裂時浮冰撞擊所發出的聲響。

「彭大哥——彭大哥——」

是梁瞳來找他了。於是，彭遠便也默默地轉過身來，開始向回走去。

「大哥！」

忽然間從前方傳來的一聲爽朗之音也是讓彭遠不禁一愣，隨之他便也加快腳步連忙趕了上去。

「沈明，你怎麼起來了？你背上的傷……」

彭遠的聲音有些微微抖動。

「噢，大哥不必擔心，那點小傷根本算不了什麼，俺早就沒事了，如此咱們還是趕快……」

說着，沈明只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忙替對方將馬牽了過來。可彭遠卻是一把拉住了沈明的手。

「沈明，大哥我……大哥我對你不住呀……」

彭遠的聲音開始嘶啞起來。

「噯，大哥，你這是幹嘛，快別這樣！」沈明忙上前扶住對方道。

「沈明，都怪大哥昨晚一時氣昏了頭，所以這才……唉——」

見對方已是如鯁在喉，沈明遂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哥，昨晚都是小弟不好，這才惹得大哥發了那麼大的火，我知大哥亦是為了我好，所以大哥你就快別……」

彭遠忙淚眼汪汪地將對方攙了起來。這時，從他們身後卻突然傳來了公主的聲音。

「喂，我說你們哭夠了沒有，我這還沒走呢，你們兩個大男人幹嘛就在那裏哭哭啼啼的。」

二人這才忙也抹了抹各自眼角的淚痕。

「彭大人，要是哭完了，那咱們就趕快往回出發吧。」公主上前催促道。

沈明一愣。

「往回？去哪兒？」

「當然是送我回去嘍，昨晚彭大人不就是因為這個才把你打得半死的嘛，我可不想留在這裏再看你們兄弟因我而手足相殘了，彭大人，如此咱們還是趕快出發吧。」

說完，公主也是轉身就要走，可這時沈明卻是趕緊又從後面一把拉住了她。

「不行，公主，你不能回去！」

「沈明……」

「大哥，難道你真要送公主回去，然後再讓她遠涉千山萬水嫁到那個什麼鳥地方去和親？」

彭遠忙眉頭一皺。而望着那面前二人，最終他卻只輕輕嘆了口氣。

「唉，這聖上的無奈、朝廷的苦心，怎麼你們就是不明白呀！」

沈明、公主忙互相瞅了彼此一眼，可不待他們再開口，這時彭遠卻已翻身上馬，隨後便只先自一人踏北而去。

「喂，彭大人，你是不是走錯了，那回關的路應該是這邊才對。」公主奇怪道。

可彭遠卻並未回頭，他只繼續望北而行。

「喂，彭大人……」

「哎呀，公主，快別喊了，你還不明白嘛，大哥他這是同意你留下了！」

公主一愣。

「這麼說我不用回去嘍？」

「當然，你不用回去，不用回去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二人只高興地當即全都跳了起來。

就這樣，帶上公主的彭遠他們繼續一路向北，直至設法跨過渭水后這才重新改道往西，開始向岐山龍尾坡方向進發。而出乎他們的意料，這兩天無論是官兵還是百姓，亦或是那賊軍的人馬，一路上彭遠他們竟也是連半個人影都沒瞅見過。

「誒，奇怪，這人都哪兒去了？難不成……難不成他們都……」

「別胡說！沈明，快去叫弟兄們全都打起精神來，千萬不可大意！」

「是，俺這就去。」

漸漸地夕陽西下，彭遠他們只在一處矮丘前停了下來。吃過晚飯，眾人連同公主在內也是早早地就去休息了。而也直至此時，彭遠這才又把沈明悄悄叫回到了篝火邊。

「大哥，什麼事呀？」

「噢，沒什麼，只是我想再看看你背上的傷好得怎麼樣了，用不用再幫你擦些葯？」

「咳，大哥，那點小傷早就沒事了，別說，方丈給的葯還真靈！」

「噯，你休要逞強，還是趕快轉過去吧。」

無奈，沈明也只得轉身將衣服慢慢掀了起來。果然，先前出血的地方已然結痂，而周圍的淤青也已是消退了大半。可望着對方背上那一道道依舊明顯的傷痕，當即彭遠心中只忽又泛起一陣莫名的絞痛。

「唉，你也是，那天怎麼就不知道躲躲呢！」

「咳，大哥，其實小弟也知道這些日子大哥你心裏一直有事，只是嘴上不說罷了，大哥可還記得那次你在進關途中假死過去的事，俺也是擔心怕到時大哥你又在自己心裏憋出什麼病來，所以那晚才索性讓大哥拿我出出氣。」

彭遠聽后忙恍然大悟，激動的他淚水只不住地在眼中打轉。

「唉，沈明呀，你怎麼就這麼傻！你可知那晚我卻因何要發這麼大的火？」

沈明一聽忙不假思索道：「咳，肯定是因為公主偷偷跑來的那件事唄。」

可彭遠卻只趕緊搖了搖頭。

「倘真就只是因此，則我又何至於還要遷怒於你？」

「那大哥你是因為……」

彭遠也是又稍稍猶豫了一下。

「唉，事到如今看來也沒什麼好再隱瞞的了，沈明，你老實告訴大哥說，你是不是也喜歡上公主了？」

沈明聞言一愣。

「大哥，我……」

「你怎麼樣？」

可話到嘴邊，沈明卻是欲言又止。彭遠一瞅。

「唉，想來此事卻也怪我，其實早在香積寺見公主整日纏着你時我就已看出了些許端倪，原本那時我就曾想提醒你來着，但當時我見只是公主自己一廂情願，而你並沒有什麼反應，於是我也就沒好意思捅破這層窗戶紙，本來我還以為等將公主留在駱谷關后，這事便也就自然而然不了了之了，可萬萬沒有想到，最後公主竟又追了上來，但即便就是如此，我也還不曾生那麼大的氣，而真正令我惱火的，則是直至那一晚我才也終於看出，原來你也早就已經喜歡上了公主，對不對？」

「大哥，我……我沒……沒……」

彭遠則忙一擺手。

「好了，你也不用再瞞我了，若非如此，那晚你又怎麼可能寧願受我責罰也非要幫公主留下？」

沈明聽后只紅著臉垂下了頭，可彭遠見狀卻是忙又從旁嘆了口氣。

「唉，沈明，你好糊塗呀，怎麼你就偏偏也喜歡上了公主！」

沈明一愣。

「大哥，難道就因為她是公主，俺就不能喜歡她了嗎？」

彭遠則忙一皺眉。

「唉，原來你還知道她是公主！」

說着，彭遠只慢慢站起身來。

「倘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哪怕就是富貴人家的千金，你喜歡她大哥我也絕無話說，可偏偏她是當朝公主，且聖上早已有意將之下嫁給那南詔國主，雖說目下時局動蕩，可終有一日公主必當還朝，到那時若是南詔國派人前來索婚，則你又讓公主與聖上他們該當如何？以公主的性格，若她執意不肯前往，便免不了要落得個抗旨不遵的罪名，這便還只是其次，倘若再因此惹惱了那南詔國主，則怕是兩家非但結不成親戚，反倒是要兵戎相見！方今賊盜猖肆、內憂不斷，倘此時南邊再起戰事，則我大唐社稷、天下蒼生幾時才能重歸清平？而倘若公主依從去了南詔，那到時你二人又能忍受這離別之苦嗎？」

沈明聽后只良久無言。突然，他一拍自己的大腿忙也站了起來。

「哼，說來說去都怪那個什麼狗屁國主！大哥，你放心好了，等將來俺讓公主向陛下請旨，屆時俺親自帶人去滅了那個什麼南詔鳥國，這事不也就結了！」

「唉，沈明，就是因為你總是如此魯莽，所以我才會對你一直不放心！」彭遠忙再次皺眉道，「倘若此事真能像你說的那樣這麼輕易就解決的話，則我大唐又何必還要與那南蠻苦戰多年，最後竟仍要受其脅迫，以致朝廷上下走到今日這步田地？」

「他這個……」

沈明也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可大哥，那後來你卻為何又同意讓公主留下了呢？」

彭遠聞言不禁長嘆一聲。

「唉——那晚我見你甘願為公主受罰，而公主對你亦是情真意切，說到底你也是我的手足兄弟，如此我又怎能真忍心將你二人拆散。」

沈明一聽只趕緊又低下了頭。

「只是……只是如此一來，那到時咱們又該怎麼向陛下交代呢？」

彭遠忙也輕輕搖著頭道：「唉，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而此事卻又干係重大，如此便且容我再慢慢思之，總之沈明你要切記，無論此事最終結果如何，對方畢竟都還是當朝公主，這尊卑有別，你可要好自為之，切不可有違朝廷禮制！」

「是，大哥放心，小弟自當謹記。」

可偏偏就在彭遠他們說這番話的時候，那在不遠外帳中的公主卻也並未睡着，而彭遠與沈明說的那些話，她是一句不落全都聽進了耳中。

次日一早，公主卻什麼也沒說，她只默默地騎馬跟在彭、沈身後。三人就這麼各自懷揣心事，一路上誰都不曾開口。最後，還是沈明率先打破了沉寂。

「誒，公主，你看我大哥的那匹馬如何？這便是先前我對你提起的大哥那匹寶馬良駒。」

聽沈明這麼一說，公主忙也低頭仔細瞅了瞅。

「嗯，看着倒是還不錯，似乎確也與宮中的那些御馬有得一比。」

「哈哈，公主，這可真識貨呀！不瞞你講，就在當初見着它時，這傢伙竟也是『噌』的一下便跳起來足有丈高，最後要不是俺沈明手疾眼快趕緊沖了上去，恐怕就是再有幾道絆馬索也攔它不住！」

彭遠在前面一聽卻是忙回過頭來。

「又在那裏胡說，有本事你駕着它躥起來個丈高給我瞅瞅。」

沈明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哎呀，大哥，你別老拆俺的台好不好！」

公主則也在後面咯咯地笑了起來。

「對了，彭大人，你這馬可有名字？」

「還記得那次『竹林晚霞，月黑無影』，我這馬就叫『無影』。」

「無影，好名字！彭大人，如此可否也讓我騎它一騎？」

「這……」

「噯，大哥，俺不是常聽你說此馬性情溫涼，而看公主的騎術似也還不錯，如此便讓她試試又有何妨？」

彭遠忙扭頭瞅了瞅沈明。

「唉，也罷，那公主可千萬不要騎得太快呀。」

「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二人遂當即下馬換乘。但見公主兩腳輕輕一磕，那無影便只四平八穩地載着她開始向前小跑起來。

「公主，你慢著點，千萬別太快了！」彭遠忙再次叮囑道。

邊上沈明則也是剛想跟上去，可這時彭遠卻忽從後面叫住了他。

「哎，沈明，你等一下。」

沈明忙勒緊韁繩。

「大哥，何事？」

「沈明，昨晚我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沒告訴過公主吧？」

沈明一愣。

「沒有呀，這麼重要的事我又怎會對別人亂講？大哥放心，這點小弟我還是明白的。」

彭遠聽后卻只搖了搖頭。

「這便奇怪了，那為何今日公主對我的態度似乎一下子緩和了許多？」

「咳，大哥，公主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嘛，她就是這麼個人，其實公主也知道大哥你是為了我好，所以她自是不會記恨那天的事的，大哥你就放心好了。」

彭遠這才也輕輕點了點頭。

「誒，這怎麼一溜煙的工夫那小不點就跑沒影了？」

彭遠忙也跟着抬起頭來。

「快，沈明，你趕緊到前面去瞅瞅，千萬別讓公主跑得太遠！」

「是。」

說着，沈明便也快馬加鞭追了上去。

好一會兒，見他二人遲遲未歸，彭遠則也是又有些等急了。

「梁瞳，你快到前面去，看看公主、沈明他們為何還不回來。」

「是！」

而這一次梁瞳倒是快去快回。

「梁瞳，究竟怎麼回事？」

「彭大哥，方才沈大哥他們在前面河中救起一人，他們讓我趕緊回來通稟一聲。」

彭遠一聽遂忙也帶人趕了上去。來到河邊一瞅，此時沈明正和那剛被他從水裏救起之人一同仰在岸邊呼哧帶喘，而那河中碎裂的浮冰則還時不時地發出著悶響。

「彭大人，我們在這兒，你們快過來呀！」公主忙朝對方喊道。

彭遠則也趕緊帶人跑了過去。

「快，梁瞳，去把馬背上的毯子拿來。」

「是。」

好半天，沈明這才也總算是披着毯子又慢慢坐了起來。

「沈明，究竟出了什麼事？」

沈明忙定了定神。

「大哥，剛才趕上公主后，沒多久我們就瞅見這傢伙已是在那前面河裏撲騰起來，原本我只打算在岸邊把他拽上來也就完事了，可沒想到這傢伙卻使了蠻勁，結果俺腳下一滑，竟也是一下子被他扥進水中，幸虧後來無影及時跳了下去，最後我就這麼拽著無影的馬鞍，那傢伙則從後面死死地摽著俺的脖子，我們這才好不容易又重新回到岸上。」

彭遠瞅著那還有些微微發顫的沈明。

「怎麼樣，沈明，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噢，大哥放心，俺沒什麼事，就是被這傢伙害得嗆了好幾口水，咳咳……」

彭遠則忙又起身輕撫了幾下旁邊無影那濕漉漉的脖子。

「無影，好樣的！」

無影則垂下頭來，輕輕跺了跺自己的前蹄。

「梁瞳，快讓人把無影身上的水也弄乾。」

「是。」

見這會兒那正趴在一旁大石上的傢伙水也吐得差不多了，彭遠這才忙也朝他走了過去。

「喂，怎麼樣，你還好吧？」

那人只又趴在邊上乾嘔了幾下，之後這才慢慢抬起頭來朝周圍左右掃視了一番。

「好……好多了，多……多謝……多謝各位好漢救命之恩……多謝……」

彭遠則在那人邊上俯下身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好一會兒，那人這才也猶豫着又重新開口道：「好漢，小人……小人名叫賈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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