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人心

第123章 人心

經鄧茂方才這麼一鬧,此刻裴謙的酒也已是被驚醒了大半。聞聽眾人呼喚,他這才又哆哩哆嗦地從桌子底下慢慢探出頭來。

「哎呀,貴使,貴使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鄭凝績忙上前將裴謙攙了起來,隨後也是好不容易才又和孫嘉一起將對方重新扶至椅邊——眼下那裴謙的腿早已被嚇得不聽使喚了。

「都怪手下多喝了幾杯,這才酒醉失態,一時魯莽衝撞了貴使,還請貴使恕罪!」鄭凝績只趕緊朝裴謙拱手一揖道。

而這會兒那身後的鄧茂也已是被眼前的這一幕給弄得暈頭轉向,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怪,方才還和我一道同仇敵愾的小將軍,這會兒卻怎麼反倒給賊子作起揖來?還有那降表,鄭帥他……他他他……他怎麼竟也如此地糊塗!嘿!」

鄧茂實在是不願繼續往下想了,索性只把手一背,氣哼哼站到了隊尾。

鄭凝績忙讓人將酒席撤去,之後這才畢恭畢敬地將降表捧到了裴謙面前。而那還正在椅上緩神倒氣的裴謙則也是忙又看了看自己身旁左右,他見剛才那舉劍之人確已是不在近前,原本還有些驚魂未定的他這才也總算慢慢直起身來,隨後哆哩哆嗦接過了降表。

「剛才……剛才那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手下人喝多了,還是我自己醉了?」

裴謙忙用力搖頭眨了眨眼,隨之展開那降表一瞅,終於,他的臉上又一點一點重新露出了笑容。

「貴使,家父還讓我替他向您再三致歉,只因家父有恙在身,故而這才無法親自相迎,怠慢不恭之處還請貴使見諒。」

裴謙覽畢忙也笑道:「好說好說,只要鄭大人肯誠心歸降,我家陛下自是不會虧待諸位的。」

眼瞅著面前的鄭凝績對自己是如此地謙卑,而那降表的言辭又是這般地恭順,靠在大椅上的裴謙只再次漸漸神氣起來。可笑着笑着,他卻又是忽然眉頭一皺。

「誒,不對呀,小將軍,這降表上為何不見鄭大人的帥印呀?」

鄭凝績一聽。

「噯,貴使莫急,家父吩咐一定要等貴使點頭后再當面用印。」

說着,鄭凝績忙從帶來的匣中取出其父的帥印,然後就這麼當着裴謙及帳下諸將的面鄭重其事地將大印蓋在了那降表之上。裴謙低頭一瞅,心中的那塊石頭這才也總算落了地。

「好,這回終於是踏實了!原本我還以為那鄭畋會是個多麼難纏的傢伙,沒想到卻也不過如此!說起來那老傢伙倒也還算識時務,終歸是還沒徹底老糊塗!」裴謙暗自得意到。

而同樣心花怒放的還有那孫嘉,只見他連忙上前賀道:「恭喜裴大人!恭喜小將軍!這下也算是功德圓滿,可喜可賀呀!哈哈哈哈……」

身後典軍袁敬則也長長地舒了口氣。

「來呀,快上酒。」

很快,帳中諸將就又都端起了酒杯。

「來,貴使,我替家父敬貴使一杯,還望貴使回去后能在新君面前為我等多美言幾句,只要過些日子這雪一化,家父便會立刻帶人親自前往長安獻降。」鄭凝績忙舉起酒杯道。

「好說好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裴謙也是滿口答應道。

可就在幾人舉杯對飲之際,那帳下諸將卻只哀聲連連。但見他們有的望着自己手中酒杯愣在那裏發獃,有的卻是眉頭緊鎖一仰脖只將那杯中之酒當即一飲而盡。

「嗚——嗚——」

那隊尾的鄧茂更是不禁啜泣起來。

「誒,小將軍,帳下諸公這是怎麼了,為何我聽着好像還有人在哭呀?」裴謙忙對身旁鄭凝績奇怪道。

而此時鄭凝績卻也是正朝那帳下諸將偷眼觀瞧。聞聽裴謙詢問,這才忙也回過神來的他一時間竟突然有些語塞,不知究竟該如何回答才好。

「他們……他們……」

旁邊袁敬見狀急忙開口道:「噢,貴使,只因我家鄭帥已病倒多日,像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竟也未能親臨,帳下諸將多有思念,故而這才難免落淚,不敬之處還望貴使體諒。」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

裴謙忙點了點頭,此刻已是又酒醉眼迷起來的他,哪裏還能再分辨得出那站在人群之後的鄧茂。

「誒,對了,袁大人,說了這麼半天但不知鄭大人究竟得的是什麼病,嚴不嚴重,用不用我親自去探望一下?」

邊上鄭凝績一聽卻只急忙道:「噢,有勞貴使惦念,但不瞞貴使您講,目下家父正惡疾纏身,倘此時前去探望,只恐會傳染給貴使,所以您看……」

裴謙聞言也是嚇得趕緊改口。

「噢,既是多有不便,那在下還是改日再來探望,煩勞小將軍替我向令公大人代為轉達慰問之情。」

「一定,一定。」

見此刻天色尚早,於是裴謙忙又開口道:「既然眼下這該辦的事已經都辦完了,那我也就不多打擾了,如此在下這便先告辭了。」

「噯,貴使剛剛才來,如何這麼快就要走?」

「是呀,貴使何不在此多歇上兩日,卻為何這就要回去了?」

但鄭凝績他們又怎會知道,那裴謙一方面是急着想要早點回去交差領賞,另一方面還不都是因為怕繼續留在這裏也被那鄭畋傳染了「惡疾」。加之他對剛才那稀里糊塗地一番折騰多少還心有餘悸,所以眼下已然順利完成招降大任的他又怎麼可能還坐得住?於是乎,就在當天日落前,那裴謙也是就又帶着人馬不停蹄地趕奔了長安。

是日夜深,回到龍尾城中的鄭凝績只將今日營中所發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向鄭畋做了詳報,而和他一起悄悄回來的還有那典軍袁敬。

「嘶——這麼說來,那帳下諸將依舊還是心向我大唐的?」

「確是如此,父親。」

「只是那監軍孫嘉便就未必是這麼想的了。」袁敬忙從旁捋著鬍子道。

而也正如先前所言,這些日子鄭畋是一直都在為軍中人心向背而憂愁不已。早年間便就曾在鄭畋手下做事的袁敬自也看出了對方的心結,只是同樣憂心忡忡的他一時間卻也還不曾想出解決之法。然而,今日裴謙的到來卻是突然讓他計上心頭,當即袁敬便在帳中向鄭畋委婉獻言。

本來袁敬只是想讓對方先假意降賊,以此來拖住賊眾,為他們自己多爭取些時間,同時也可藉此良機試探一下那營中諸將到底人心幾何,究竟孰忠孰奸。可偏偏當局者迷,情急之下鄭畋竟也是未能悟出對方語中真意,甚至還被氣昏了過去,只惹得鄭凝績、鄧茂亦不禁於心中暗罵。

「這個袁敬,沒想到他竟是這麼個傢伙,枉我父平日裏還如此看重於他,倘是此次父親真被他氣出個什麼好歹,那我絕輕饒不了他!」

「哼,袁敬這傢伙給大人出的什麼餿主意,若是真依其所言,那我等豈不盡將淪為亂臣賊子!」

而有苦難言的袁敬自知已是百口莫辯,於是也就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繼續替鄭畋演好這齣戲。雖說只是詐降,可畢竟也不是小事,尤其還是在未能得到主帥的應允下,所以當袁敬看到黃巢的勸降書時,心中自也難免還有些猶豫。

「到底我要不要先替鄭帥答應下來才好呢?」

架不住兩邊裴謙、孫嘉的軟磨硬泡,最終袁敬只把心一橫還是答應了下來。而當鄭畋被人送回龍尾城中后不久,慢慢琢磨過味兒來的他,這才也終於恍然大悟。

「哎呀,我等皆錯怪袁公了!」

這之後,鄭畋便將計就計寫下了那道詐降文書。書中言明,約定今春雪化后他便親自帶人往降。而也直至此時,那邊上的鄭凝績也才跟着如夢方醒。

「呀!父親,時才鄧司馬已先行奔回大營,該不會……」

「嘶——績兒,那你也趕快帶着降表趕回營去,記住,一定要當着那裴謙的面用印方能使其不疑,同時你也要仔細留意那帳下諸將的一舉一動!」

「明白了,父親,孩兒這就趕過去!」

於是乎,總算及時趕回大營的鄭凝績忙攔下了鄧茂,並和袁敬一起將那裴謙及帳下諸將全都唬了過去。然而,鄭畋卻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他今日為挽救大唐社稷不得已才寫下的這封降表,日後卻成了他臨終前的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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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風之王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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