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潞州浪蕩子

眼瞅著對面那廝懷抱着大磨盤向自己一步步逼來，石紹卻只能在那裏無助地掙扎。一瞬間，周圍眾人也是全都屏氣凝神，那原本還十分嘈雜的街市上，此刻卻顯得安靜異常。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從人群后忽傳來一聲大喝。

「閃開！快閃開！」

聞聽呼喊的人群只急忙向兩邊閃出一條狹道，隨之一騎紅鬃快馬徑自從人群間飛馳而出。但見那馬背上赫然挺立一人，而其衣着打扮卻又是十分地古怪——他是絲衣斜裹、袍襟反穿，儼然一副浪蕩子的模樣。更加惹人注意的是，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一目，那人臉上竟還斜綁着一隻眼罩，不過看樣子倒與他的這身打扮很是相配。非但如此，那人則還袒著一臂，肩上露出青龍紋身，手中揮舞的那把雕龍彎刀更是鋒利無比。說時遲那時快，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已馳到了那胡廝的背後。

「看刀！」

只見那雕龍彎刀忽在對方身前一晃，隨即「噗」的一聲立時血光衝天，一顆斗大的肉球便徑自朝對面人群飛去。

「咚！」

那胡廝手中的磨盤則也隨之掉落在地。而來人卻只立刻撥拽馬頭，當即便沿來時的方向又奔了回去。直至此時，那胡廝碩大的無頭屍這才也終於轟然倒地。

原本已是陷入絕望的石紹這會兒卻也看傻了眼，而周圍的人群則更是被驚得目瞪口呆。當人們紛紛回頭再去找尋剛才那飛馬刀劈惡廝的好漢時，卻發現對方已是馳出北門，就此揚長而去。

曹翔、劉大忙上前一起將壓在石紹身上的屍體挪開。

「石老弟，你沒事吧？」

石紹則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不知是血水還是汗水。

「剛才真是好險呀！」

說着，他忙也扭頭朝那城門方向張望起來。

「不用瞅了，對方早已馳出城去。」曹翔道。

「時才多虧那人出手相助，否則只怕我這會兒已是被壓扁在那磨盤之下！」

曹翔則拍了拍石紹的肩頭。

「唉，剛剛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就不會陷入如此險境。」

「噯，將軍，怎麼能這麼說呢！對了，將軍你們可認得剛才那人？」

曹翔、劉大忙搖了搖頭。石紹見狀則又朝周圍人群拱了拱手。

「各位鄉親，你們中可曾有誰認識剛才那救了在下的義士？」

眾人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個個忙也搖了搖頭。

「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是我們這裏的人。」有個老漢忽在邊上開口道，「前些日子老朽倒好像在城中瞅見過那人一次，只是看他當時的言行舉止，對方應該也是個胡人才對。」

「哦，這便奇怪了，倘他真是個胡人，那其為何要殺死自己人呢？」

「說的就是呀？」

這時，遠處忽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原來是先前的那隊差役不知又從哪裏冒了出來。

「幾位英雄，你們快走吧，若是被那差役看見你們殺死了胡人，非把你們抓回去吃官司不可！」有人忙在邊上勸道。

「是呀，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幾位英雄，你們快走吧！」

而就在曹翔他們正打算離開時，劉大卻又突然開口道：「將軍，大人，咱們走了，那這老翁的女兒怎麼辦？」

此刻，那姑娘也已慢慢蘇醒過來。看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石紹料想其今後恐怕也就再無依無靠了。因為擔心對方會被那差役抓去替他們受不白之冤，於是石紹便提議先將其一起帶回館驛。

「唉，好吧，那就好人做到底，先把她帶回去吧。」

曹翔這才也同意下來，隨後幾人便就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曹翔他們也是一早就離開了潞州，眾人只再次踏上了西進之路。

「石老弟，為何從今早出城后我便見你一言不發，莫非是老弟你還在為昨日之事而煩惱？」

石紹則也在馬上輕輕點了點頭。

「不錯，將軍，實不相瞞，我確是還在想那昨日救我之人，想來對方雖則是個胡人，但在下見他身手不凡，且又能仗義行俠，力斬同族敗類，足見其深明大義，絕非等閑之輩！方今北患不絕，倘是朝廷能將此等人招來，相信必能大有用武之地！」

可曹翔聽了卻只搖著頭道：「我看未必，老弟呀，你可曾注意到昨日那人的裝束？」

石紹忙點了點頭。

曹翔則繼續道：「我看此人卻是放蕩不羈，也許只是個會些功夫的浪蕩子而已，未必真堪大用。」

但石紹聽后卻是立刻笑了起來。

「哦，老弟，你笑些什麼？」

「將軍，你是不是也覺得他昨日的那身裝束太過誇張了？」

「難道不是嗎？」

「咳，將軍，原本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可後來在下卻終於想明白了，他那定是因為怕讓同族之人認出來，所以才會故意穿成那個樣子，必竟他自己也是個胡人，若是叫人認出來，那他回去后又該怎麼向族人交代呢？」

曹翔低頭想了想，覺得石紹這話卻也並非不無道理，但他還是提醒道：「老弟呀，別怪我太過多心，只是話雖如此，可剛剛你自己也說了，畢竟對方仍舊是個胡人，正所謂『為我同類，其心必異』，所以咱們還是小心為妙呀！」

聽了曹翔這話，石紹卻只又再次陷入了沉思。

午後，當他們一行來到一處岔路口時，曹翔也是趕緊叫住了前方人馬。劉大則急忙帶人從前面趕了回來。

「將軍，為何停下了？」

「劉校尉，傳令下去，全軍改走南邊小路，只往沁水方向進發。」

「是。」

「怎麼，將軍，不去晉城了？」石紹奇怪道。

「你也看見了，北邊胡人活動的跡象已是越來越多，所以我們還是往南走走的好，以免屆時又遇到什麼情況而耽誤了行程。」

石紹明白，曹翔這是怕誤了與彭遠他們的潼關之約，於是便也就沒有反對。其實，這些天石紹也是無時不在牽掛着對方，想來這還是他們兄弟幾個自宣州認識後頭一次分開這麼長的時間。

「唉，也不知元德兄他們現在究竟如何了？」

行至日落時分，大軍這才也終於停下了腳步。而就在曹翔他們剛紮下營后不久，那帳外也是就又傳來了響動。

「哎呀，誰讓你跟來的，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不走，不見着石大人我是不會走的！」

聞聽外面吵鬧聲，石紹忙詢問道：「帳外何事？」

劉大則趕緊挑簾跑了進來。

「將軍，石大人，外面……」

見對方吞吞吐吐的樣子，曹翔則忙也問道：「劉校尉，究竟怎麼回事？」

「將軍，外面來了個人，非吵著要見石大人。」

「哦，何人要見我？」

「就是……就是那個……」

可不待劉大把話說完，那帳外之人便已迫不及待地自己跑了進來。曹翔、石紹一愣。

「怎麼是你？」

來人原是他們在潞州城中救下的那老翁之女。

「我不是已經給你盤纏讓你去投親了嘛，你怎麼又跑回來了？」石紹急忙道。

可那姑娘卻是立刻跪了下來。

「大人，小女家中便只剩我與老父相依為命，如今我爹他已經不在了，小女又哪裏還有什麼親戚可投？」

「可姑娘，你到這裏來……」

「大人，如今小女在這世上已是再沒有什麼親人可言，既然昨日大人殺了那惡廝為家父報了仇，那今後小女便情願追隨大人左右，只將自己的性命託付給大人。」

說着，那姑娘趕緊朝石紹跪地一拜。

石紹見狀忙也上前攙扶。

「哎呀，姑娘，你快起來！快起來！」

可對方卻只是跪在那裏說什麼也不肯起身。

「大人，若是大人不肯收留小女，則小女情願跪死在這裏！」

「哎呀，姑娘，你聽我說，非是我不肯收留你，只是我們這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去打仗，你一個姑娘家跟着我們實在太危險了！更況且你一個女子留在這軍中確也多有不便。」

那姑娘一聽。

「怎麼，大人，難道這軍中就沒有別的女眷了嗎？」

「當然沒有。」

曹翔、劉大忙也朝對方搖了搖頭。

可那姑娘卻仍不死心。

「如此小女便更要留下來了，這樣也才好有個人能為大人們洗衣、做飯不是？大人放心好了，小女可以照顧好自己的，絕不會給大人你們添任何麻煩！總之我願當牛做馬伺候大人，只求大人能收留小女，千萬不要將我趕走！」

那姑娘也是急得直在對面抹眼淚，可石紹卻偏偏就是不肯鬆口。

「哎呀，姑娘，不行就是不行，你哭也沒有用，這是在軍中，一切都得按規矩來！」

見對方態度堅決，於是那姑娘只趕緊擦了擦眼淚，隨後神情黯然道：「唉，好吧，既是大人執意不肯收留，而小女又已是再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那我便也就只有一死了！」

說着，那姑娘也是起身便要去搶旁邊劉大的寶劍。石紹見狀則急忙上前一起將之攔住。

「噯，姑娘，你這是幹嘛！」

「你們別攔我，反正今後我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也是受人欺凌，那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起碼也還能留下個烈女之名！」

對方只在那裏是尋死覓活，石紹、劉大好說歹說，這才總算是稍稍勸住了些。石紹本還打算找人過來幫忙，可回頭一瞅，他卻發現這會兒曹翔便只像個沒事人似的站在自己身後發獃。

「哎呀，將軍，你怎麼也不過來幫我一把，便只站在那裏袖手旁觀？」

可瞅著石紹那焦頭爛額的樣子，曹翔卻只突然笑了起來。

「老弟呀，非是我不肯過去幫你，只是人家姑娘點名道姓非要給你當牛做馬，似這等老弟的家務事，你叫我一個外人又怎麼插得了手？」

石紹一聽。

「哎呀！將軍，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拿我打趣！」

可那姑娘聽了卻是立刻道：「將軍說得對，大人就讓我留下來給您做個奴婢也好，若是大人仍執意不肯收留，那小女便也就只有一死了！」

「這……這怎麼能行，我要奴婢作甚？」

見他二人始終僵持不下，於是曹翔忙上前對石紹小聲道：「老弟呀，咱們借一步說話。」

無奈，石紹也只能跟着對方來到了一旁的角落裏。

「老弟呀，如今那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怪可憐的，倘是就這麼將她獨自留下確也多有不妥，若她再真的遇上什麼歹人，那咱們又怎麼對得起她那死去的老父？既是眼下這姑娘為報父恩一路追到這裏，我見她確也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那不如你就索性將她留下，但不知老弟以為如何？」

原本石紹還以為曹翔會給自己出什麼好主意，可一聽對方這話，他便只趕緊擺了擺手。

「這這這……這怎麼能成！將軍，要這麼說起來，昨日救人之事你也有份，怎麼現在卻反倒全推給我了？如此，將軍不如……」

「噯！」

曹翔卻是忙一搖頭。

「老弟，昨日騎在那胡廝背上殺死對方的可是老弟你呀！再者說了，人家姑娘已經說得很清楚，就是要給你石紹當牛做馬，這裏面怎麼會有我的事呢？」

「可是……可是……」

石紹也是急得已經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曹翔一瞅。

「要不這樣，老弟，權且便先留她在軍中一時，等到了前面有合適的機會，咱們再重新安頓她也就是了，你看如何？」

「這……」

石紹卻仍是有些猶豫。

「哎呀，老弟，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嘛，你看她剛才那尋死覓活的樣子，老弟你總不會忍心真看着她在這裏鬧出人命來吧？」

「他這個……」

石紹也是顯得有些為難。

「得了，我看就這麼着吧！」

說着，曹翔只忙又回身替石紹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一聽。

「小女荷花。」

「噢，荷花姑娘，在下已與石大人商量過，你可以留下來了。」

那姑娘聽了只趕緊跪下謝道：「多謝將軍！多謝石大人！」

「噯，你先別忙，我還沒有說完，雖然你可以留下，但平日裏不許在軍中隨意走動，更不許擅作主張、擅自行動，凡事還須先向我或石大人稟明，一切皆要按軍中規矩而行，你可明白？」

「是，將軍放心，小女一定謹言慎行，絕不會給諸位添麻煩的！」

曹翔這才也點頭笑了笑，而石紹卻只在邊上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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